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細的一縷陽光,落在宋寧默手上,讓他五指的輪廓,顯得格外清晰。
而他的那句話,更是在葉子衿心湖上投下了一塊大石,令她久久難以平靜下來。
無論日後如何,她永遠會記得有這樣一日,有這樣一刻,他曾經在衆人面前,信誓旦旦的,說要護她周全。一瞬間,葉子衿有一種流淚的衝動。她將雙眼緊緊閉着,唯恐自己在衆目睽睽之下落淚。
若是她此刻睜着眼睛,必然能夠看見衆人的各色反應,掏出帕子拭淚的紫蘇和紫苑衆人,還有欣慰微笑的宋媽媽,以及臉色蒼白的,葉子佩。
還有那些神色驚恐的婆子和丫鬟,個個都縮在角落,唯恐主子追究起來擔下了罪名。
一道亮光閃過,地下的玲瓏,脖頸間多了一道血痕,似乎和剛纔比起來,沒有多少變化。
而宋寧默已經飛快的將匕首擦拭乾淨,重新放入了袖中。攬着葉子衿轉身,低聲道:“可以睜開眼睛了。”葉子衿任由他牽着自己,一步步朝前走,終究是不敢回頭看一眼。待他們一離開,那些膽小的丫鬟們,有些按捺不住的,失聲尖叫了起來。
方纔若不是宋寧默刀子似的目光從她們身上瞟過,可能她們當場就要撕心裂肺一陣嚎叫了。只怕這將是她們一生中,看見的最快的死亡過程。沒有拖泥帶水,只不過閃過一道寒光罷了。
出了這等事情,葉子衿再也沒有了在國公府待下去的興致,而宋寧默更是一路上沉默着,也不多說一句話,拽着她上出了垂花門。唯有跟在後頭的丫鬟們急急忙忙去葉夫人處大致說了一通。
葉夫人聽說,先是震驚,隨後又是勃然大怒:“好生生的,怎麼會到那地方去?”來報信的是葉子衿的大丫鬟木蓮,見葉夫人如此惱怒,心中也有些不安,只得將當時的狀況盡數說了出來:“先是有婆子進了院子,說要見小姐,聽說是玲瓏有話要同小姐說。小姐起初不大願意,後來姑爺說不妨做個了結,於是就去了一趟,不曾想那玲瓏二話不說,衝上來就拔了刀……”
她每說一句,葉夫人的臉色就難看三分。
“好在姑爺見機快,一腳飛了過去,將玲瓏踹倒了,又……”接下來的結局,已經不必再說了。好在是虛驚一場,葉夫人揉了揉跳動的太陽穴,“當時進院子的那婆子是誰?”“看起來很面生。”木蓮搖了搖頭,“從前沒有見過。”
葉夫人冷哼了一聲,轉頭就吩咐莫媽媽:“去,將內院的門鎖了,我就不信能逃得了天去”莫媽媽應了一聲,又有些踟躕:“夫人,這還有來悼唁的賓客……”今兒個國公府上下忙成一團,若是鎖了門,進進出出難免不大方便。
“那就讓守門的婆子們留意着,若是見到那鬼鬼祟祟的婆子,立刻來告知我一聲。”莫媽媽應下了,忙出門去,來回奔走了幾趟,吩咐了下去。葉夫人就衝着一旁低眉順眼的木蓮揮了揮手:“你回去和你們小姐說,這事情我一定會查清楚的,叫她好生將養着,壓壓驚。”木蓮應答了一聲,行了禮,匆匆撩簾出去。
卻說宋寧默一腳踹飛玲瓏,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結果了她性命的事情,卻在內院中傳的沸沸揚揚。衆人說起這位二姑爺,不但感嘆他的好身手,更是唏噓他對葉子衿的維護。宋寧默本就生得俊美無雙,在上上下下的渲染下,幾乎成了神一樣的存在。人人都感嘆無法窺得二姑爺的英姿,對這位二小姐,又多了三分敬意。
