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灰意冷的海倫娜快步走到教堂外的草坪上,發瘋似的跑開了。
呂迪婭向坐在嘉賓席上的頭戴禮帽、身穿米黃色風衣的私家偵探埃森博格先生招了招手,示意讓他過來。
海因策走出大門口,向四周張望着,剛纔他看見的那個背影不見了。“也許我是太思念她了,連我自己的眼睛都在捉弄我。她現在一定是在華沙的碎磚瓦礫裡痛苦地掙扎,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他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轉身進去。
埃森博格迎面走了過來,摘下帽子,向海因策點了點頭,從他身邊過去。
海因策回到祭壇旁,等待他的是呂迪婭、赫爾維格夫婦、普林茨夫婦、厄瑪等人向他投來的冷峻、鄙夷的目光。
海倫娜停下腳步,手扶着一棵樹,低着頭,大口大口喘着粗氣,吹在她身上的冷風,加上這令她作嘔的場面,終於使她控制不住,張開嘴吐了出來。
埃森博格對一名修女說了聲“謝謝”,向修女指給他的方向走了過去。
海倫娜慢慢地轉過身,戀戀不捨地望着這座教堂。一個頭戴禮帽、身穿米黃色風衣的男人出現在她那雙憂鬱、溼潤的眼睛裡。“是他嗎?難道他看見我了?要取消這場婚禮?”她本能地迎上前去。
可是,她失望了,那個男人拐彎,向旁邊走去。
海倫娜最後看了一眼教堂的拱頂,然後慢慢地轉過身,失落地走開了。
埃森博格跟在海倫娜的身後,和她保持着二、三十米的距離。
不知道走了多久,海倫娜感覺到渾身疲乏,兩條腿已經站不住了。幸運的是,她看見路邊有一個小花園,那裡面有一個空着的長凳,於是,她就拐進了小花園。
埃森博格跟在海倫娜的身後,也進了小花園。
海倫娜走到長凳前,轉過身,坐了下來,把手中的旅行包放在地上。這時,她看見剛纔在教堂外面見到的那個男人也進來了,走到邊上的一個水果攤,大概是要買些水果。這個男人並沒有引起她的注意。
海倫娜閉上眼睛,剛纔在教堂裡看到的她最不願意看到的場面又出現在她的腦海裡,她只好又把眼睛睜開,拉開旅行包的拉鎖,把她視爲珍寶的那副象棋拿了出來。她慢慢地打開棋盒,把那張看了無數遍的紙條拿在手裡端詳着。她緊咬着抽搐的嘴脣,把手中的紙條使勁揉成一團,想把它扔掉,可是她嬌嫩的手在把紙條扔出去之前又慢慢地放了下來。
“不,我要留着它,還有戒指,全都留下來,我倒要看看,這個背信棄義的僞君子對自己的所作所爲能做出什麼樣的解釋,如果今世今生我還有機會見到他的話。”
她小心翼翼地把紙條撫平,放進棋盒裡,把棋盒蓋上,放進旅行包裡,把旅行包放在身邊,低下頭,摘下眼鏡,擡起右胳膊,用袖子把眼眶裡的淚水擦乾淨。
“不好,我出來的時間太長了,艾琳該餓壞了,我得趕快回去。”她站起身來,拎起旅行包,向馬路走去。
埃森博格把嘴裡的菸頭吐到地上,跟了過去。
海倫娜走出小花園,回到馬路上。剛走了幾步,她發覺這好像不是乘馬車來時走過的路,她一邊仔細辨認着馬路兩側的房子,一邊拉開旅行包的拉鎖,從裡面抽出柏林地圖。
她無意中回頭看了一眼,正巧,一個身影一下子閃到了一棵樹的後面,這引起了她的警覺,她把地圖收進旅行包裡,拉上拉鎖,探着身子看了一眼那棵樹,沒有人向她走過來,她一時無法斷定這是真的,還是幻覺,想過去看看那棵樹後面有沒有人,可是又不敢,她站在那裡想了想,也許是上帝給她帶來了一個啓示,她意識到應該趕快離開這個地方,就像在象棋比賽中,要讓皇后儘快離開最容易受到攻擊的格子一樣。於是,她通過人行橫道過了馬路,用餘光看見那個男人也要過馬路。她趕忙加快了腳步,她明顯感覺自己的心在突突地跳得厲害,她沒有別的辦法,只能這樣繼續朝前走。
走了不遠,海倫娜看見路邊有一條小巷。“說不定拐角就有能藏身的地方。”於是,她拐了進去。
走進這條小巷之後,海倫娜發現這條狹窄、僻靜的小巷裡連一棵樹、一根電線杆子都沒有,她回過頭,看見那個男人也拐了進來。
