回去的路上,赫連煊一句話都沒有說。
夏侯繆縈望着他冷峻的側臉,緊抿的薄脣,不由心中一軟。
“怎麼了?還在怪我私自來見喻大哥嗎?”
微涼的小手,討好似的纏上男人的大掌,十指相扣,別樣的依戀與親暱。
赫連煊繃着一張俊顏,不爲所動:
“你知不知道,你這樣一個人闖進敵營,有多危險?”
語聲一頓,終究還是不由脫口而出:
“你知不知道,當我聽說你不見了的時候,有多麼擔心?”
這一番話,赫連煊說的極之緩慢,一字一句,嗓音低沉而暗啞,猶帶絲絲隱忍的心有餘悸。無限情意,都只在那未盡的氣息當中。
夏侯繆縈垂了垂眸,藏住眼底的笑紋,輕聲道:
“就是不想你擔心,所以我才什麼也沒有說……況且,我相信喻大哥不會傷害我,所以我才決定去見他……”
話音未落,赫連煊已是驀地望向她。
夏侯繆縈陡然反應過來他誤會了什麼。
果然,男人薄脣抿出一線如弓的弧度,半響,方道:
“他會搶走你……”
簡短的五個字,卻彷彿淬滿了太多不能言說的情緒,從赫連煊的眼角眉梢,傾瀉而出,尖銳而隱忍。
望着他,夏侯繆縈的脣角卻難忍的掠起一絲笑意:
“吃醋了?”
不過是調笑,男人卻異常認真的凝住她,一字如千斤,分明說的是:
“是……”
這樣直白的回答,倒叫夏侯繆縈一時有些手足無措。當意識到面前的男人,並非玩笑之後,心,卻不由的亂了亂,漾出點點漣漪,似歡喜,又似帶些說不清的酸澀。
本打算再打趣他幾句,但她突然,連這樣的“誤會”都不忍他有絲毫的難受。
“傻瓜……”
吐出的字眼,不自覺的膩着甜蜜的滋味,夏侯繆縈輕輕將躺在男人掌心裡的手勢攤平,偎依的姿態,像是再也沒有什麼能夠穿透他們兩人之間。
“除了你,沒有人能將我從你這裡搶走……”
語聲一頓,夏侯繆縈解釋着:
“我去見喻大哥,不是因爲我還對他有什麼念念不忘……我只是希望他能夠撤兵而已……”
赫連煊面色柔和了些,幽深寒眸,像是寵溺,又像是無奈:
“你纔是那個傻瓜……”
微帶薄繭的指腹,不自覺的撫上她額角有些凌亂的髮絲,將它們輕柔的掖向她的耳後:
“喻錦程恨毒了我,又太想得到你……眼下有這麼個機會,他怎麼會輕易的放過?況且,比起這兩點,我想,他現在更在乎的是怎麼能讓他現在的地位,更加往前一步……”
這番話,他說的極之平靜,卻是最尋常的事實,夏侯繆縈突然有些心酸。
時間改變了每個人最初的模樣。
喻錦程如是,她又何嘗不是如此?
“我並不比喻大哥高尚很多……”
苦澀一笑,夏侯繆縈低聲開口:
“在我剛到他們的營地的時候,我已經在他們的水源裡下了毒……”
這突如其來的信息,叫赫連煊似乎都不由的目中一閃,寒眸裡的情緒,極快的飛掠而過,瞧不清喜怒。
夏侯繆縈眉眼低垂,不知落向何方,低淺的嗓音,猶如呢喃:
“我原本想着,只要喻大哥肯撤兵,落進水源裡的毒,終究也不會對他們造成什麼大的影響……但我明知道,他是決計不肯輕易善罷甘休,我卻還是這樣做了……說到底,我的心底,是存了這樣的念頭,才做出這樣的事情的……”
她終究,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她所學到的東西,終究還是用來殺人,多過救命。
夏侯繆縈不知道該爲誰感到悲哀。
赫連煊寒眸清湛,緊緊落在她的身上。
“你是爲了我……”
暗沉語聲,低的幾不可聞,男人覆在她手上的大掌,溫暖而乾燥,灼烈力度,有細微的箍痛,卻叫人如此的安心而可靠。
夏侯繆縈突然覺得,自己做的這一切,終究還是值得的。
笑了笑,夏侯繆縈嗓音輕淺:
“我寫信給尉遲大哥和司徒銳……”
這兩個名字,從她口中輕盈的吐出,卻叫赫連煊眉目又是一深,如望不到底的深淵,洶涌暗流,轉瞬即逝,晦暗莫測。
“就算他們不能出兵幫我們,但至少,不會站在赫連爍那一邊……”
她盡她的所能,爲他做得他任何想要的事情。
她覺得很好。盲目的,不顧一切的,只照着自己的心意,幫他實現他的願望。
不管未來怎樣。
至少,此時此刻,她不會後悔。
這就足夠了。
