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晴空萬里的早晨,明媚的陽光揮灑在維斯瓦河的水面上,河水翻滾着白色的巨浪,向海倫娜身後的方向流去。海倫娜正沿着河邊走着,忽然聽見從河中央傳來悠揚的歌聲:“小杜鵑叫咕咕,我的心兒在跳。誰要追求嫁妝,可真愚蠢無聊。咕咕!咕咕!啊恰!烏恰!噢的裡的噢的裡的杜吶,噢的裡的噢吶烏恰!”
海倫娜向河中望去,只見一艘帆船正伴隨着優美歡快的歌聲在向岸邊划過來。
“請你去問杜鵑,它會叫你知道,只有頭腦清醒,纔算真正富有。咕咕!咕咕!啊恰!烏恰!噢的裡的噢的裡的杜吶,噢的裡的噢吶烏恰!烏恰!”
船上一男一女兩個青年在向海倫娜招手。
海倫娜不禁大吃一驚。“怎麼,這不是哥哥和嫂子嗎?”
帆船靠岸了,嫂子示意讓海倫娜上船。哥哥一把抓住海倫娜的手,攙扶着她上了船。
更讓海倫娜意想不到的是哥哥說的話:“我是華爾,這位是沙娃,我們是華沙的締造者 。”華爾說着,使勁拉拽纜繩,船帆一下子升了起來。
沙娃用力划着雙槳。
令海倫娜欣喜的是,當她環顧四周,領略這條母親河的風采時,發現河水流動的方向變了,向着帆船行駛的方向流去。這時,還颳起了大風,他們的帆船順風順水,乘風波浪,簡直比汽艇還快。
“你看,猶太之花,”華爾指着岸邊說,“城堡廣場到了。”
海倫娜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了城堡廣場,完好無損的城堡廣場。矗立在紀念柱上的齊格蒙特•瓦薩三世雕像放下手中的寶劍,向她揮舞着王冠,美人魚雕像向她微笑。成羣的山貓鴿在空中自由地飛翔。成百上千朵三色堇同時綻放,爭奇鬥豔。一面面白紅旗迎風招展。
“馭—!”有人驅趕着一輛馬車,停在岸邊。
帆船停靠了過去。
華爾一個健步跳上了岸,然後轉過身,拉着海倫娜的手上了岸。
海倫娜望着眼前這輛馬車,嶄新的車廂黑中透亮,四個碩大的用金子做成的車輪閃爍着耀眼的光芒,車廂的前壁上掛着一條由許多朵三色堇組成的美麗的花環。兩匹毛色純正的駿馬站在那裡,等候着主人的命令。
“真氣派!大概只有古代的公主纔有資格乘坐這麼豪華的馬車。”
一股從石楠根菸鬥裡散發出來的熟悉的、刺鼻的煙味飄進了海倫娜的鼻孔裡。一聲清脆的口哨聲吸引住了她的注意力,令她喜出望外的是,當她向口哨的方向望去的時候,看見的是父親那張慈祥的笑臉。
海倫娜一猛子撲進父親懷裡,失聲痛哭起來。
“乖孩子,回家吧。”父親說着,打開車門,拉着海倫娜的手,扶着她上了馬車。
“駕!”父親吆喝了一聲,馬車飛快地跑了起來。
海倫娜坐在車裡,驚喜地發現,國際棋聯頒發給她的鑲嵌着數枚美麗鑽石的后冠懸掛在車廂裡。她趕忙伸手把繩子解開,把后冠戴在頭上,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把那身不倫不類的行頭換成了她平時最愛穿的那件白色的嶄新的連衣裙,什麼時候那一撮卓別林式的小鬍子也摘了下去,她看着鏡子裡的自己,真的很像一個美麗的公主,她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馭—!”馬車停了下來。
父親打開車門,把海倫娜攙扶下來。
眼前矗立着一座富麗堂皇的宮殿。
父親來到大門前,拍了三聲巴掌,隨着“轟”的一聲禮炮響,宮殿的大門慢慢地打開了,一股白煙瀰漫在空氣中。
當白煙逐漸散去的時候,映入海倫娜眼簾的是母親和雅各布的笑臉。
雅各布跑過來,躥進海倫娜的懷裡。海倫娜把他抱起來,使勁地親吻他的小臉兒。
“你餓了吧,孩子?”母親走了過來,帶着溫婉的笑容。
海倫娜看着母親,發覺她從穿戴到氣質都跟以前有了天壤之別,總是穿得很樸素的她現在卻穿金戴銀,光彩照人,儼然像古代的一位母儀天下的皇后,只是面容顯得有些憔悴,眼睛裡充滿了血絲。
海倫娜心裡不由得一陣酸楚:“顯然媽媽是因爲思念我,經常夜不能寐,這都是因爲我。”