“沉住氣,海倫娜•奧本海默,猶太之花,別害怕!”海倫娜一邊告誡着自己,一邊繼續向前快步地走着。
埃森博格仍然在她身後二十多米外跟着。
這條小巷很短,很快就走了出來,眼前是一條很寬的街道,海倫娜拐出來之後,使勁按了一下頭上的禮帽,然後撒腿就跑,正巧,前面不遠處有一輛有軌電車正停靠在車站上,海倫娜在車門關上之前那一剎那跑了過來,上了電車。
埃森博格眼看着電車啓動了,只好停下了追趕的腳步,無可奈何地聳了聳肩。
海倫娜把旅行包放在地板上,左手扶着扶手,右手在自己胸前劃了個“十”字,等到急促的呼吸均勻下來之後,她走到一個座位上坐下。她的內心並沒有隨着心跳的減緩而平靜下來。
“記得上中學的時候,也是這個季節,有一天,在放學回家的路上,無意中發現一個男的一直在跟蹤我,這個人長得五大三粗的,我害怕極了,我腦子裡沒別的念頭,就是跑,那個人也沒有追我,我想也許是我多心了。沒想到第二天,在放學回家的路上,我發現那個人,他又在我身後跟着我,我嚇得趕緊跑,那個人在後面追我,我跑進了一家商店,躲進女廁所裡,這才躲過了一劫。第三天早上,我說什麼也不敢去上學,爸爸媽媽一再追問,我才把事情的經過說了,爸爸讓我踏踏實實去上學,我還是不敢,他就親自護送我。放學的時候,我一邊走一邊回頭看,那個傢伙像一頭兇猛的狗熊一樣撲了過來,一把抓住了我,把我摟進他的懷裡,我嚇得魂飛魄散,就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那傢伙忽然像一棵被砍倒的大樹一樣,一下子倒在了地上,我定睛一看,是哥哥站在我的面前,手裡拿着一根棒球棒,原來是哥哥以一記漂亮的本壘打,擊中了那個傢伙的後腦勺。打那以後,哥哥和塔尼婭每天就像貼身保鏢一樣送我上學,接我回家,不管是颳風還是下雨。可是現在,我一個人出門在外,他們誰也幫不了我,要真的遇到流氓、惡棍想要欺負我,我只能自己保護自己。不對呀,我穿的是男人的衣服,連爸爸都認不出我來,剛纔那個傢伙怎麼知道我是女的?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爲什麼呢?難道他真的背叛了自己的誓言,還是從一開始就是想欺騙我、玷污我?這我猜不透,可是他對我的信、我的到來置若罔聞,並且拋棄了我,選擇了那個按他自己話說,非常恬不知恥的,非常操蛋的女人,這是事實。不得不承認,今天的新郎官兒看上去比以前更英俊瀟灑,更風流倜儻,而新娘子,哼!只不過是我的手下敗將罷了。如果這個自高自大的女人還想在棋盤上跟我較量一番的話,那就讓她先把脖子洗乾淨吧。”
管家安德森手裡端着一個上面放着一瓶威士忌的托盤,從幾張白色的餐桌之間走了過來,來到赫爾維格一家、普林茨一家圍坐的那張餐桌旁,把酒放在海因策的面前。
“把酒拿走!”坐在海因策對面的赫爾維格夫人正顏厲色地說,然後又小聲嘟噥了一句,“還喝?”
安德森瞟了一眼海因策,他正低着頭,左手胡亂地捻着餐巾布,右手捂着額頭,顯然他已經有些醉了。
“是,夫人。”安德森又把酒放回到托盤裡。
赫爾維格夫人的臉色顯得十分窘迫,下嘴脣和下巴之間出現了一道深深的皺摺。
上校也板着個臉,要不是當着普林茨一家以及衆多親朋好友的面,他真恨不得狠狠地扇海因策兩記耳光。
安德森小聲對呂迪婭說:“少夫人,有位埃森博格先生找您,在大門口。”
呂迪婭向赫爾維格夫婦說了聲“請原諒”,便站起身,向大門口走去。
海因策舉起酒杯,一邊打着嗝兒,一邊語無倫次地說:“爲我們主持婚禮的……那位,那位神父,他老婆準是酒鬼。來,爲了新婚之夜,乾杯!”說着,仰起脖子,把酒杯裡剩下的酒一飲而盡。
呂迪婭來到大門口,埃森博格迎上前去,對她說:“您好,夫人。我想您一定是多心了,那個人大概只是偶然到柏林大教堂去做懺悔,一看有人在那裡舉行婚禮,所以馬上就離開了。”
“你是根據什麼得出這個結論的?”
“我跟在他身後,他走進了一家商店,我也跟了進去,我看見他買了一把剃鬚刀,我想很少有女士需要用這個這東西,除非是給她的丈夫或男朋友買。
“那麼,後來呢?”
