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回 血腥批鬥

“卑鄙!無恥!虧得老子還覺得他們士大夫德高望重,簡直衣冠禽獸...”飛鷹寨聚義廳,不待李良簡述完書信內容,已有性烈的軍官拍案罵道。非是個別,得知郡望盧氏竟是飛鷹賊的幕後東家,廳中衆人大都怒形於色,斥罵不已。

想想也是,飛鷹賊算不得實力雄厚,能作惡十餘年而不滅,沒有官方保護傘如何可能?這裡多是紀澤從底層軍民中拔擢出的軍官,乍聞如此內幕,心中不平可想而知。然而,其中也有郝勇等混過遊俠的寥寥幾人對此無動於衷,似乎,這等官匪勾結甚至官匪一家的所謂驚聞,在一定範圍內早就稀疏尋常了。

念及飛鷹賊的斑斑劣跡,紀澤同樣義憤填膺。這盧氏是中丘郡屈指可數的百年士族,族人多有在郡縣乃至州府中任職,交往賊匪也就罷了,畢竟哪裡都有陽光普照不到的地方,可盧氏竟還直接掌控着如此罪惡滔天的匪幫,所謂的禮義廉恥怎麼也不該虛假如斯啊!再看看李良與郝勇幾人不以爲怪的表情,這類士族豪門顯然遠不止一兩家,紀澤甚至沒了斥罵的力氣,只餘深深的沮喪,誰叫這等大晉積弊根本不是他目下有資格去修剪的呢?

“好了,我等尚且前途叵測,盧氏之事知道便好,就暫莫操心了,想那盧氏顧忌顏面,應不至爲了飛鷹賊主動尋我等晦氣,此節便先揭過吧。富誠(李良字),回頭再審訊飛鷹二當家一番,確認糧食事項。”暗歎口氣,紀澤待衆人斥罵稍止,轉移話題道,“此番告捷,血旗營共得賊俘百多口,諸位以爲當如何處置?”

“飛鷹賊心狠手辣,作惡多端,其暴行令人髮指,還留之何益?不若悉數殺了!”趙劍第一個站起叫道。他滿臉怒容,眼露寒光,顯然適才寨中慘狀仍令他餘怒未消。

“對,該殺!”郝勇緊跟着說道,也是滿臉殺機。方纔許多人都見過寨奴與千人坑,看衆人神色,趙劍、郝勇的意見也基本代表了血旗營上下的想法。

然而,坐在郝勇對面的孫鵬卻反對道:“飛鷹賊的確該死,但殺俘不祥,不利日後作戰。且統領大人適才已承諾繳械不殺,不可言而無信呀。左右血旗營方今立寨,諸多事項正缺勞力,不妨暫將賊俘充爲苦役。”

孫鵬的話說得大家面色一僵,這投降不殺只是爲了減少戰鬥傷亡而說,可沒幾人把他當真。這年頭沒啥人道主義,殺俘雖然不好聽,但幾乎所有國家和軍隊都幹過,更別說血旗營這等非法武裝了。只是,孫鵬既然提了出來,涉及紀澤的信義問題,衆人便不好說話了,只得將目光紛紛投向紀澤。

紀澤卻是苦笑着躊躇不已。飛鷹賊的暴虐不下胡寇,他委實恨得咬牙切齒,欲殺之而後快。但是,孫鵬所言的確是他所忌,況且,賊俘畢竟不是胡人侵略者,不少人也罪不至死,作爲一名習慣依法定罪的後世人,他可不願憑藉自身好惡,不分青紅皁白一概斬殺,因爲他明白,一旦開了頭,血旗營恐將走上一條暴虐濫殺的不歸路。

正冷場間,李良起身說道:“大人確曾說過血旗營不殺降者,然寨中男女寨奴卻不需受此限制啊。我等不妨將賊俘交與他們處置,嘿嘿,是死是活,便看賊俘們自身報應了。”

“好,好主意!”廳中衆人眼前一亮,紛紛贊同。如此既解決了那些作惡多端的山賊,留下本性尚可的俘虜,又不至讓紀澤與血旗營背上惡名。此舉雖有取巧,但也勉強算說得通了,大廳中的尷尬氣氛就此一散。

“好!就這麼定了,後日上午全營觀刑!”紀澤也一掃愁容,頻頻點頭後拍案敲定。李良建議的不就是後世的批鬥大會嘛,這種局面下委實可以一用,真難爲他一名晉人也能臨場想出來。難怪皇帝都喜歡遠君子、親小人,實在是佞臣比一根筋的君子們好用啊。

伴着商議,一頓大快朵頤完畢,天上恰時傳來幾聲鷹啼,不久,科其塔手拿一張信箋,樂呵呵前來邀功,其上果然是馬濤書寫的平安回執。紀澤當即將科其塔單獨拉入一間書房,許以升官發財,令其成立一支十人小組,專事飛鷹與飛奴的傳信與培育。他還搜腸刮肚的轉述了自己對後世培育信鴿所知的一鱗半爪,譬如高溫孵化、室溫培育、遠親優配、歸巢特性等等。

次日一早,鑑於山中不淨,血旗營由孫鵬率過半主力北向接應,並於當晚將臨時營地的留守人員與物資順利護送回飛鷹寨,山寨會師自有一番歡喜。手忙腳亂的食宿安頓過後,紀澤便時不我待的召集一干隊級軍官,尤其參軍署骨幹,商討起血旗營的後續工作,譬如營寨擴建、人員整編、藏糧搬運、賊俘批鬥,乃至凝聚人心...