“孩子,我想你一定餓壞了,我帶你到教堂去吃聖餐,那裡有魚子醬、雞肉沙拉、蘑菇和番茄牛肉。”說着,母親拉着海倫娜的手,上了馬車。
悠揚的鐘聲傳進了海倫娜的耳朵。
馬車在一座猶太教堂的大門口前停了下來。
父親、母親領着海倫娜和雅各佈下了馬車,向大門口走去。
教堂的大鐵門自動打開了,他們走了進去。
大鐵門“咣”一聲關上了,一股灰色、刺鼻的硝煙矇住了他們的眼睛,眼前一片漆黑。
父親覺察出不對勁,趕忙去摸鐵門的把手,可是摸了半天也沒有摸着。大家只好朝前走。好在沒走多遠,傳來了悠揚的鋼琴聲和唱詩班唱的聖歌《耶路撒冷》。在這漆黑的通道里總算看到了一絲光亮,那是幽暗的燭光。
走到一扇像牢房一樣的鐵門前,兩名戴着假面具的修女站在鐵門的左右,她們打開鐵門。
父親和母親互相看了一眼,便領着雅各布走了進去。
海倫娜跟在他們身後走了進去。
這是一間面積相當大的大廳,祭壇上擺放着許多根點燃的蠟燭,牆壁上掛着的既不是耶和華的畫像,也不是聖母瑪利亞的畫像,而是一座巨大的,足有三米多高、兩米多寬的阿道夫•希特勒半身銅像。
鋼琴聲和歌聲停了下來,修女們一個個面無表情,站在那裡,活像一尊尊蠟像。
那兩名戴面具的修女向海倫娜招手,示意讓他們過去。
父親、母親領着雅各布走了過去。海倫娜也隨後跟了過去。
大家按照兩名修女的指引,在一張餐桌上坐了下來。上面整齊地擺放着一些餐盤、刀叉和高腳酒杯,餐盤上冒着熱氣。
海倫娜定睛一看,只見餐盤裡盛的全是人的胳膊、手、舌頭和耳朵,酒杯裡面不是紅葡萄酒,不是白葡萄酒,也不是白蘭地或威士忌,而是一種鮮紅的、粘稠的液體,她還看見餐桌旁有一部很大的機器,機器連接着一條又大又寬的傳送帶,後面有一個大坑,不知道這些都是幹什麼用的。
門開了,一個年輕的德國軍官昂首闊步地走了進來,“誇誇”的皮靴聲迴盪在這個靜得讓人窒息的大廳裡。
海倫娜朝着皮靴聲傳來的方向望去,一張熟悉的、俊朗的面孔映入她的眼簾。
“天啊!怎麼是他?”
一身戎裝的海因策走了過來,站在海倫娜面前,向修女們揮了一下手,刺耳的軍號聲、軍鼓聲響了起來,修女們一邊齊聲唱起《我們是士兵》,一邊跳着踢踏舞。
同時,海倫娜身邊的機器發出了響亮的轟鳴聲,海倫娜向四周一看,不禁大吃一驚,一條傳送帶上傳送着一具具裸屍,向這部機器傳送過來,一團團肉餡源源不斷地從漏斗落下來,掉在絞肉機下面的大坑裡。海倫娜嚇得魂飛魄散,不敢再看,可是,當她把臉轉過來的一剎那,她發現父親、母親和雅各布全都不見了,父親的菸斗、一張全家福照片,還有她小時候父親母親作爲生日禮物送給她的那副用線軸、布頭、鈕釦和熨衣板做的象棋放在她面前。
兩名修女摘下假面具,扔在地上,用冷豔、毒辣的目光盯着海倫娜。原來她們不是別人,正是普林茨姐妹。海因策、呂迪婭、厄瑪三個人張口血盆大口狂笑起來。
絞肉機響亮的轟鳴聲、刺耳的軍號聲、軍鼓聲、歌舞聲、狂笑聲夾雜在一起,吵得海倫娜脆弱的心理防線完全崩潰了,她下意識地用雙手使勁捂住自己的耳朵……
海倫娜驚醒了,她環顧着四周,發現自己身子仍然斜靠在維斯瓦河畔的一棵樹上,東方出現了魚肚白,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又做了一場噩夢。
“我這是怎麼了?爲什麼經常做各種各樣的噩夢?而那個男人,爲什麼會多次走進我的夢裡?仁慈的主啊,我懇求您,不要再讓這個無恥的騙子出現在我的夢裡了,讓他見鬼去吧!”
遠處傳來了耳邊布穀鳥的叫聲。
“那天在河畔莊園,也是清晨,布穀鳥的叫聲也是這樣悅耳,這樣動聽,那個男人對我說的那些話,比布穀鳥的叫聲還要動聽,我在六十四個方格棋盤上是個天才,可是在感情上,我簡直是個白癡,幾句甜言蜜語就把我騙得忘乎所以。我取得了世界冠軍,棋迷們爲我歡呼,爲我驕傲,把我比作猶太之花,可他們哪裡知道,他們的偶像,在亮麗的光環背後隱藏着什麼不可告人的醜聞,給他們帶來了的是什麼樣的恥辱!”