“那位先生看見一輛電車進了站,他一下子衝了過去,那百米速度簡直比傑西•歐文斯 還快,而我沒追上。”
“好,謝謝,你可以走了。”
埃森博格向呂迪婭說了聲“再見”,便轉身離去。
呂迪婭沒有進院子,而是站在那裡,皺着眉頭翻來覆去地想最近發生的這幾件事:“海倫娜•奧本海默來的那兩封信表明,她確實到了柏林,可是她並沒有出現在她信中約定的地點,這是爲什麼?厄瑪後來派人把柏林大大小小所有旅館飯店全都排查了一遍,連她的影子都沒找到,難道說她早就離開柏林了?不,不可能!直覺告訴我,她現在肯定還在柏林,她還沒有見到她想要見的人,怎麼會這麼輕易就離開呢?這個不見棺材不落淚的猶太女人在沒有爲自己愚蠢的行爲付出沉重的代價之前,是不會善罷甘休的,更不用說,戰爭爆發之後,她怎麼回得了波蘭?說不定她在柏林有什麼親戚或朋友,換句話說,她在這座城市裡有個落腳點?這也不太可能,柏林的猶太人不是已經一個不留,都捲鋪蓋卷兒滾蛋了嗎?難道還有漏網之魚?誰願意冒着給自己招災惹禍的風險讓一個猶太人住進自己家裡?除非是她的猶太同胞。聽厄瑪說過,一個月以前,也就是海倫娜•奧本海默約海因策見面的那天下午,在利茨塔爾頓飯店的大廳裡曾經出現過一個神秘人物,那個人的裝束聽上去就和今天婚禮上出現的那個不速之客很像。難道這僅僅是巧合?”
“嘀—!”一聲汽車喇叭聲打斷了呂迪婭的思緒,她擡頭一看,是厄瑪正坐在敞篷吉普車的副駕駛座上。
“美麗的新娘,怎麼站在這兒?怎麼看上去悶悶不樂?”厄瑪探着身子,問呂迪婭。
“這個海倫娜•奧本海默一天不死,我就一天不得安寧。”
“你說她呀,你就踏踏實實度你的蜜月,世界上任何一個猶太人都休想逃出我們佈下的天羅地網,她也不例外。”
“這我深信不疑,可是我看得出,海因策對她還是舊情未了,儘管我已經把生米煮成了熟飯。”
“你不是已經搞到她家的地址了嗎?”
“哼哼!”呂迪婭冷笑着。
馮•齊格勒伯爵不解地問海因策:“你好像並不是特別高興,年輕人,你的臉色說明了這一點,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嗎?”
“呂迪婭經常去的那個修道院,那個修道院的院長嬤嬤,院長嬤嬤的丈夫,本來是滴酒不沾,自從和嬤嬤結了婚,就沒完沒了地喝伏特加,哈哈!”說着,他端起自己的空酒杯,放在嘴邊。
“你在開玩笑吧?神父、院長嬤嬤怎麼可能結婚?”
赫爾維格夫人狠狠地瞪了海因策一眼,然後轉過身,招呼站在自己身後的安德森。
安德森湊了過來。
“你去服侍他先回房間,新郎新娘該入洞房了。”
“是,夫人。”安德森走到海因策身邊,伸手去攙他。
海因策不慌不忙,把刀叉並排放在餐盤右邊,把餐巾布扔在餐桌上,然後慢慢地站起身來,和在座諸位連個招呼也不打,就離席而去。
尷尬的赫爾維格夫人連忙滿臉堆笑,向馮•齊格勒伯爵、普林茨夫婦打圓場:“對不起,這孩子愛開玩笑,請別見怪。”
“哪裡哪裡,年輕人嘛。”普林茨夫婦異口同聲地說。
馮•齊格勒伯爵問赫爾維格夫人:“這對新婚燕爾哪天到巴伐利亞 去度蜜月?”
“明天就走。”赫爾維格夫人冷冷地回答。
“不過,伯爵,”赫爾維格上校說,“看樣子您的兵工廠確實急需人手,我可以跟他們商量,讓他們把蜜月旅行推遲些日子,馬上動身去多特蒙德。”
“如果那樣就再好不過了!”
海因策踉踉蹌蹌地走着。
呂迪婭和厄瑪向他走了過來。
海因策一邊打着嗝兒一邊對她倆說:“有件事我一直鬧不清楚,呃!克拉拉•希特勒女士究竟是我們偉大的元首的母親、表姐,還是舅姥姥 ?哈哈!”他說完,從姐妹二人中間擠了過去,徑直朝游泳池走過去。
安德森對呂迪婭說:“少夫人,夫人說您和少爺……”
“撲通!”從游泳池邊傳來了一聲巨響,大家不約而同地把驚訝的目光轉向游泳池。
安德森、呂迪婭、厄瑪三個人趕忙跑了過去,藉助燈光一看,新郎的燕尾服、褲子被胡亂地扔在游泳池邊的水泥臺子上,**着上身的海因策正在水裡像發了瘋一樣使勁拍打着水花。
海倫娜推開艾琳住的那間隨着深秋的到來而變得越來越陰冷、潮溼的地下室的門,屋裡一片漆黑。
“她可能又睡了。”海倫娜輕輕地把門關上,拉了一下牆上的燈繩。
在燈亮的一剎那,海倫娜看見艾琳正坐在牀上,用疑惑的目光看着她,她頓時慌了神,支支吾吾地說:“你,你醒了?我,我上街買麪包去了。”
“是嗎?這麼說,馬路斜對過的麪包店搬走了?”