這話沒多久便傳入了葉夫人耳中,雖說一時之間尚沒有查到那婆子的蹤影,可聽着莫媽媽探聽來的消息,也禁不住彎了嘴角,“想不到那孩子竟有這等心性……”莫媽媽忙笑着湊趣:“何嘗不是如此說呢,我們二小姐,以後可就有好日子過了”
葉夫人抿着嘴笑了笑,不過轉瞬之間又冷了下去,“繼續查我就不信那婆子能插上翅膀飛了”莫媽媽神色一凜,低低的應:“是。”葉夫人嘆息了一聲,又問:“大小姐呢?”“聽說大小姐也受了驚嚇,急急忙忙的就回去了……”
葉夫人垂下了眼,若有所思,頓了頓,才說道:“這事情不要告訴大*奶,她正養胎……”莫媽媽忙不迭點頭,“我省得。”葉夫人望了眼窗外,眼底流淌着一絲絲惆悵。眼見着在院子裡候命的媽媽們都有些按捺不住了,才復又傳了她們進來。
葉子衿靠在馬車壁上,默默無言。
一旁的宋寧默也是靜靜的,不時撩開簾子看看外頭的景象,偶爾若有似無的目光從葉子衿身上掠過,帶着淡淡的擔憂。
“子衿,你有沒有想過,玲瓏突然如此,可能和葉子佩有關?”宋寧默遲疑了半晌,終於低低吐出這句話。自登上馬車起,葉子衿便一直低垂着頭,此刻聽了這話,只覺得無限淒涼。
初時見葉子佩難得的熱情,只當是她有心看看熱鬧,可離開了國公府,靜下心來想一想,一切似乎都顯得那般不同尋常。饒是如此,卻自欺欺人的以爲,不過是巧合。如今被宋寧默一語道破,便如同那傷口被晾到了陽光下,生疼生疼。
葉子衿不自覺的紅了眼眶,無力的俯下身,趴在宋寧默膝頭,“爲什麼……”姐妹二人生分了不假,可走到這一步,是她着實沒有料想到的。宋寧默五指微曲,滑入了她的髮梢,一下下輕輕摩挲着她的青絲,而後也伏下身子,將她抱住,“子衿,不要哭。”
若非他提醒,葉子衿一定察覺不到自己不知何時,已悄然落下了淚水。慌忙掏出帕子擦拭了眼淚,含淚微笑:“我原本不想哭的……”宋寧默嘆了一口氣,輕柔的手撩開她的髮絲,“癡兒啊……”
葉子衿白了他一眼,從他眼中,看見自己略有些狼狽的模樣。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拉過他的袖子胡亂擦拭了一把,復又將下巴擱在他膝頭,“娘這次必然會大發雷霆,順藤摸瓜的話,應該很快就會知道真相吧。”
“也許吧。”宋寧默摸了摸她的頭,很認真的垂下頭看她,“你想要將這事鬧出去麼?”“不想。”葉子衿想也不想便搖頭,下巴在他膝頭帶來一陣**,“日後不和她往來便是了,鬧出這樣的事情,只會叫外人白白看笑話。”
“嗯。”宋寧默微微頷首,趁她不備之際,嗖的一下伸指了腿。葉子衿猝不及防的,就摔在他身上,正要爬起身來,就被宋寧默順勢一摟,她便坐在了他大腿上。葉子衿面紅耳赤的,心知掙扎無用,只嗔道:“你這人怎麼突然就……”
宋寧默握着她的手,一根根掰開她的手指頭,“我出來的時候,看見那婆子穿着丫鬟的衣裳,畏畏縮縮的,跟在葉子佩身後出去了。”葉子衿一愣,仔細回想了一番,仍舊記不起有這麼一茬,“我沒看見……”
宋寧默冷哧了一聲,嘴角勾起了一抹飄忽的笑,“我會叫她知道,什麼叫代價。”葉子衿心中一凜,扳過他的臉,“你要做什麼?”“日後你就明白了。”宋寧默但笑不語,信手在她肩頭輕撫,“你身子怎麼這麼單薄?”
在葉子衿以爲他下一刻會說出什麼以後得好好補補身子時,卻見他眉頭微蹙,輕飄飄的說道:“太瘦了,我抱着硌人……”“……”葉子衿無言以對。過了許久,才又低聲問:“你是不是一開始就覺得不對勁了?”