這時,靠着樹幹坐了一夜的她感到渾身麻木,尤其是兩條腿,幾乎完全失去了知覺,比這更讓她不堪忍受的是飢餓,除了喝了幾口維斯瓦河的水,咬了一口麪包以外,她已經兩晝夜沒吃什麼東西了。她的腦海裡閃現出夢裡那驚悚的一幕,頓時感覺到一陣噁心,忍不住張開嘴想吐,可是,什麼也沒吐出來。
過了好一陣兒,她才感覺好些了,她背靠着大樹,攢足了力氣,雙手使勁撐着地面,把兩條顫抖的、綿軟無力的腿彎曲,用兩隻腳使勁蹬住地面,把早已麻木的臀部慢慢地擡起來,廢了很大的力勁,總算站了起來,就在這一剎那,她覺得頭暈目眩,趕忙摟住樹幹,大口喘着粗氣。
“這是爲什麼?爲什麼現在對我來說,連睡在自己溫暖的房間,自己的那張舒適的牀上都成了一種奢望,連從牀上起來這種不值一提的小事都變得這麼吃力。連吃一頓飽飯這樣平常的事都成了一種幻想,更不用說魚子醬、雞肉沙拉、番茄牛肉了。我不能待在這荒郊野外,我要回家!回家!”
想到這兒,她活動了幾下四肢,感覺不那麼麻了,彎下腰,她揀起放在地上的旅行包,看了一眼碧波盪漾的維斯瓦河,轉過身,向與河水流動相反的方向走去。
可是,剛走出幾步,她忽然想起來還沒做禱告。於是,她停下了腳步,把旅行包放在地上,思索着:“也不知道現在到沒到六點?還是已經過了?不管它,禱告吧。維斯瓦河是從遙遠的南方流到但澤,一直流入浩瀚的波羅的海,也就是說,前面就是南方,聖城耶路撒冷的方向。謝謝你爲我指明方向,我們波蘭的母親河。”
她像平時每天做的那樣,虔誠地誦讀着:“主是我們的上帝,主是獨一無二的。祝福他的名字和他榮耀的王國,直到永遠。你們要熱愛主,用你們的心靈、你們的靈魂以及你們的一切。”
誦讀到這句的時候,海倫娜注意到身旁有人開始和她一起禱告,好奇心驅使她瞟了這個人一眼,這是一個頭戴一頂鴨舌帽,衣衫襤褸的男孩子,他渾身上下全是土和煤灰,看上去至少一年沒洗過澡,沒換過衣服,活像只泥猴。
海倫娜心想:“這個淘氣的小男孩準是在碰巧路過這裡,看見我在做禱告,他跟着起鬨。別去理他。”
虔誠的信仰促使海倫娜把注意力又重新放到這沒有完成的禱告上。
“你們今天一定要把這些話語牢記在心,還要勤勤懇懇地教導你們的孩子,無論是在家裡,還是走在路上,無論是上牀睡覺,還是起牀的時候。你們要把這些做成一個記號綁在你們的手上、額頭上。它們將永遠在你們眼前提醒你們。你們要把它們寫在你們房子的門柱上,寫在你們的大門上。”
做完禱告,海倫娜再次把目光投向旁邊的這個孩子,在微弱的陽光照射在這張俊朗、稚嫩的小臉上,他的表情看上去是那麼莊重、嚴肅,沒有一絲一毫嘻皮笑臉的樣子,這完全是一個猶太教徒所表現出的那種虔誠。
孩子也轉過身,擡起頭,看着海倫娜。
他身上揹着一個一米多高的梯子,上面用繩子捆着一把掃帚和一個包袱,他的這身打扮和渾身的煤灰,使海倫娜不難斷定,他是個靠給人家掃煙囪掙錢養活自己的孤兒。
海倫娜剛要張口,小男孩先開口了:“你是女人?”
海倫娜一愣。
“你的嗓音很甜美,小姐。你的肚子在叫?你餓了吧?”
“餓得厲害。”
小男孩把梯子從肩膀上放下來,放到地上,把包袱解開,從裡面掏出幾個紅色的小東西。“看,野草莓!給你!”說着,把手伸了過來。
海倫娜定睛一看,小男孩的手心上確實有幾個紅色的野草莓,她感覺自己彷彿是在地獄裡經受了漫長的煎熬之後,終於盼到了救世主彌賽亞的降臨,她一把將野草莓抓在自己手裡,把其中的一個塞進嘴裡,大口地咀嚼起來。真沒有想到,這東西又酸又甜,這麼好吃,可以跟任何一種山珍海味相媲美,幾秒鐘的功夫,五、六個野草莓全部吃光。她用羞愧的眼神看着小男孩。
小男孩“咯咯”地笑着,又從包袱裡掏出來一把野草莓,遞到海倫娜面前。
海倫娜一把抓了過來,一會兒功夫就吃了個精光。
小男孩又掏出來一把,遞給海倫娜。
海倫娜面露難色。
“你吃吧,我在河水裡洗過了。”
海倫娜看着小男孩那真誠的笑臉,對他說了聲“謝謝”,便從他手裡接過野草莓,一會兒功夫又吃了個精光。“真好吃,還有嗎?”