“沒有。”
“那爲什麼還需要從上午一直買到天黑?還需要拎着旅行包?”
海倫娜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旅行包。
“你買的麪包呢?”
海倫娜無言以對。
“又去找你那個棋王去了,對不對?我敢打賭,你還是沒有死心。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你不能到處亂跑,你的德語是有所長進,可你仍然有限的詞彙量還是會讓你露馬腳的,那些蓋世太保沒一個是吃素的。你讓我多擔心你,你知道嗎?”
“對不起。”
“我並不想責怪你,我沒有這個權利,我是想說,如果你需要,我去幫你找他,讓他和你見面。”
“不用了。”
“餓了吧?桌子上有吃的。”
海倫娜見桌子上放着盤子和碗,裡面有面包,奶酪、雞蛋和土豆沙拉,這讓她很驚訝。“是你自己上街買的?”
“幸虧我沒耐着性子等你買回來,不然我早就餓死了。”
“對不起。”
“好啦,你快吃吧。”
海倫娜坐了下來,用詫異的目光看着艾琳。
艾琳嫣然一笑,“我沒那麼嬌氣,現在能自己出門了。我已經讓我們的世界棋後伺侯我一個月了,我在德國舉目無親,有什麼辦法呢?”
“你不是也幫助過我嗎?要沒有你,我早就被蓋世太保抓起來了。我母親常說,做人要懂得知恩圖報。”
“別說這些見外的話了,我們是最要好的姐妹。”艾琳說着,把放在牀上的一張報紙拿在手裡,擺弄着。
“報紙上有什麼消息?”
“讓你擔心的結果,還是發生了。”艾琳嘆了口氣。
海倫娜目不轉睛地看着她。
“華沙淪陷了,波蘭被瓜分了,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海倫娜的心一沉,就像頭部捱了一棒子一樣,一下子不知所措。
沉默了好一會兒,艾琳纔開口:“我早就預料到了,戰爭的結局也只能是這樣,雙方的實力相差懸殊,你還能期待什麼奇蹟?”
“這不可能,希米格維元帥會誓死保衛華沙的。”
“哼,讓你失望了,希米格維元帥兩個星期以前就逃之夭夭了。”
“英國和法國不是聲稱要支持我們嗎?”
“哼,這些所謂的盟友信誓旦旦地聲稱要支持波蘭,和德國宣戰,可是直到華沙淪陷,他們還在那裡隔岸觀火。”
“這麼說,我們已經成了,成了亡國奴?”
“這個詞是很難聽,可事實就是這樣。”
海倫娜長嘆了一口氣。
海倫娜輕輕地翻了個身,仰望着天花板,她雖然很疲憊,夜已經深了,在這個嚴嚴實實的地下室裡聽不到廣播裡傳來的歇斯底里的叫囂聲、山呼海嘯的歡呼聲、黨衛軍官兵響亮的皮靴聲和軍樂隊演奏的不堪入耳的黨衛軍軍歌,薩繆爾早就睡着了,可是她還是無法入睡。今天晚上艾琳說的那句話反覆縈繞在她的耳邊:“華沙淪陷了,波蘭被瓜分了。華沙淪陷了,波蘭被瓜分了。”“亡國奴”這個詞深深地烙在了她的心中。眼前浮現出一片悲慘的景象:德國人飛機像一羣烏鴉一樣在天空中盤旋,**像雨點一樣往地上落,城市變成了一片廢墟,鄉村變成了一片焦土,到處都是血肉模糊的屍體,人們躲在防空洞裡,沒有面包和牛奶,連水都沒有,他們精神恍惚,只能在自己胸前劃“十”字來乞求救世主的降臨。趾高氣揚的德國士兵嘴裡叼着香菸,光天化日之下毆打平民百姓。全家人的命運讓她牽腸掛肚,她真恨不得長出一對翅膀飛回華沙。使她困惑不解的是,今天下午跟蹤她的那個傢伙究竟是什麼人?他要幹什麼?一個月以前,海因策沒有如期赴約,想見她的卻是十幾名蓋世太保,他們一直在那裡守株兔,還一直盯着她不放,他們怎麼知道她到了柏林?
一陣狂風颳得房門“咣咣”作響。海倫娜覺得很奇怪:“這麼密不透風的地下室,怎麼還有風啊?”