“一開始倒不至於。”宋寧默輕挑着她垂落肩頭的髮絲,“後來遇見了葉子佩,在岳母那處時,她的臉色,分明就是不大喜歡你。可到了路上遇見之時,卻十分殷勤,我便料到可能有什麼不妥之處。只是沒想到會有人這麼大膽……”
葉子衿只覺雙腿蜷縮着,有些麻木,動彈了幾下,學着他的樣子將雙腿伸直,“所以你纔會將我攔下來,就怕進了屋子出事?”宋寧默點頭,“院子裡寬敞些,不會誤傷。”葉子衿無意識的捶打着他的膝蓋,“你武功有多高?”
宋寧默沉默。顯然對於這個問題,根本不屑一顧。
葉子衿卻不死心,連連追問:“你學了多少年?師從何處?會不會飛檐走壁?”一擡眼就見宋寧默目光灼灼的斜視着她,“問的這麼詳細,是不是也想習武?”葉子衿愣了一下,雙眼陡然一亮,“好啊”
“你習武做什麼?”宋寧默好笑的問。
“呃……”葉子衿沉吟了半晌,終於弱弱的吐出一句:“強身健體。”
宋寧默用看白癡一樣的眼神瞟了她一眼,小眉頭一挑,嘴角一抽,“強身健體有很多種方式,譬如……”葉子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捂住了他的嘴,不讓他繼續說下去。以她對宋寧默的瞭解,這種表情幾乎是和調戲並肩而行的……
兩個時辰以後,馬車停在了府邸前。
葉子衿終於回到了自己房中,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累死我了……”紫蘇忙蹲下了半個身子替她捶着小腿,宋寧默便負着手在一旁看着,不時看看外頭的天色。葉子衿見着奇怪,不由問:“怎麼了?”
宋寧默搖頭,“只覺得天氣有些悶熱,不知會不會下雨。”“若是下雨,你我便在這房中對弈,若是天晴,我們便出去走走,你看如何?”“我想帶你去山寺裡看雨後荷花。”宋寧默笑得溫馨,“在山寺後頭,每一次雨後,就會出現彩虹,就落在那荷花池上方,很好看。”
葉子衿看着他認真的神色,心念微動,微微的笑,“那我等着下雨。”宋寧默迴轉身來,摸摸她的頭,“今兒個時候不早了,等下次再說吧。這要守在那裡才能看見的,也不知何時下雨,何時雨停。”彩虹的出現,也不過只有短短一段時間罷了。
葉子衿心中漾開了一陣陣的歡喜,“往後的日子還長着呢……”宋寧默眉眼微彎,在她身側坐了下來,“餓不餓,我叫人傳飯?”葉子衿點頭,“我想吃些辣味的菜,叫廚房多放些辣椒。”
宋寧默雖喜清淡口味,可這些日子也能陪着她吃些辣的菜色,也就一連聲命人去廚房傳菜。葉子衿託着下巴,頗有些慵懶的靠在榻上,伸手輕觸杯盞,“真希望以後每一日,都能這般悠閒。”
宋寧默斜睨着她,“只盼日後不要再出現今日的驚險纔是”葉子衿驀地想到他在衆人面前信誓旦旦說出的那句話,也不顧丫鬟們在跟前,一把扯住他的衣袖,“你在院子裡說過的話,當不當真?”
“什麼話?”宋寧默一臉的茫然,也不知是真忘了,還是裝糊塗。
“你——”葉子衿咬牙,隨即陰森的笑,“紫蘇,你去和廚房說一聲,今兒晚上的菜餚,越辣越好,若是有清淡的,我可不吃。”紫蘇看了宋寧默一眼,也不知是該應,還是不該應,只訕訕然笑了,“小姐——”
一擡眼,便見宋寧默一臉委屈的瞅着她,“子衿……”在以爲他會出聲求饒之時,卻聽他語不驚人死不休的來了一句:“聽見了沒,夫人說了,不辣不吃,記得在飯裡面也放上辣椒,知不知道?”