“我找找。”小男孩在包袱裡摸了一陣兒,只掏出來兩個野草莓,遞到海倫娜面前。
海倫娜猶豫了。
“怎麼不吃了?”
“我都吃了,你吃什麼?”
“不用擔心,我再去摘。”
“在哪兒摘?”
“就在那邊的小山坡上。”說着,小男孩左手抓住海倫娜的手腕,把右手中的兩個野草莓放在她的手裡,然後轉過身,向邊上的一個小山坡跑去。
海倫娜把一個野草莓放進嘴裡,慢慢地享受着這酸甜可口的美味。“真走運,想不到仁慈的上帝會雪中送炭,賜給我這麼好的美味佳餚,讓我擺脫飢餓的折磨。我的肚子現在簡直就是個無底洞,多少野草莓也填不滿它,真是太好吃了。我應該好好報答這個小夥子,我可以教他下象棋,等戰爭結束,我們把德國鬼子一個不留地趕出波蘭,我要把他培養成一名出色的象棋大師。”
突然,從不遠處傳來了“轟”的一聲巨響,把海倫娜嚇得魂飛魄散,手中的那個野草莓掉到了地上。她不由自主地回過頭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
“怎麼回事?好像是**。”幾秒鐘過去了,沒有動靜,她戰戰兢兢地走了過去。
“救救我!”不遠處傳來了小男孩痛苦的求救聲,這令人揪心的聲音是從小山坡上傳過來的。
海倫娜一邊走,一邊在自己胸前不停地划着“十”字。
“救救我!”這聲音聽着更讓人揪心,就像一隻行將死去卻又渴望生存的孤雁發出的哀號。
海倫娜爬上這座小山坡,一眼就看見那個小男孩痛苦地倒在血泊裡,地上散落着一些黑色的碎鐵片,鴨舌帽掉到了地上。
“上帝呀!”海倫娜慌忙跑過去,坐在地上,把渾身是血的他抱到自己懷裡,把腿墊在他的身下,“這是怎麼了?”
“**。”奄奄一息的小男孩廢了好大的氣力才從喉嚨裡擠出這個詞。
“別害怕,小弟弟,我送你……”
小男孩張着嘴,兩眼緊盯着海倫娜的眼睛,海倫娜趕忙把耳朵湊到他的嘴邊。
“我要……我要,回家……”小男孩攢足了力氣,說出來這幾個字。
“你家在哪兒?放心,我送你回去,喂!”
小男孩頭一歪,閉上了眼睛,手心張開,一枚鮮紅的野草莓滾落到地上。
“你別這樣!把眼睛睜開,小弟弟!聽見沒有?!”焦急的淚水像噴泉一樣從海倫娜的眼眶裡涌了出來。
任憑海倫娜怎麼使勁搖晃小男孩的那瘦弱的身子,他就是不回答,眼睛始終緊閉着。“他的家在天上。”海倫娜慢慢地把腿從小男孩的身子底下抽出來,小心翼翼地把他的身體放平,用手胡亂抹了一把溼潤的眼眶,然後站起身來。這時,她的目光被系在小男孩身上的那個破包袱吸引住了,一個念頭忽然閃現在她的腦海裡,她看了一眼小男孩緊閉的雙眼,又蹲了下去,伸出顫抖的雙手,把包袱解開,一股比臭雞蛋、餿麪包還難聞的氣味撲面而來,裡面全是些沾滿了灰塵的破破爛爛的東西,海倫娜屏住呼吸,把包袱平鋪在地上,有一些野草莓,一把小鏟子、一把掃帚、一塊抹布、一把小刀、一牀露着棉絮的破棉被和一雙系在一起的露着好幾個窟窿的破襪子。海倫娜感覺到這雙破襪子沉甸甸的。
這時,一枚硬幣從破襪子裡掉出來,在地上滾着,直到碰到小男孩的腿才停了下來。
海倫娜把破襪子解開,把手伸進一隻襪筒裡摸了摸,裡面全是硬幣,再伸進另一隻襪筒裡,也有不少硬幣,她把硬幣全掏出了出來,幾枚一落放在地上,這些是各種面值的芬尼。
“太好了,這些夠我買好幾個麪包和三明治的了,說不定還夠我買回華沙的火車票。”