門被風颳開了,她只好從牀上起來,穿上拖鞋,過去關門。一個男人出現在她的面前。
海倫娜大吃一驚,她一眼就認出來,是今天下午跟蹤她的那個男人,他身穿黑色制服,左臂上佩帶着“卐”字臂章。
“你的棋藝很精湛,可演技很拙劣,你還是扮演猶太之花海倫娜•奧本海默吧。”
“汪!汪!”一條兇猛的狼狗衝着海倫娜狂叫着,牽着狼狗的是一名年輕的身穿黑色制服的女軍官,她的胸前佩戴着一枚鐵十字勳章。海倫娜看清了她的臉,“咦?這不是在利茨塔爾頓飯店企圖幫助普林茨陷害我的那個娘們兒嗎?怎麼,她是個當兵的?”
女軍官兩眼緊盯着海倫娜,她臉上的笑容和眼睛裡射出的兇狠的目光令海倫娜不寒而慄。她舉起右手,向身後打了個手勢。幾名德國兵闖了進來,一挺挺***的槍口對着海倫娜。
海倫娜大喊一聲:“艾琳!快跑!”
“哧!”男人冷笑了一聲,“還想跑?這裡可沒有電車。”
海倫娜聽見薩繆爾的啼哭聲,回過頭一看,只見艾琳倒在了血泊中,那條兇殘的狼狗撲了上去,用鋒利的牙齒拼命地撕咬着薩繆爾那幼小、嬌嫩的身體。
“跟我們走一趟,快!”女軍官晃了一下腦袋,幾個士兵過來用一條巨大的鎖鏈把海倫娜五花大綁,還用一塊黑布把她的頭矇住,頓時,她眼前一片漆黑。
等黑布被摘去的時候,她發現自己被帶到了一片廢墟上,到處都冒着一縷縷黑煙,到處都散發着腐爛的屍體的令人作嘔的腐臭味,一大羣肚子上刻着“卐”字的鷹正貪婪地撕咬着地上的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屍體。一面面被燒了許多窟窿的白紅旗散落了一地,樹枝上掛滿了不計其數的“卐”字旗。除了把她押解到這裡的那幾個德國人,周圍連一個活着的人也看不見。
海倫娜發現自己身上穿的是藍白相間條格的囚服,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穿上的。
“轟!”身後傳來一聲巨響,海倫娜回頭一看,是一尊高大的青銅雕像轟然倒地。
德國兵把海倫娜推搡了過去,只見銅像趴在地上,盾牌摔成了兩半,右手還緊緊地握着一把利劍。
“咦?這不是美人魚嗎?怎麼回事?華沙怎麼變成了一座死亡之城?”
女軍官用厚重的靴子照着美人魚的頭部狠狠了踢了一腳,“看見了沒有,猶太豬?!這就是反抗的下場!”
眼前的維斯瓦河變成了一攤紅色的死水。
女軍官向那幾個士兵晃了一下腦袋,他們推着海倫娜繼續朝前走,來到她平時經常獨自一人坐的那個長凳。
一個身穿黨衛軍軍官制服的身材魁梧的男人慢慢地轉過身來。
海倫娜驚呆了,這是一張熟悉的面孔。
“是海因策!他當上軍官了?這是怎麼回事?”
“你輸了,猶太之花。”海因策得意地冷笑了一聲。
長凳上擺着一盤棋局,海倫娜仔細一看,正是前不久她和海因策分手時遺留下的那盤沒有下完的棋,只是白皇后不在棋盤上,這副象棋正是海因策送給她的用橡皮泥作成的那一副。
海因策張開手,攥在他手心裡的正是那枚白皇后。他的臉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隨後,他慢慢地把腕子一翻,白皇后從他的手中滑落下來,掉在地上。然後,他把手伸向自己的脖子,慢慢地把他的臉揭了下來,扔在地上。原來這是一張面具,隱藏在面具後面的是一隻惡狼的腦袋,兩隻綠色的小眼睛裡噴射出兇狠、毒辣的目光。他仰起頭,哈哈大笑起來,露出了一口鋒利的牙齒。
這笑聲迴盪在小樹林裡,捲起了一陣風沙,令海倫娜毛骨悚然,她的嘴脣顫抖着,牙齒不住地互相敲擊着,甚至連渾身的毛孔好像都要顫慄起來。
“你該和你的家人團聚了,奧本海默小姐。”海因策說着,向那幾個士兵一揮手。
海倫娜被帶進了一座一眼望不到頭的大院裡,院牆有幾百米高,牆頂上佈滿了鐵絲網。掛在院牆上的不是一串串綠色的常青藤,而是一條條巨大的、烏黑的鎖鏈,上面掛滿了一顆顆血淋淋的人頭。
身後傳來了“咣”的一聲,海倫娜回頭一看,大鐵門被關上了。
陽光照耀在地面上反射出的陰影越來越大,四周越來越黑。海倫娜擡頭一看,頂篷被慢慢地遮蓋起來,眼前又是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了。耳邊傳來了狼的嚎叫聲和嬰兒悽慘的啼哭聲。
海倫娜被這陰森可怖的景象嚇得幾乎癱軟在地上。德國兵把她舉過頭頂,扔進了一個很深很深的暗無天日的坑裡。
“海倫娜,海倫娜。”她聽見一個極其虛弱的聲音在叫她,她藉助微弱的火光定睛一看,眼前這個躺在地上、穿着一身和自己身上一樣的藍白相間條格的破爛不堪的囚服、像乞丐一樣的蓬頭垢面、蓄着大鬍子的老人,他手裡拿着一隻菸斗。
“天啊!這不是爸爸嗎?”海倫娜趕忙走過去。“爸爸!您怎麼在這兒?這是哪兒?”
