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倫娜匆匆走出這個空氣污濁的審訊室,來到警察署大樓外面,下午炙熱的陽光照耀在她清秀的臉頰上,迎面吹來了清爽的微風,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鮮的空氣,此時的她,就像一個獲釋的囚犯一樣,重新獲得了自由。她放慢了腳步,臉上露出了疑惑的神情,她回想起剛纔那個小夥子用波蘭語小聲對她說的那句話,“別害怕”,還有那位原告那難看的臉色,她恍然大悟:“是他爲我洗清了這不白之冤,看來他就是對我出手相助的貴人,嫂子的話還真應驗了。”
這時,她聽見身後有人大聲吵鬧,回頭一看,是呂迪婭和那個男青年快步從樓裡走了出來。
呂迪婭情緒非常激動,她用德語扯着脖子衝男青年喊道:“我叫你來,是爲了讓你給那個猶太豬當辯護律師的嗎?嗯?!”
男青年也不示弱:“我不是你手中聽你擺佈的一枚棋子,難道你不明白?”
“你是我的男朋友,你怎麼能胳膊肘往外拐?!”
“你的男朋友?我說過,你別拿我當傻瓜,誰要是跟你結了婚,準得痛哭流涕,後悔一輩子!”
呂迪婭氣得揚起右手,掄圓了要扇他一記耳光,不料,男青年早有防備,一手抓住她的胳膊,使勁推了她一把,把她推倒在地上,還衝她輕蔑地說了一聲:“操蛋!”,然後轉過身,看見海倫娜在前面不遠處,便向她走過來。
海倫娜轉過身,走到大門口。門衛把大鐵柵欄門給她打開,她剛一走出大門,十多個人手持照相機、麥克風一擁而上,把她團團圍住,閃光燈晃得她睜不開眼,他們把一支支麥克風遞到她胸口前,你一言我一語地用問德語向她提問。
“請問,奧本海默小姐,您能否談談事情的經過?”
“對這起案件,警察署是怎麼解決的?還會傳訊您嗎?”
面對這樣的場面,海倫娜一下子被搞得暈頭轉向,這些記者說的德語她一句也聽不懂,覺得自己簡直就像是扔在地上的一塊骨頭,引來了一羣瘋狗在拼命地爭搶,攪得她心煩意亂,她下意識地把提包緊緊地夾在腋下,想奪路而走,可是眼前這幫手持麥克風、照相機的傢伙擋住了她的去路。
“對不起,我不懂德語,請原諒,請讓一讓!”
可是這些記者還在一個勁兒地提問,照相機的快門還在不停地發出清脆的響聲。
“對今天這盤沒有下完的棋,國際棋聯將如何處理?”
“請問,您還有機會繼續參加餘下的比賽嗎?”
這時,身後傳來一聲汽車的喇叭聲,記者們不得不閃開道路,海倫娜回頭一看,一輛“奔馳”牌轎車停在自己身後,她趁這幫討厭的傢伙不注意,一口氣跑到二百米開外的地方,實在跑不動了,才停了下來,扶着一棵樹,大口地喘着粗氣。
她一擡頭,看見那輛“奔馳”轎車在她身邊停下,從裡面下來一個人,從車前面繞過來,走到她面前,原來是那個男青年。
“你好,咱們又見面了。”男青年帶着微笑用波蘭語對海倫娜說。
“你好。”海倫娜上氣不接下氣地回禮。
“請坐我的車吧。”
“不用了,謝謝。”海倫娜說完,想匆匆走開,可是小夥子沒有給她讓路。“能讓讓嗎?我還有事,請原諒。”
“你是要回利茨卡爾頓飯店嗎?”
“是的,請讓一讓。”
“對不起,小姐,你往那邊走,恐怕得繞地球一圈,才能到達你要去的地方。”
的確,海倫娜根本沒有記住自己生平第一次坐的那輛該死的警車把她從比賽地點押解到這麼個鬼地方走的是哪條街,也不知道回去的路怎麼走。
“小姐,你還是坐我的車吧,我送你回去。”
“這……”海倫娜有些猶豫不決:“坐一個陌生男人的汽車,要是爸爸媽媽知道了,非氣壞了不可,可我必須馬上回利茨卡爾頓飯店,把事情的經過跟國際棋聯的官員們說清楚。可是自從來到柏林一個月以來,除了認識利茨卡爾頓飯店、我們下榻的旅館,還有飯店和旅館之間那條相對僻靜的小巷以外,哪兒都不認識,在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城市,語言又不通,那可怎麼辦?再說,身後那幫傢伙……”她回頭一看,只見呂迪婭擺脫了他們的糾纏,正氣勢洶洶地朝這邊跑過來,那幫無孔不入的記者也跟了過來,她顧不上再多想了,伸手去摸車後門的把手。
“前面是上座,請吧。”男青年把副駕駛座的車門給她打開。
海倫娜坐了上去。
男青年把車門給她關上,然後從車前面繞過來,坐到駕駛座上,關上車門,開動了汽車。
這時,海倫娜聽見車門上“邦”的一聲,她回過頭直起身一看,原來是一隻高跟鞋掉在了馬路牙子上。
“別理她。”男青年說着,使勁踩了一腳油門,把檔位從一檔加到二擋。
“她是你的女朋友?”
