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硒退出官房。
薄薄的錦緞簾子才一合攏,就聽裡面再度起了爭執。
潘大老爺扯了嗓子,立場堅定的表示,這等悖逆罔上的賊子必須剿滅,程僕射以爲再起兵戈,與此時的朝堂不利,不如懷柔,先瓦解其內部,進而消滅。
崔硒立在門邊,聽了一會兒,轉去文德殿。
福寧宮被燒,六皇子早前居住的地方也被牽連,如今只能暫時在文德殿安頓。
崔硒進去時,身披麻衣的六皇子正在看條陳,短短几天,他便經歷許多,此時再瞧,竟成熟許多。
崔硒斂襟垂眸,行跪拜大禮。
六皇子扶住他道:“舅舅別跟我見外。”
崔硒十分嚴肅的側過身,道:“此乃臣子本分。”
他鄭重的俯下身體,將額貼在地上。
六皇子看着這樣的他,表情落寞的起身。
“阿爹走了,你也這麼對我,難道當了皇帝就只能是孤家寡人嗎?”
崔硒直起身,抿了抿嘴。
自古帝王之路只能一人獨行。
六皇子擡手,示意他起身。
崔硒這纔起來,道:“檄文的事你可知道?”
六皇子點頭,道:“來喜拿給我看了,”他道:“文采不錯。”
崔硒微笑道:“既然他已經採納徐大提議,那也定會依計行事,到時你只需安坐即刻,不需表態。”
六皇子點頭,不想談這些,轉而道:“舅母的傷如何了?”
“膝蓋骨裂了,需得將養,其他都還好。”
六皇子點頭,道:“舅母大義,爲救我和阿爹,舍了自己,待我登基之時,我想封她爲郡主,邑三千戶,儀仗規制以長公主例。崔大人以爲如何?”
崔硒忙拱手:“這與規制實在不合規矩,臣……”
“舅舅莫要推辭,”六皇子打斷他道:“其實我是想賜她長公主之位的,只是本朝有定例,駙馬不得參政,”他道:“我不想失了你這個臂助。”
崔硒垂眸笑了笑,跪地謝過。
七天的停靈,一晃即過。
皇帝將入皇陵,七十二個孔武有力的禁軍擡着棺槨,六皇子手捧靈牌,面帶哀色的走在吹拉彈唱的儀仗之後,其後面容慼慼的百官緊隨,最後是哀哀痛哭的都城百姓。
長長的隊伍從城裡一直延伸到皇陵。
安放好皇帝棺槨,六皇子立於高臺之上,望着發自內心悲痛着的百姓,心裡生出一抹感觸。
此生他若也能阿爹一般如此深受民衆愛戴,便足矣。
雲陽子一早在這裡設了道場,待六皇子和百官們就位,便帶着四個徒弟開始。
潘大老爺趁旁人沒留意,悄悄給崔硒遞了個眼色,示意已經發現敵蹤。
道場熱鬧肅穆,隨着幾聲悠長的罄鳴,道場結束。
六皇子遙望皇帝陵寢半晌,方纔登上駕攆。
此時他尚未登位,所做的還是皇子所用規制。
十六個容貌清俊,肌肉虯結的禁軍擡着駕攆往城中而去。
百官們也找到自家車駕,緩緩跟隨。
秋日的正午,暖意融融。
朝臣們走了一路,歇下來才覺得疲乏得很,車駕的搖晃好似輕柔的搖牀,讓人昏昏欲睡。
就在大家都迷糊着快要睡着之時,周圍忽然響起震耳欲聾的呼喝。
騾馬受到驚嚇,嘶鳴着胡亂逃竄,便是車伕頻頻呼喝也無濟於事。
坐在車裡的朝臣們被顛得東倒西歪,驚恐的叫聲此起彼伏。
有膽子大的,死巴着窗子,往外看。
官道兩旁一早埋伏了人,黑壓壓撲來,少說也有千餘人。
朝官們臉嚇得登時變色,要知道他們此行,隨行的禁軍也就這麼多而已。
衛大老爺護在六皇子的駕攆旁,遠瞧着立在埋伏之人中間那人,他皺起眉頭,道:“這些人來者不善,臣請命,帶人清剿。”
身後,潘大老爺打馬而來,聽到尾音忙道:“衛大人,你的要務是保護殿下,這些小毛賊就交給我吧。”
他說完就朝後面一聲招呼,便有一半禁軍衝了出去。
衛大老爺掃了眼,找到好些眼熟的,心裡有了數,便沒有阻攔。
與此同時,隊伍的前後,忽然竄出許多着着輕甲的禁軍。
這些人身法輕盈,馴馬技術嫺熟,最主要的是力氣夠大,可以輕鬆的迫使車子停下。
車廂裡,差點被甩出車廂的朝臣們驚魂未定的鑽了出來。
經歷了驚馬之後,他們都不敢在車裡坐着了。
官道旁,潘大老爺帶着禁軍們步步將來襲之人逼退,即便受傷流血,也不後退一步。
朝臣們見狀,都心安下來,有此等悍兵猛將,大胤無憂矣。
約莫半刻鐘左右,交戰的人羣裡出現大面積潰逃。
潘大老爺呵呵一笑,咬牙道:“想逃。”
他手一擺,喝道:“兒郎們,給我追,讓這些兔崽子瞧瞧你們的能耐。”
禁軍們高合一聲,持着槍刀往前追趕。
崔硒不知從哪兒冒出,只見他腳尖一點,人就如振翅的飛鳥,迅疾的飛入潰逃之人當中。
因着高高的雜草,衆人只覺他與對手短兵相接,接着他便轉身飛奔而歸。
待來到百官近前,他用力一摜,將被他拎着脖領,拖拽而來的人扔在地上。
那人悶叫一聲,緩了好一會兒,才狼狽的從地上起身。
衆人瞧見他的面容,俱都十分吃驚,其中有人沒能壓住驚訝,低低叫了聲大皇子。
此時周圍十分的靜,那人聲音雖低,卻還是被許多人聽到。
潘大老爺帶着禁軍們押解百餘人歸返,看到大皇子,他咧了嘴罵道:“你這背祖無德之輩,一次謀逆不夠,還要再來,今天可是陛下入陵的日子,你就是這麼報答他的養育之情嗎?”
大皇子垂着眼,嗤諷的笑了笑。
衛大老爺一手持鞭,輕敲愛馬背脊。
馬蹄嗒嗒,有條不紊的往前興趣。
扶着六皇子駕攆的衆人立刻明瞭,都跟着往前行去。
百官互相對視一番,都沉默的上車駕。
翌日,大朝會。
天子繼位的好日子。
朝官們身着朝服,肅穆而立。
六皇子禎身披華服,立於大慶殿之上。
一早被清洗過數遍的寬敞官道上,一人飛騎而來。
其人還在馬上,聲音已遠遠傳開,“邊地大捷,邊地大捷,夏姓逆賊被梟首,韓大人請旨班師歸來,以爲皇帝賀。”
朝堂靜了一瞬,百官俱拱手,齊刷刷的道賀。
禎淺露一點笑,緩慢而又威嚴的坐在雕龍鎏金的寬闊座椅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