“地牢。”父親的聲音聽上去是那麼顫顫微微。
躺在父親旁邊、一個個身子緊靠着牆的人那幾張熟悉的面孔更讓海倫娜大吃一驚:“母親、叔叔、哥哥、嫂子,還有雅各布,他們都在這兒!他們渾身都是血!上帝啊!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都怪你。”父親說完,頭一歪,手中的菸斗掉在了地上。
父親的聲音雖然很微弱,可海倫娜還是聽得清清楚楚。
這時,她忽然聞見一股難聞的、令人窒息的氣味,她回過頭一看,一股黃色的氣體從地底下冒了進來。
“哦不!不!”海倫娜一下子驚醒了。
燈亮了,晃得海倫娜只好把眼睛閉上。
“怎麼了,親愛的?”艾琳睜開惺忪的睡眼看着海倫娜,“又做噩夢了?”說完,她又閉上了眼睛。
海倫娜長出了一口氣,用手抹了一下額頭上的冷汗。她皺起眉頭,雙手緊抓着自己的頭髮,回想着剛纔這可怕的夢境:“上帝!那地方一定就是人們常說的地獄,看樣子連只鳥都飛不出去。我明白了!全明白了!只有一種解釋能說得通,除了我的家人,除了艾琳,還有給我做假護照和假身份證的那個猶太人以外,只有他一個人知道我到了柏林。他爲了擺脫我的糾纏,居然向蓋世太保告密!真沒有想到,這個道貌岸然的僞君子、卑鄙無恥的騙子居然會出賣我!要不是艾琳冒着受牽連的危險掩護我,我早就被他們送進集中營裡受苦了,我真是太愚蠢了,要不是仁慈的上帝給我這樣一個啓示,我直到現在還沒看清他英俊的外表下面掩蓋的竟然是這樣醜惡、骯髒的嘴臉!”海倫娜轉過臉去,看着眼艾琳。“當她費盡周折,終於見到她日夜思念的那個男人的時候,可看到的卻是和我今天看到的一樣的場面,或者那個男人矢口否認跟她有什麼瓜葛,否認薩繆爾是他的親骨肉,那麼在這個戰火紛飛、物資匱乏、失業現象嚴重的年代,究竟哪裡纔是這個未婚媽媽和這個私生子的容身之地呢?”
她長嘆了一口氣,坐了起來,看着躺在艾琳身邊、裹在她親手縫製的一半是白色一半是紅色的小被子裡安祥地熟睡着的小嬰兒,她的嘴角上露出了一絲甜美的笑容。剛纔那場噩夢中的情景再次浮現在她的眼前:全家人都變成了一具具渾身血跡斑斑的屍體,奄奄一息的父親責怪了她一句之後便撒手人寰。
想到這兒,她從牀上起來,穿上拖鞋,走到衣櫃旁,打開櫃門,從裡面取出自己的褲子,把它穿上,然後又取出西服,把胳膊伸進袖子裡。
“天還沒亮,你要去哪兒啊?”
海倫娜轉過身,艾琳正在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她,她慢慢地把手從鈕釦上放了下來,遲疑着。
“怎麼,你還不死心?還要去見他?”
“不。”
“不?哼,你別想騙我,難道我還猜不透你的心思嗎?”
“我們回波蘭吧。”
“回波蘭?”艾琳一愣,隨後又露出了笑臉,“我們兩個人睡這一張單人牀還能湊合,可自從有了薩繆爾,三個人睡是有些擁擠,我連翻身都怕把你擠下去。”
“這倒沒什麼。”
“我明白了,你是想家了吧?”