十五日上午,陽光難得和煦,可飛鷹寨上下卻肅殺一片。前寨校場,血旗營全營集結,於四周圍成一圈。場地正中,匯聚着目光噴火的被釋寨奴,經過兩日的調養照顧,他們不論男女皆已精神許多。而他們的側旁,則是百多被捆得結結實實的飛鷹賊俘,世道輪迴,往日窮兇極惡的亡命之徒,此刻卻如同螻蟻,個個神情驚惶,瑟瑟發抖。

一身金甲披掛,紀澤面帶寒霜,緩步上了校閱高臺。環視一週,他揚聲道:“天理昭昭,飛鷹賊作惡多端,爲禍十餘年,而今終被我血旗營剿滅。善有善報,惡有惡報,賊首厲飛鷹已被戰場梟首,然其幫兇亦當償還其罪。今日,我血旗營在此公審批鬥,便爲此節!”

手指一干賊俘,紀澤怒聲喝道:“爾等已戰場請降,我血旗營自不殺俘。但爾等昔日罪孽滔天,所犯惡行卻不可不懲,我血旗營便將爾等生死交與昔日受爾等欺凌之人。因果報應,天公地道,你等好自爲之吧!”

場中賊俘頓時一陣騷動,更有人怒罵血旗營言而無信,自然,他們很快便被看押軍卒拳腳鎮壓。紀澤視作未聞,接着手指場中一堆石頭,轉而對一衆寨奴道:“諸位,有仇報仇,有怨抱怨,你等自行動手!然上天有好生之德,你等不可妄然殺戮,故對所有賊匪,均需訴其罪狀方可懲戒,以示公允。且今日之後,倖免賊俘將被我血旗營赦免,過往之事一筆勾銷,不得另行報復。”

言罷,紀澤一揮手,早有交代的兩名血旗軍卒當即壓出飛鷹賊二當家,將其擲與校閱臺前。二當家此時心膽俱喪,軟成一灘,可憐巴巴的看着一幫先前任他欺壓的寨奴,目露哀求,甚至已經屎尿齊流。場中的寨奴則是短暫的沉默,畢竟他們尚未適應翻身做主的感覺,對於從天而降的報仇機會一時尚還茫然無措。

“還我兒命來!”驀地,在淒厲的叫聲中,一個紅衣女子最先衝出,抓起一塊石頭就拼命砸向二當家。這就像一根點爆炸藥的導火索,場面一下子沸騰起來,一幫曾經的綿羊瞬時化作一頭頭惡狼,撲向場中的二當家,拳打腳踢石頭砸,嘴咬手抓扯頭髮,亂作一團,就連維持秩序的血旗軍卒也被擁亂的人羣推開老遠。驚叫聲、哀嚎聲、祈求聲、呻吟聲,更有歇斯底里的慘笑聲,霎時響徹飛鷹嶺。

衆寨奴對二當家下手毫不容情,很快他便寂靜無聲,待到衆寨奴散開,場中只餘下了一灘肉泥。校閱臺上,紀澤不免暗歎。昨日審訊,二當家相當配合,雖未能給出更多錢糧,卻也交代了飛鷹賊的諸多細節;由其交代可見,智謀也好,詭計也罷,這廝作爲狗頭軍師的確頗有才能,絕對屬於血旗營目前緊缺。只可惜,寒門出身的他昔日仕途屢屢受挫,甚至被誣入獄,從而憤世嫉俗、性情乖戾,以至於主動從賊爲虎作倀,欠下累累血債,標榜正義的血旗營委實不好保下他留用。

隨着紀澤再次揮手,血旗軍卒又撲入賊俘羣,這次是拖出四人分置於校場四角。此時,寨奴們稍有發泄,略微冷靜,在血旗營的控制下已經恢復秩序,也就按照紀澤的要求,分四塊場地,先是揭發批判,之後才根據罪狀對賊俘或打或殺。

在上千血旗兵衆的注目下,充斥血腥的批鬥公審就此順利進行。見此,紀澤將會場主持交給馬濤,自己卻默然離開校場。他也搞不清自己此刻的心緒,有懲治惡人的暢快,有相助良善的欣慰,有從事殺戮的牴觸,也有掌握他人生死的暗爽,只是,卻再無一顆安寧平和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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