她拉開旅行包的拉鎖,把錢包掏出來,把這些硬幣一股腦兒地塞進錢包裡,把錢包放進旅行包裡,拉上拉鎖,把破襪子塞進小男孩的包袱裡,把包袱重新系好,站起身來,看着躺在地上渾身是血的小男孩的屍體,對他說:“對不起你,反正這些錢,你也用不着了。”說完,她按照原路往回走去。
這時,她看見枝頭上掛滿了一枚枚鮮紅的野草莓,四周到處都是,她停下了腳步。
“他是爲了給我摘野草莓吃才……怎麼可以這樣?讓他就這樣曝屍荒野,屍體很快會腐爛,會被野狗啃個精光,頂多剩下幾塊骨頭,他還那麼小。而我,還要搶走他的錢?不行!上帝不允許我這樣做。”
想到這兒,她轉過身來,看着那可憐的小男孩的屍體,腹部猛地抽搐了一下,忍不住張開嘴吐了出來。
過了好一陣兒,喘了好幾口粗氣,這才緩過勁兒來。她走到小男孩的屍體旁,環顧了一眼四周,發現前面三、四米遠的地方,有一塊土壤看上去比較鬆軟。她把旅行包的帶子斜挎在脖子上,彎下身子,揀起那頂鴨舌帽,扣在他的頭上,然後把雙手伸到他的腋下,正要把他拖過去,她的腦海裡忽然閃現出這樣一個令她不寒而慄的血腥場面:隨着“轟”的一聲巨響,自己和小男孩被炸得血肉橫飛。
她猶豫了,生性膽怯的她不敢向那邊邁進一步。“上帝啊!這可怎麼辦?總不能把他扔在這兒不管吧?有了!”她把小男孩的屍體輕輕地放開,舉起地上的一塊大石板,用力朝那邊拋過去,然後趕忙蹲下,雙手捂住耳朵。
一連幾秒鐘沒有動靜,她這才拖着小男孩的屍體,戰戰兢兢地走了過去。
她把小男孩的屍體放平,解開他的包袱,把那把小鏟掏了出來,蹲在地上,一鏟一鏟地挖着土。
陣陣秋雨落在地上,落在海倫娜的臉上,雨水和淚水交織在一起。
不知道過了多久,海倫娜累得筋疲力盡,總算刨出來一個南北走向、一百七十多釐米長、四十多釐米寬、三十多釐米深的坑。她用袖子抹掉額頭上的雨水和汗水,擦掉憂鬱的眼睛裡的淚水,抓住小男孩的雙臂,把他頭朝南腳向北拖進坑裡,放平。
“對不起,小弟弟,對不起你。”海倫娜看着小男孩那張稚嫩的臉,對他說,“我連你叫什麼名字,老家在哪兒都沒來得及問。我只能讓你在這兒安家了,讓你頭朝着聖城的方向,上帝與你同在。”她嘆了口氣,把旅行包從身上解下來,放在地上,解開小男孩的包袱,把那雙破襪子找了出來,然後拉開旅行包的拉鎖,掏出錢包,把小男孩所有的硬幣又全都塞進破襪子裡。“這是你的錢,你還是帶走吧。”說着,她把破襪子塞進包袱裡。
她拿起小鏟,一邊一鏟一鏟地往坑裡填土,一邊在心裡詛咒:“該死的**!該死的戰爭!該死的德國鬼子!法西斯!剛纔還在虔誠地和我一起做禱告,怎麼一眨眼的功夫,就變成了一具屍體!他還是個孩子,卻在這荒郊野外做了孤魂野鬼,連口棺材都沒有,更不用說墓碑了。你太可憐了,小弟弟!而我,海倫娜•奧本海默,不過是個只會拿棋子和針頭線腦的女孩子,面對這一切,除了默默地忍受和祈禱以外,我能有什麼辦法?”
在悲傷和痛苦的衝擊之下,海倫娜不知不覺,已經淚流滿面。
過了好一陣兒,海倫娜終於平靜了一些,她擦了擦臉上的雨水和淚水,然後繼續用小鏟往這個連棺材都沒有的所謂的墳墓裡填土,一邊填土一邊對小男孩說:“以後每年的這一天,或者路過這裡的時候,我一定來看你,給你送鮮花。可是我以後怎麼才能找到你?在這個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鬼地方,我身上又沒有錢,沒法給你訂做墓碑,怎麼辦?”