赫連煊緊緊望住她,鷹隼般的目光,動也不動的凝視在她的身上,像是要穿過她澄澈透亮的眸子,一直望到她的靈魂深處裡去,看看在那最真實美好的地方,他到底佔據着怎樣的位置……值得她如此待他?“我不值得你這樣做……”
沉沉嗓音,像是從無邊的幽暗裡,蜿蜒而出,厚重的聽不出任何的情緒。
擡眸,夏侯繆縈望向近在咫尺的男子。
四目相對,赫連煊寒眸清冽,倒映着她單薄的身影,他能夠如此清晰的看到,在她漆黑的瞳仁裡,他的模樣,與她糾纏在一起,像是你中有你,我中有你,難分彼此的交融。
夏侯繆縈望着他,輕聲開口:
“值不值得,由我決定……”
突然一切如此的瞭然。從來沒有什麼值不值得,只有願不願意。喜歡一個人,竟是這樣卑微的一件事情,她能做的,他想要的,不問緣由,不問結果,她都想要爲他實現。
如此苦澀,卻又如此甜蜜。
如同含笑飲砒霜。
但誰又會在乎那致命的毒藥,只記取包裹在外面的糖衣。
多麼美好。
赫連煊輕輕攬她入懷。
屬於女子特有的清新氣息,絲絲縈繞在他的鼻端,沁人心扉,近在咫尺的距離,隔着輕薄的衣衫,他亦能夠清晰的感覺到,她柔軟的胸膛裡,一下一下平緩的心跳聲,像是一支不知名的曲調,輕輕的叩擊在他的心上,撞擊開未名的情緒。
“繆兒……”
嗓音沉湛,男人如鐵長臂,下意識的將懷中的嬌軀,纏的更緊,彷彿下一剎那,她就會如同那些飄飛的蒲公英一般,從他的生命中逃走,上天入地,再難握緊:
“我不想你爲了我,做出任何可能對你不利的事情……”
顛簸的馬車,在崎嶇的道路上,撞出轟鳴的雜響,這一剎那,夏侯繆縈卻清楚的聽到,從男人口中吐出的每一個字眼,帶給她的在乎,如絲繞繭,細細纏緊她心底的每一處。
“我知道……”
埋首在男人的胸膛,夏侯繆縈嗓音極輕,細小的震盪,從她的吐息間,一寸一寸的傳遞到男人的身上,千絲萬縷,卻不知繞住的是誰的沉淪。
“你放心,我不會讓自己陷入危險的境地的……”
還有剩下的半句話,她沒有開口:無論她做什麼,前提一定是,她知道,這樣做,不會對面前的男人造成一丁點不好的影響。
相較於自身的安危,她更在意的是他的利益。
從什麼時候開始,這已經成爲她幾乎習以爲常的思想,就如同吃飯喝水一樣自然,同呼吸一樣稀鬆平常,不可或缺。
夏侯繆縈記不起來。也不重要。
那些虛幻的抓不緊的情緒,就讓他們繼續遊蕩着,不爲所動,她只要確認,此時此刻,她環抱着的這個男人,是真實存在的,就可以了。只要他在她的身邊,其他的,又有什麼關係?
纖細的手臂,下意識的將男人纏的更緊了些,彷彿這樣,就可以讓兩個人靠的更近些,再近些,毫無縫隙,再沒有任何的阻擋,將兩個人嵌作一處,打不斷,也拗不開,難分難離。
“答應我……”
灼灼語聲,帶着熾烈如火的吐息,盡數噴灑在夏侯繆縈的耳畔,從赫連煊輕啓的薄脣裡,一字一句的咬出的每一個字眼,都像是墜着千斤的巨石,拉扯出不知名的沉重:
“夏侯繆縈,無論將來發生什麼事,你都不可以離開我……”
箍緊的手臂,像是要纏進她的體內一般,烙下印記,佔爲己有,綁上永開不了的結,將他懷中的女子,錮成他的禁臠,永生難逃。
夏侯繆縈聽着他似強迫、似乞求的聲音,心中柔柔一動,這樣強勢卻又卑微的赫連煊,卻只叫她心疼。
“不會的……只要你不趕我走,赫連煊,我總在你的身邊,永遠……”
這一番話,她說的是這樣的平靜,就如同呼吸與心跳一般,就如同她活着這般的事實,沒有任何的猶豫,沒有任何的踟躕。像是這世間最毋庸置疑的真理。
赫連煊卻只將她鎖的更緊。近乎兇狠的力度,像是恨不能將她揉進他的體內,與他融爲一體般。彷彿惟有這樣,才能感到她最真實的存在。彷彿唯恐他一鬆手,她就會從他的生命裡,狠狠消失,再也難尋。
激盪的心跳,在兩個人緊貼的胸膛上,撞擊成大片大片的喧譁,每一下,都直抵靈魂的最深處,激起連綿的震顫,疼痛,卻叫人如此的欲罷不能。
窗外,飛掠的景緻,虛幻如一場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