海倫娜不由自主地用手擺弄着自己西服的鈕釦。
“是啊,”艾琳收斂了笑容,“出來這麼多天了,也不知道家裡人怎麼樣了。”
“我們一起回去吧。”海倫娜說。
艾琳搖了搖頭,她的神色變得十分凝重。
安德森打開汽車後備箱,把行李箱放了進去,蓋上後備箱蓋。
“他怎麼還沒下來?”一個女人的一句略顯焦急和不耐煩的提問傳進了安德森的耳朵裡。
安德森轉過身,只見穿着華麗的風衣、嘴裡叼着香菸的呂迪婭正用她那雙妖豔的眼睛看着他。
“少爺馬上就下來。”
“他讓我在車裡足足等了半個小時!你再去催催他!”
“是,少夫人。”
安德森走到樓門口,裡面傳來了吵鬧的聲音。
“別拉我!我不去!就算你們把天說破了,我也不去!”海因策大聲吼道。
“少廢話!這不是你能做主的事!你聽見了沒有?!”赫爾維格上校的嗓門比海因策的還要大。
“讓我去給那些殺人犯提供現代化的殺人工具,好讓他們在被佔領的國家更得心應手地濫殺無辜嗎?!”
安德森走了進去,只見海因策正把胳膊從父親的手中掙脫開,轉身要上樓,被母親攔住了。
“你還想違抗我?我看這沒對你什麼用!”上校正顏厲色地說,“你別忘了,我曾是一名優秀的騎師,無論什麼樣的劣馬,最後都被我馴服了。而現在,我那個團有三千名士兵,無論是多麼不服管教的、自以爲是的傢伙,最後也都被我**得服服貼貼,你也不例外!”
“哼。”海因策轉過身來,衝父親冷笑了一聲,“我已經對您說過,我不是您手下的一名下士,讓您和您的那些命令都見鬼去吧!”
赫爾維格上校勃然大怒,掄起拳頭,照着海因策的下巴就是一拳,把他一下子打倒在地。
“聽着,傻小子!”赫爾維格夫人走過來,蹲下身,對海因策說,“作爲黨衛軍上校的公子,又是普林茨將軍的乘龍快婿,你同樣有責任、有義務爲第三帝國效力,你要是找不到一份體面的工作,你就沒有理由不應徵入伍,凱特爾元帥、曼施坦因元帥,還有許多軍政要人,他們的公子都在部隊裡服役,並且隨時準備上前線,爲第三帝國浴血奮戰、殺敵立功,而你,海因策,你父親還不是將軍,所以你就更沒有理由再待在家裡養尊處優、無所事是,你也不可能再把下棋當成自己的職業了,你得爲第三帝國乾點什麼,不然你父親的上司、同僚就會說三道四,這樣他就很難得到升遷的機會。到時候,你恐怕也得上前線,不管你願意不願意,我想你也知道,子彈、炮彈、**可都是不長眼的啊!”赫爾維格夫人說着說着,用雙手捂住自己的臉,抽泣了起來。
海因策坐在地上,雙手緊抓着自己的頭髮,硝煙瀰漫的戰場浮現在他的眼前,地上橫七豎八地躺着許多具屍體,他伸出雙手,發現那上面沾滿了鮮血,一個被炸斷了腿的德國士兵用顫抖的手拿起一把手槍,對着自己的太陽穴扣動了扳機。一個敵人猛地向他撲了過來!他本能地把手中的***的槍膛對準那個人,一梭子子彈把那個人打成了篩子,隨即應身倒地。海因策目瞪口呆地望着被他打死的人,耳邊傳來“轟”的一聲巨響,一顆炮彈把他掀了起來。
“喂!我說這些你都聽明白了沒有?”赫爾維格夫人拍了拍海因策的肩膀。
海因策擡起頭,望着母親。
“你這樣也是在爲第三帝國效忠,別人也說不出什麼來,還不必像前線的將士那樣,隨時要面對死神的降臨,我也就沒什麼可擔心的了。”
海因策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赫爾維格上校衝安德森晃了一下腦袋,安德森趕忙過去,伸出手要攙海因策起來。
海因策冷冷地說:“我還沒有七老八十呢。”說着,自己用手撐着地面站了起來。
一輛馬車停在大門口。一身男裝的海倫娜雙手抓着旅行包的帶子。
艾琳手裡拿着一條圍脖和一個口罩,走了出來。她攥着海倫娜的手,兩個同病相憐的姑娘互相望着對方,寒冷的秋風吹動着她們的頭髮和衣襟。
艾琳用低低的聲音說:“其實我也和你一樣歸心似箭,可我到現在還沒有找到他,我不甘心。”
海倫娜沒有做聲,默默地看着艾琳。
沉默了片刻之後,艾琳一邊把口罩戴在海倫娜的耳朵上,一邊對她說:“恐怕現在已經沒有直達華沙的火車或航班了,如果那樣,你就乘火車先到漢堡,從那裡乘船到但澤 ,再從但澤回華沙。”
“但澤還在我們手裡?”海倫娜問。
“恐怕整個波蘭都不在我們手裡了,你多保重吧。”艾琳說完,把圍脖系在海倫娜的脖子上。
“你也是。”
兩個人擁抱在一起。
“在回到波蘭之前,儘量少和跟別人說話,說話一定要用德語,千萬別忘了。”
海倫娜點了點頭,說:“照顧好薩繆爾,還有你自己。”
“放心吧。”艾琳在海倫娜的臉頰上輕輕地吻了兩下,把手從她身上慢慢地放了下來。
海倫娜轉過身,打開馬車門,坐了上去。
艾琳快步走到馬車門前,用德語對海倫娜說:“要是遇到什麼麻煩,就趕快回來,明白嗎?”