憂鬱的藍眼睛忽然一亮,緊鎖的眉頭稍微舒展了一些。
海倫娜站起身來,把剛纔探**用的那塊石板揀了過來,從小男孩的包袱裡找出那把小刀,然後坐在包袱上,把石板放在腿上,左手扶着它,右手拿着小刀,在上面刻着……
海倫娜把小男孩的頭擡起來,把包袱墊在他的頭底下,用雙手捧着土,把坑填滿,最後把刻有B、R、A、T四個大寫字母 的石板戳在上面,用手使勁拍了拍石板周圍的土,儘量把它弄結實。
這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葬禮完成之後,海倫娜站起身,對埋在地下的小男孩說:“睡吧,我的小弟弟,我一定會來看你,上帝與你同在。”說完,她拎起旅行包,向山坡下走去。
掛滿了紅色的野草莓的樹枝在秋風中不停地搖擺着。
在位於克拉科夫郊外的奧斯維辛小鎮上,十幾輛推土機發出了響亮的轟鳴聲,把一幢幢房屋推倒。
當地的成百上千的老百姓扛着大包小包,扶老攜幼,向鎮子外走去,從他們迷茫的眼神中不難看出,他們不知道去哪兒。
一輛敞篷吉普車開了過來,坐在副駕駛座位上的是一名身穿黑色的黨衛隊制服的將軍,他胸前佩戴着一枚鐵十字勳章,一副金絲邊眼鏡遮蓋着一雙狐狸一樣的小眼睛,如果脫去這身制服,手裡再拎着一個公文包的話,那麼這張其貌不揚的臉一定會讓人們以爲這位是個保險公司的業務員,或者銀行的小職員,而事實上,這個人就是那位臭名昭著的黨衛軍頭子海因裡希•希姆萊。
道路兩旁各站着一排荷槍實彈的德國士兵,他們齊刷刷地向吉普車行納粹軍禮。
現在,整個鎮子裡,除了德國士兵們住的木質營房以外,連一幢完好無損的房屋也看不見,連修道院也不例外。
一隻戴着鑽石戒指的纖細的手把一個菸頭從抹着濃重的口紅的嘴脣上拿下來,掐滅在一個橫七豎八地佈滿了許多菸頭的水晶菸灰缸裡。
身披着粉紅色睡衣的呂迪婭穿着拖鞋,在大理石地板上來回踱步,這位新娘子的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新婚的喜悅,反倒有些愁眉不展。最後,她來到窗戶前,拉開窗簾,望着窗外在田徑場的跑道上像瘋狗一樣狂奔的海因策。
“從婚禮到現在,已經三個晚上了,天天喝得酩酊大醉,回來以後倒頭就睡,居然對我這個躺在他身邊的美人兒視而不見,活像一頭被閹割過的公豬,這還不算,他還在睡夢中呼喊那個女人的名字,而且不止一次,不用問,他直到現在,還對那個猶太豬念念不忘,我纔是他的妻子,我這個百裡挑一的美女,在他眼裡,竟然和空氣沒什麼兩樣。”這時,電話鈴響了。
呂迪婭甩掉手中的窗簾,走到桌子旁,拿起話筒。
“喂?”
“我是厄瑪。”
“有什麼消息?”
“我們的人按照埃森博格提供的地址,把奧本海默一家六口都給抓住了,今天就把他們全都送進猶太人隔離區。”
“太好了!她本人呢?”
“據她父親亞伯拉罕•奧本海默交代,她在戰爭爆發之前就離家出走了,至今下落不明。換句話說,你判斷的沒錯,她肯定是偷渡到了德國。”
呂迪婭的腦海裡立刻閃現出在柏林大教堂舉行婚禮的時候看見的那個可疑的身影。
“還有一個好消息,我想你會感興趣的。我們從碎磚爛瓦里找到了曾經屬於你的那頂后冠,現在可以物歸原主了。另外還有一副用線軸、布頭兒、鈕釦、熨衣板做的象棋,哼!這家子窮鬼,連一副象棋都買不起!”
“我感興趣的不是這些東西,而是她現在到底在哪兒。她大搖大擺地偷渡到了柏林,可直到現在,你們的人連她的影子都沒找着!”
“這個你放心,我說過,凡是猶太人都逃不出我們優秀的日耳曼人佈下的天羅地網,更不用說這個猶太之花了。”
“哼!”呂迪婭冷笑了一聲。
成千上萬男女老少在一扇大鐵門外排起了長龍。鐵門兩側是長長的兩米多高的圍牆,上面佈滿了鐵絲網。路邊矗立着一塊牌子,上面寫着“猶太人隔離區”這幾個字。
兩名德國士兵把大鐵門打開,其餘德國兵用***像往羊圈裡趕羊羣一樣,將這些人往大門裡面驅趕。
奧本海默一家老小隨着人流往裡面走。他們面無表情,神色凝重。塔尼婭緊緊地抱着雅各布。雅各布的眼睛裡充滿了疑惑和恐懼。
當他們剛走進大門的時候,一名蓋世太保手裡拿着喇叭,大聲對他們說:“到那邊去登記!快!”
