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妹今天來得倒早,”齊氏的目光溜到她身後,轉了一圈,再笑就有些別有意味了。
夏氏心裡一梗,想要反諷,卻又顧忌這位不是個善茬。
夏氏今早過來,是有話要說,未免橫生枝節,只能陪着笑臉,道:“昨兒睡得早,天才亮就醒了。”
“倒是二嫂,十年如一日,這孝心,我可是比不得。”
齊氏嘴角微翹,被夏氏不着痕跡的捧了下,心裡舒暢。
夏氏見她得意,心裡憋屈,卻也不得不忍着。
亞琴撩開廳堂的簾子出來,請了兩人進去。
片刻,三太太洪氏也過來請安。
又過半盞茶不到的工夫,孫輩的幾個女眷緊跟着過來。
待到三位姐兒也來時,於嬤嬤扶着一頭銀絲的韓老太君從東次間單設的小庵堂裡出來。
韓老太君今天穿着一身板正的五福團花褙子,坐下時背脊直直的挺着,方正的下頜微擡,便會流露出俾睨傲然的姿態。
齊氏等到她坐定,便帶着所有人起身問安。
韓老太君挑起眼梢,睃了一圈,面色微沉,而後淡淡的道:“都坐吧。”
齊氏捻着帕子,重又坐回僅次於正位的椅子裡,笑吟吟的道:“媳婦才得了幅洛神拈花圖,瞧着上面的人神仙一般,便想擱着太過浪費,不如繡個八幅榻屏出來。”
齊氏說着往後擡了下眼,立在後面的大丫鬟寶笙上前兩步,將一直抱着懷裡的錦盒打開,拿出裝裱得十分齊整的長卷來。
於嬤嬤忙過去幫着展開。
韓老太君微傾上身,細細端量片刻,露出一絲訝色。
這畫上拈花含笑的仕女不論神態還是容貌,竟然有些神似貴妃娘娘。
她側目看齊氏。
齊氏笑道:“咱們府裡的姐兒都是自幼修習女紅的,針法技藝都可圈可點,倒也不需另尋旁人。”
韓老太君點頭。
再過些時日,便是貴妃娘娘的生辰,若這副繡屏能得娘娘青眼,三姐兒和四姐兒的親事也就不用愁了。
她看向坐在五奶奶平氏邊上的三個曾孫女,十分嚴肅的道:“你們可有把握繡好?”
韓三很無所謂,她的女紅是實打實練出來的,且早在昨晚她便知道太婆要拿這畫作爲自己爭取揚名的機會。
此時聽到韓老太君問話,她立刻點頭,且還信誓旦旦的道:“請太婆婆放心,我定會將榻屏制好。”
韓老太君挑眉。
聽這話是要將四姐兒和五姐兒撇出來呀。
齊氏也微微皺眉。
這孩子也太霸道了,哪有當着長輩就大包大攬的。
二奶奶伍氏忙嗔道:“你這孩子,這幅畫少說也要繡八個幅面,你是有幾隻手啊,能繡得過來。”
韓三被阿孃訓得臉上一紅,抿着嘴不語。
伍氏趁旁人不注意,給她個淡定的眼神,側過身,笑眯眯的道:“四姐兒,這事你可得多幫襯着,不然三姐兒大話說出去,卻完不成,可要哭鼻子的。”
與已經過了待嫁年紀的韓三不同,韓四今年纔剛九歲,學女紅也是去年纔開始,繡功上並不是很精,單繡一幅定是不成的。
韓四知道自己的斤兩,有些爲難的皺眉,只是礙於她親孃平氏不停暗示下,她只能點頭,並靦腆的道:“請二伯孃放心,佳娘定會幫着三姐的。”
伍氏這才笑着轉過頭,瞄了眼面色稍霽的齊氏,心裡鬆了口氣。
至於坐在末尾,纔剛六歲的五姐兒,一個四房的庶出而已。
她連半個眼神也沒轉過去,就轉而說起雅蘭坊來。
最近兩天那裡新進了種特別細膩的珍珠膏,據說擦了之後,能讓肌膚細膩白皙,潤滑透亮。
夏氏一聽這話,頓時起了興致。
纔要接話,就感覺身後又人推了她一下。
她立刻想起今天來還有他事,忙把話頭扯到韓遠之身上。
又道:“我派了人去阜頭,結果撲了個空,如今倒不知道該去那裡去尋了。”
她說着,偷眼看向韓老太君,如願的看到其纔剛透亮的臉色又沉了下去。
夏氏暗喜,又道:“這城裡本就人多眼雜,丁點大的事都會被人說嘴,三郎媳婦這樣,若是落在愛嚼舌根的眼裡,還不知道要被說成什麼樣?”
韓老太君的臉頓時一黑,立刻想起之前坊市流傳的英雄救美。
齊氏捻着帕子,輕輕擦了擦腮邊,兩眼盯着腳邊的光滑地面,似乎有什麼獨特得足以吸引她全部注意力的花紋。
夏氏見她沒有插嘴的意思,心裡一鬆,捏着帕子擦沒有半點眼淚的眼角,面帶哀色,道:“這都是媳婦管教不嚴,還累得伯府名聲,還請老太君責罰。”
她起了身,屈身就要跪下。
“這與你有什麼干係,”韓老太君擡手攔下,復又冷聲道:“你連她面都沒見着,便是罰也不該你受。”
她道:“我本就不贊成三郎娶那等小門小戶,要不是京裡風言風語不斷,惹得皇后和貴妃娘娘都來詢問,我根本都不會應下這門親事。”
“既然她不肯回府,那就隨她,等三郎回來,另聘賢妻就是。”
夏氏聞言一驚。
韓老太君之前的打算並沒有瞞着,柳家世代書香,柳侍郎是參知政事孫大人的得意門生,有人傳聞,孫大人若不高升,待到告老時,極有可能將他推上去。
夏氏恨不能把韓遠之永遠的踩到腳底下,怎會願意爲他找來這樣強援。
齊氏斜眼,見夏氏臉色難看到極點,不由暗自冷笑。
顧家老大雖然是官身,可也不過是在密州做個小官,在這個家裡,顧氏的家世只比大郎媳婦湯氏和六郎媳婦白氏好上一線而已。
夏氏要是在接到消息時,就派人風風光光的去把人回來,正好體現她身爲嫡母的大度。
待到把人接到府裡,便是捏扁搓圓了,人家也只會相信眼睛看到的。
可她倒好,硬是拖到半夜纔去,人家是傻了,明知道她不待見,留在那兒等着被奚落。
齊氏拿起還有些溫熱的茶盞,慢悠悠的抿了口。
心裡暗道,不過也好在她這麼蠢,不然當年那事還未必能瞞得住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