那裝模作樣的神色,那鄭重其事的口氣……
葉子衿恨得牙癢癢,一眼橫了過去,趿鞋欲出外走走。被宋寧默一把拉了回來,“你去哪裡?”“看晚霞。”葉子衿沒好氣的回了一句,卻不知何時宋寧默已鬆開了她的手。葉子衿鬱結的立在屋檐下,仰頭望天,夕陽西下,天色灰濛濛的,哪裡來的晚霞?
“這晚霞可真漂亮”身側傳來涼颼颼的聲音。
葉子衿臉上一燙,死鴨子嘴硬的狡辯:“那可不是?”分明是睜着眼睛說瞎話。
宋寧默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也仰着頭,看向那遙遠的天際。晚風拂過,撩動他長長的青絲。許久許久,二人都沒有說一句話。葉子衿偏頭,飛快的睃了他一眼。下一刻卻被宋寧默擁入懷中,“我所說之話,全是真心,無半句虛假。”
葉子衿鼻間一酸,要哭不哭的靠在他懷中,合上了眼。
第二日,宋寧默早早的便出去了,也不知到底是去了何處。葉子衿隱隱覺得或許和葉子佩有關,但也沒有幾分定數,並不多問。只按照從前的習慣,靜靜的坐在屋子裡看書。許久,覺得眼睛有些酸澀,揉了揉眼皮,耳邊就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不要揉眼睛,去外頭走走就好了。”
葉子衿心中一喜,忙放下書卷,迎了上去,“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宋寧默倚在門邊,溫和的笑溢滿了眉梢,“纔將將回來。”葉子衿主動挽住他的臂彎,“我們出去走走。”說是出去,也不過是在院子裡晃悠幾圈。
可就是這樣,也讓人覺得分外滿足。
兩個人不厭其煩的在院子裡繞了一圈又一圈,才聽見宋寧默低聲說道:“我剛剛去了青樓。”“啥?”葉子衿霎時只當自己聽錯了,不敢置信的問:“你去了青樓?”“嗯。”宋寧默曖昧的眨了眨眼睛,“想不想知道我去做什麼?”
葉子衿斜睨着他,半晌無語,卻並不鬆開挽在他臂彎的手腕,“想來就不是什麼好事”“自然不是好事。”宋寧默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好戲纔剛剛開始,等着看吧。”“你從青樓選了美人給寧王送去了?”葉子衿略略一思索,得出了這麼個結論。
“真聰明。”宋寧默用空着的那隻手颳了刮她的鼻子,“不過你只猜對了一半。”葉子衿一愣,卻見宋寧默面上笑意更深,“那普通的青樓女子,如何入得了寧王的眼?我去青樓,不過是爲了見一個人。”
葉子衿再次怔住。
“是我多年的至交,那青樓便是他所開。”宋寧默眉梢微挑,“得慢慢玩,才更有意思……”葉子衿嘴角微嗡,沒有說話。對於葉子佩,她實在不知該以何樣的心情來面對。嘆息了一聲,迴轉身去,“我乏了,想歇會。”
看出她興致不高,宋寧默忙扶着她進了屋子,信手抽出一杆筆,在書案上鋪開了白紙。
葉子衿冷眼瞧着,拿出針線簍子,尋思着給宋寧默做一套褻衣。
只是還沒等她收拾妥當,就聽得外頭又有小廝來報:“少爺,有您的信”“什麼信?”宋寧默並不擡頭,聲音一如往昔的淡漠。那小廝不言,只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遞了上去,“這是給您的信。”宋寧默淡淡瞟了一眼,只吐出了一個字:“拆。”
那小廝三下兩下拆開了信封,掏出一張信紙來,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黑色的小楷。宋寧默匆匆瞟了兩眼,臉色微變。葉子衿清楚的看到,宋寧默手中那杆毛筆上一大團墨汁滴在了雪白的宣紙上,化成了濃膩的黑色,宛如那一團撥不開的烏雲一樣。
能讓宋寧默有如斯反應的,必然不是小事。
葉子衿心中咯噔一跳。
我那賢惠滴室友替我縫釦子,泡麪,帶飯,梳頭髮……
嗚嗚嗚,爲啥我不是男人,我要娶這樣賢惠滴老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