一名德國中士把假證件還給海倫娜,晃了一下腦袋,示意她可以過去了。
路障杆擡了起來。
海倫娜看見路邊的一塊牌子上寫着“TCZEW” 。
看起來這是一座僻靜的小城市,街上沒有多少車輛,行人也比較稀少。這裡經歷過的戰爭場面沒有想象的那樣激烈,大部分房屋還算比較完整地保留了下來,街上沒有留下鐵絲網路障和沙袋掩體,沒看見彈坑。維斯瓦河看上去是那麼平靜。
三天兩宿只吃了一些野草莓的海倫娜早已感到飢餓難耐。
忽然,她眼前一亮。“對面的那家店鋪的窗戶上掛的是什麼?是香腸嗎?”她往前走了幾步,果然那是一家香腸店,於是她加快腳步,走了過去。
可是,當她把錢包裡的茲羅提遞到香腸店老闆面前時,她得到的回答令她大失所望:“對不起,先生,本店只收馬克,茲羅提已經停止使用了。”
麪包房老闆看着海倫娜手中的茲羅提,搖了搖頭。
賣水果的小販衝着海倫娜擺了擺手。
海倫娜失落地站在街邊,背靠着一棵樹,旅行包放在地上,左手攥成拳頭捂在嘴上。自從知道戰爭爆發的那一刻起,她心裡就一直七上八下。
“這也許是上帝對我所做的這一切愚蠢的行爲的一種懲罰,讓我忍飢挨餓、有家難回,即使每天按時做禱告,也得不到寬恕。沒有想到,都回到祖國了,還得像通緝犯一樣東躲西藏,還得接着穿這身可笑的行頭,接着戴這撮可笑的假鬍子,堂堂的世界棋後,現在,卻成了一個連一塊麪包、一個蘋果都買不起的窮光蛋。見了德國兵,還有納粹臂章的那幫衣冠禽獸,就像羚羊見到獅子似的,生怕他們把我給吃了,他們佔領了我們的領土,屠殺我們的同胞,而我們,爲了保全自己的性命,多活一天算一天,不得不對他們點頭哈腰,不得不夾着尾巴做人,這就是做亡國奴的滋味,可又有什麼辦法呢?他們手裡有槍,有飛機、有坦克、有大炮,而我們,連把彈弓都沒有。”
突然,一陣槍聲打斷了海倫娜的思緒,急促的腳步聲由遠而近,海倫娜趕忙躲到樹後,窺視着聲音傳來的地方究竟出了什麼事。
一個頭戴禮帽、身穿風衣的人跑了過來,這個人很瘦小,看上去弱不禁風。
“站住!”遠處,有人用德語大聲吼叫着,“誇誇”的皮靴聲傳進了海倫娜的耳朵裡。
四名膀大腰圓的德國兵一邊追趕,一邊用***向那個人射擊,霎那間,離海倫娜只有二、三十米遠了。
被追擊的那個人躲到前面距離海倫娜的這棵樹只有五米遠的一棵樹後面,用一把手槍向德國士兵射擊。
海倫娜嚇得心跳到了嗓子眼兒,兩條腿在不停地顫抖。
槍擊忽然一下子停了下來。
領頭的中士扯着脖子喊道:“沒子彈了吧?抓活的!”他揮了一下手,四個人貓了腰朝這邊慢慢地走了過來,距離越來越近,海倫娜嚇得不敢再看,唯一敢做的就是把身子貼緊在樹幹上,心裡默默地祈禱。
幾聲清脆的手槍的聲音和三聲慘叫傳進了海倫娜的耳鼓。她戰戰兢兢地探出頭去一看,她看到的場面令她瞠目結舌:三名德國士兵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另一個夾着尾巴落荒而逃,那個小個子走過去,彎下腰,從德國士兵的屍體旁邊揀起三挺***,挎在自己身上。當那個人揹着三挺***從她眼前走過的那一瞬間,她看到的是一張棱角分明、清秀美麗的面龐,儘管身材瘦小,可眉宇間的一股浩然正氣以及從一雙烏黑的眼睛裡釋放出的那種自信、從容、堅毅的眼神讓海倫娜感覺到一種高大、勇猛的英雄形象,然而,更讓她瞠目結舌的是,眼前的這位孤身一人僅靠一把手槍就打敗了四名德國兵的勇士竟然是一位巾幗英雄!
她目瞪口呆地望着這位女英雄遠去的背影,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那三個德國鬼子的屍體的的確確就躺在前面不遠處。
夕陽照耀在平靜的維斯河上,飢腸轆轆、筋疲力盡的海倫娜實在走不動了,只好背靠着一棵樹坐下來休息。
四周很寂靜,河水聲和海倫娜自己的肚子的抗議聲又在耳邊不停地響了起來。海倫娜不耐煩地舉起雙手,正要把自己的耳朵捂起來,從不遠處傳來了一陣“嗒嗒嗒嗒”的聲音。
“對我來說,沒有比這更熟悉的聲音了,從我記事起,這聲音就一直圍繞在我耳邊,伴隨我長大。難道我已經到了爸爸媽媽的裁縫鋪門口了?”海倫娜慢慢地站了起來,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
“沒錯!的確是縫紉機的聲音!就在對面!”於是,她加快了腳步。“我早就對這個聲音習以爲常了,而現在,它聽上去是那麼美妙,簡直比肖邦的鋼琴協奏曲、貝多芬的交響曲還要動聽。”
海倫娜推開裁縫鋪的一扇熟悉的門,她欣喜的看見父親喜出望外的笑臉、母親激動的淚水、叔叔的擁抱、哥哥和雅各布的笑容以及嫂子遞過來的盛滿了香噴噴的麪包和魚子醬的餐盤。
然而,當她打開這扇門時,她大失所望,這的確是一家裁縫鋪,可屋裡的陳設卻是陌生的,屋裡的人也是陌生的。
一對年逾花甲的老夫婦戴着老花鏡,正坐在縫紉機後面忙碌着。
“請問您有什麼事,先生?”老婦人擡起頭問海倫娜。
海倫娜心裡暗自好笑:“我實在是太想家了,怎麼可能呢?這兒離華沙少說也得有三百公里。”
“請問您找誰,先生?”老婦人又問。
海倫娜這才意識到自己是站在別人的裁縫鋪裡。“請問,您這裡招不招店員?”