“我討厭她,這個傲慢無禮的女人,可她還老是纏着我。”
海倫娜忽然發覺不對勁,奇怪地問男青年:“你剛纔不是說,往那邊走,恐怕得繞地球一圈,才能……”
“只能在前面路口調頭,小姐。”
不一會兒,到了一個十字路口,男青年把車併到中間的車道,看見紅燈亮了,便把車停了下來,把檔位摘到空檔的位置。“我們認識一下吧,海因策•馮•赫爾維格。”說着,轉過臉,用誠摯的目光看着海倫娜,並把右手從擋把上挪到海倫娜的身邊。
海倫娜一聽這個熟悉的名字,秀美的藍眼睛裡立刻流露出詫異的神情,“唉?怎麼和現任的男子象棋世界冠軍重名?”
“呵呵,正是我本人。”
“天啊!原來你就是現任的棋王?!”
“嗯哼。”
海倫娜清秀的臉頰上綻放出喜出望外的笑容,這才意識到赫爾維格的手還放在自己眼前,趕忙伸出右手,“海倫娜•奧本海默。”
“知道。你已經成爲棋界的名人了。”
海倫娜纖細嬌嫩的小手和赫爾維格粗壯有力的大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她那雙猶如山間的泉水一般清澈柔美的藍眼睛裡流露出的榮幸、崇敬和感激之情與赫爾維格那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裡迸發出的炙熱的、富有激情的眼神相會在一起,她趕忙把臉轉了過去,手也縮了回去。
在這一剎那,兩個人的內心都不由自主地展開了遐想。
“天下竟有這麼美麗、優雅的姑娘!”
“久聞他的大名,今天還是頭一次見到這位年輕有爲的棋王。”
“簡直就是維納斯的化身,她的美貌,簡直無以倫比!”
“真沒有想到,他竟然這麼高大、英俊,這麼風流倜儻,沒想到我還有機會坐他的車。”
“這會不會是上帝賜給我的一份精美的禮物?”
“要是有機會能和他一起切磋棋藝,也許我就能提高中盤攻殺的能力,那樣的話,我也算是因禍得福了。”
兩個人沒有意識到綠燈亮了,前面的車已經開動了。聽見後面的車響起了刺耳的喇叭聲,赫爾維格這才意識到自己走神了。他把車拐到馬路的另一側,向與剛纔相反的方向駛去。
赫爾維格忍不住偷偷地看了一眼身邊這位年輕貌美的金髮女郎,他心裡在想:“要不要和她聊點什麼?做完自我介紹就一聲不吭,也太尷尬、太失禮了。”
“他又看了我一眼,叫人怪不好意思的。”
“和她說說話吧,主動一點兒!”
“和他交流交流吧。哦不不,女孩子家怎麼能主動和男人說話呢?還是等他先開口吧。”
“找個什麼話題呢?對,有了!”赫爾維格終於找出了一個話題,說,“我現在就和你一起去找國際棋聯的官員,把今天的事跟他們說清楚。”
“他們會判我輸嗎?”
“我想特殊情況總應該特殊對待吧。”
“真的嗎?你真太好了,馮•赫爾維格先生!”海倫娜的眼睛裡迸發出希望的火花。
“海因策!”
“海因策。”
“沒什麼沒什麼,我不愛多管閒事,可是既然已經幫忙了,就要幫到底。”
“可是,你的女朋友生氣了,你要背叛她,她非……”
“我沒有什麼女朋友。”
“那麼……”
“你說她呀,我說過我討厭她,這個自作聰明的女人今天導演的這出鬧劇,顯得多麼的愚蠢和幼稚!爲了挽回敗局,竟然不擇手段,還讓我做她的幫兇,我纔不和她一起同流合污呢!這種盤外招兒簡直是卑鄙!無恥!操蛋!”
“操蛋是什麼意思?”
“是德語。”
海倫娜拉開提包的拉鎖,掏出德語字典,一邊翻一邊唸叨,“F, U, B……”
“字典裡不會有的。”
“爲什麼?”
“這是句俚語,粗話。”
“哦!世界棋王也說粗話?”
“這個詞是不好聽,可是要形容她這樣的所作所爲,還有比這更貼切的字眼兒嗎?”
“在哪兒學的這麼流利的波蘭語?在學校裡?”
“我有波蘭血統。我外祖母是波蘭人,是她教我的。我小時候在華沙生活過,所以我對波蘭人很有好感。”
沉默了片刻,海因策說:“明明是栽贓陷害,還說是誤會,就這麼不了了之了,哼!他們知道呂迪婭出身名門望族,不敢得罪她。”
海倫娜偷偷地看了他一眼。“我身邊的這個男人今天幫我解了圍,而且不止一次,這說明這個男人很可靠、很正直,從他的言談舉止就可以看出,他和那些自高自大、自以爲是的德國佬完全不一樣。他長得真帥,高高的鼻樑,薄薄的嘴脣,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真稱得起是位美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