海倫娜點了點頭,慢慢地把車廂門關上。
“駕!”馬車伕趕着馬車跑了起來。
艾琳望着逐漸遠去的馬車,一直到它轉彎。
馬車停在柏林火車站外的停車場旁邊,海倫娜從馬車上下來,把車錢付清之後,環顧了一眼這座停車場,心想:“這個該死的火車站是一切荒謬的事情開始的地方,我鬼使神差地從回家的火車上下來,又鬼使神差地在這個該死的停車場上坐上了那個無恥的騙子的汽車。我以後再也不來這座像狼窩一樣的城市了,即使國際棋聯的老爺們做出和今年一樣愚蠢的決定,把我的衛冕戰也安排在柏林,我也會拒絕參賽的。就讓這對齷齪的狗男女見鬼去吧!”於是,她快步向進站口走去。
一輛黑色“奔馳”牌轎車開進了停車場,在一個空的車位上停了下來。
司機從車上下來,把後車門打開,呂迪婭下了車,連車門都顧不上關,便快步走到副駕駛的門旁,打開車門,拉住馮•齊格勒伯爵的手,把他從座位上拉起來。可是她發現,海因策身邊的車門還沒有打開。她走了過去,發現海因策還坐在那裡紋絲不動,目光呆滯地凝視着前方。
海因策不禁又想起,使他的命運發生改變的那天早晨,就是在這個停車場,他把副駕駛的車門打開,伸出右手,對海倫娜說:“請!”
海倫娜坐了上去。
海因策坐到駕駛座上,和她開了句玩笑:“請問您去哪兒,小姐?”
海倫娜思忖了片刻,回答:“華沙。”
呂迪婭把車門打開,用手捅了海因策一下。海因策這才懶洋洋地轉過臉,看了呂迪婭一眼。
“喂!你再這麼磨磨蹭蹭地,就趕不上火車了。”
“那又怎麼樣?趕不上就不去了。”
“你好像對這個差事並不很感興趣,親愛的,”馮•齊格勒伯爵說着,擠到他的外孫女身旁,彎下腰用勸解的口吻對他的外孫女婿說,“早就有人對這個美差垂涎三尺了,只要工作完成得出色,同樣可以得到嘉獎和晉升的機會,不用跑到戰場上冒着充當炮灰的危險就能得到鐵十字勳章,你母親和我一拍即合,我答應了她的請求……”
海因策沒等他把話說完,就不耐煩地從車上下來。
在售票大廳裡,海倫娜終於排到了頭一個,她粗着嗓子用德語問售票員:“請問,最近一趟開往華沙的火車幾點發車?”
“對不起,先生,所有開往波蘭的火車都還沒有恢復通車。”
“一趟也沒有嗎?”
“是的,先生。”
“到波茲南的有嗎?”
“我已經對您說過了,先生,所有開往波蘭的火車都還沒恢復通車。”
“那麼,有到漢堡的火車嗎?”
“十點四十分有一趟。”
海倫娜走進候車室,找到一個空位子坐了下來。
海因策提着行李箱,大步流星地向候車室走去。
呂迪婭一手挎着個包,一手挽着外公的胳膊,跟在後面。
“請收好,先生。”蓋世太保彎下腰,把掉在地上的假證件揀起來遞到海倫娜手裡,然後轉身離開。
海倫娜長出了一口氣,她一邊端詳着自己的假證件,一邊心裡在想:“我一碰到當兵的,還有戴納粹臂章的傢伙,就像小偷見了警察一樣膽戰心驚。我什麼見不得人的事都沒做過,既沒有偷過哪個傲慢無禮的、陰險毒辣的女人的鑽石項鍊,也沒有主動勾引過哪個戴着僞善的假面具的道貌岸然的、**好色的闊少爺,我海倫娜•奧本海默,堂堂的世界棋後,卻像一個被通緝的逃犯一樣偷偷摸摸的,這叫什麼世道?哼!沒想到這個東西,還有我這身可笑的行頭倒成了我的護身符,好幾次都讓我矇混過關。”她嘆了一口氣,把假證件裝進旅行包裡,然後轉過臉,想看看剛纔那個蓋世太保還會不會過來找她的麻煩,無意中,她發現了一張熟悉的面孔,一個熟悉的身影正一步一步向她走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