“對不起,先生,我看男人沒一個能玩兒得轉針頭線腦的,他也是我花了很長時間,手把手教他,才學會給我打打下手。”
海倫娜把粘在自己鼻子下面的那撮假鬍子撕下來,揣進口袋裡,又把禮帽摘下來,那一頭飄逸的金髮散落下來。
老頭兒目瞪口呆地看着海倫娜。
“幹你的!”老婦人對她丈夫大聲喝道,“這一件衣服你都擺弄一下午了,還沒做完!”
“這機器老化了,現在動不動就出毛病,這能怪我嗎?”老頭兒回答。
“市長夫人可不管你的機器老化不老化,她這人雖然出手大方,可是不好說話,要是不按時交差,你這三天就白忙活了。”然後老婦人對海倫娜說,“我們現在生意很慘淡,姑娘,掙這點兒錢將將夠我們老兩口維持生計,你還是……”老婦人面露難色。
“太太,我家在華沙,也是開裁縫鋪的,我需要找份工作掙路費,您看可以嗎?”
“我們是小本經營,沒辦法,你還是到別的店鋪去問問吧,祝你好運!”
海倫娜還站在那裡,不肯轉身出去,因爲她知道,出了這家裁縫鋪,晚飯就又沒着落了。
“又套線了!”老頭兒一邊用剪刀割開剛縫製的線路,一邊嘟嚷着:“真糟糕!這可怎麼辦?”
老婦人趕忙過來。老倆口急得手忙腳亂。
海倫娜湊過去看了看,見是底線浮出於上層布料,還有抽紗的現象。“先生,我來幫您看看。”
老頭兒擡起頭,用審視的目光看着海倫娜。海倫娜秀美的臉頰和睿智的藍眼睛裡充滿了真誠和自信,於是他站了起來。
老婦人上下打量着海倫娜。
“放心,這沒什麼大不了的。”
老婦人把身子閃開。
海倫娜把旅行包放在地板上,坐到縫紉機旁,用手摸了摸布料,發覺比較厚,“先生,您這針太細,所以抽紗,有大號的嗎?”
“在針線盒裡。”
海倫娜從旁邊的針線盒裡找了一根大點型號針,又取出梭子,把梭殼螺絲稍微旋鬆一點,裝好以後試了試,線路整齊,針腳勻稱,也不抽紗了。
老頭兒用讚許的目光看着海倫娜。
海倫娜站起身,用懇求的目光看着老婦人。
老婦人說:“謝謝你,姑娘,你幫了我們的大忙,我們很感謝你,可是現在,這兵荒馬亂的,我們的生意特別不景氣,找我們做衣服的越來越少,所以,我們最近剛把兩名女工給辭退了,她們幹活兒很麻利,可也沒辦法。你剛纔說,你們家在華沙也是開裁縫鋪的,我想你能理解。”
海倫娜大失所望,只好說了聲:“打擾了。”說完,拎起她的旅行包,戴上禮帽,向門外走去。
正巧,門被推開了,一位衣着華貴、穿金戴銀的貴夫人在侍從的陪同下走了進來。
海倫娜和這兩個人擦肩而過,走出了出去。她聽見屋裡兩位女士的說話聲:“市長夫人,您來了!您的這件衣服今天晚上肯定能完成。”
“我有更要緊的事找你。”
冷嗖嗖的秋風吹在海倫娜的身上,她只好把領子立起來,雙臂夾緊自己單薄的身體,望着月光下的維斯瓦河的水,她長嘆了一口氣:“看來,今天晚上又得忍飢挨餓露宿街頭了。堂堂的世界棋後,居然成了一個街頭流浪漢!哎?我不是有戒指嗎?明天我去找家典當行把它當掉,說不定能湊夠回華沙的火車票錢,我還留着它幹嗎?奇怪,我怎麼早沒有想到?”
“姑娘!”海倫娜發覺有人拍了一下她的後背,她轉過身一看,原來是裁縫鋪的老闆娘。
“姑娘,是這樣,我們的生意有了轉機,”老闆娘面帶羞愧地說,“你真是我們的幸運女神,你的到來,給我們帶來了好運氣。市長夫人要訂做十三套西服,只給我們三天時間,晚一分鐘都不行。我看得出,你的技術很熟練,我懇求你幫幫我,薪水好商量。我還有一間小平房,雖然簡陋了點兒,可是有爐子,冬天凍不着你,行嗎?”
海倫娜露出了喜出望外的笑臉。
“我是賽布里希太太,和女高音歌唱家一個姓。怎麼樣,姑娘,你願意幫幫我們嗎?工錢好商量。”
海倫娜高興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