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電梯裡,海因策問海倫娜:“你們現在去哪兒?”
“回旅館。”
“爲什麼不住大飯店,而是住旅館?”
“海倫娜喜歡清靜,大飯店人太多、太嘈雜。”叔叔回答。
“我開車送你們吧。”
“謝謝您的好意,”叔叔搶在海倫娜之前回答,“旅館離這兒只有幾百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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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梯慢慢地降落,三個人誰也沒有再說話,各自在想各自的事。
海倫娜咬着自己的上嘴脣,心想:“世界上還有這樣卑鄙無恥的女人!沒關係,即使這樣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反正上帝保佑,我還有機會,非得要好好教訓教訓你不可,讓你這個傲慢自負的女人輸得心服口服,輸得無地自容!讓所有歧視我們的人看看,我們猶太人也能奪取象棋世界冠軍!”
海因策回味着海倫娜剛纔說的那句話:“‘算了,沒什麼大不了的’。聲音雖然很低,可聽起來是那麼擲地有聲。她說那句話的時候,實在是太迷人了!”
故意站在兩個年輕人中間的叔叔心中有些疑惑:“這個德國青年爲什麼這麼竭盡全力地幫助一個猶太姑娘,使她化險爲夷,還親自開車把她送回來,而且還幫她主持公道?他這麼幫助我們猶太人,就不怕給自己惹麻煩?他真的這麼有正義感?還是別有用心?”
電梯門開了。海倫娜向海因策輕輕點了點頭,和叔叔一起走出電梯,向大門口走去。
電梯到了地下一層,海因策剛要走出去,一轉身又進來了,他猶豫了一下,對服務員說:“一層。”
服務員奇怪地問:“先生,難道象棋手乘坐電梯下樓,都喜歡先下到地下一層,然後再上來嗎?”
海因策感覺到彷彿有一隻無形的大手在牽着自己,跟在海倫娜身後。
出了飯店,走了幾分鐘以後,叔叔見海倫娜好像不太高興,便安慰她說:“沒關係,孩子,你不要這麼愁眉不展,正如你自己說的,沒什麼大不了的,實際上你已經是棋後了,真正的棋後!”
“叔叔,您剛纔爲什麼用那樣的口吻和海因策說話?用那樣的眼神看他?”
“海因策?才認識幾個小時,就叫得這麼親切,這可不像你的性格。”
“今天多虧了他,要知道,在警察署,他說的每一句話對我有多重要!”
“孩子,我並不是想讓你丟面子,也不想故意爲難他,你想過沒有?這個國家是多麼排斥猶太人!尤其是小鬍子上臺以後。”
“可是馮•赫爾維格先生不一樣……”
“這很難說!你除了知道他是象棋世界冠軍,知道他是名門之後以外,別的一無所知。你要知道,人心難測啊!”
“叔叔,我不太明白……”海倫娜停下了腳步,細長的柳葉眉緊鎖了起來。
“那當然,你還年輕,沒法明白。”叔叔也停下腳步。
海因策見他們站住了,趕忙躲在報亭後面,望着他們。
“也許他是想趁這個偶然的機會,向你獻殷勤,使你喪失對他的防範意識。雖然你很聰明,可這種事情,再聰明的女孩子也難免會幹蠢事。說不定他和那個女人串通好的,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最後兩個人各取所需?”
“叔叔,您多心了吧?那個女人策劃這個鬼把戲,顯然是爲了挽回敗局,可是海因策,不不,馮•赫爾維格先生,他爲什麼要這樣做?”
“傻孩子,我給你講講特洛伊木馬的故事吧。”
“您已經講過好幾次了,古希臘軍隊攻打特洛伊王國,就爲了一個王后,可是特洛伊城固若金湯,攻了十年都沒有攻克,在這場曠日持久的戰爭中,雙方損兵折將,傷亡慘重,哼,僅僅是爲了一個女人!”
“後來,希臘將軍奧德修斯想出了一條妙計,把一個巨大的木馬丟棄在離城門外不遠的海灘上,軍隊假裝撤退。特洛伊人以爲希臘軍隊撤走了,戰爭結束了,他們在海灘上發現了那個木馬,以爲這是用來祭拜雅典娜女神的,於是就把木馬當成戰利品拉進城裡,期盼着神靈保佑。可是沒想到,木馬的肚子裡藏着一些希臘士兵,晚上,特洛伊人歡慶勝利,喝得爛醉如泥。深夜,藏在木馬裡的希臘士兵悄悄地鑽出來,殺死了睡夢中的守軍,然後打開城門,隱蔽在附近的希臘軍隊像潮水一樣涌入特洛伊城,就這樣,一夜之間就攻克了這座十年都沒有攻克的城市。這種戰術後來經常被人們成功地運用,尤其是某些浪蕩公子,勾引漂亮女孩子的時候。而你,海倫娜,雖然不是什麼金枝玉葉,可也是個如花似玉的姑娘。他和你素不相識,幹嗎要幫助你?你是你爸爸媽媽的掌上明珠,所以我絕不能讓你受到傷害,哪怕是一絲一毫的傷害。”
海倫娜覺得叔叔說的有道理,她點了點頭,說:“好的,叔叔,我現在就開始準備後天的比賽。”
“這纔是一名棋手該做的事。”叔叔微笑着拍了拍海倫娜的肩膀。
兩個人沿着人行道繼續向前走。
海因策一直跟在他們身後三、四十米遠,看見他們拐進了一條小巷裡,在這座喧鬧、亢奮的、“卐”字旗招展的城市,這裡相對還算比較僻靜。不一會兒,兩個人走進了一家店鋪。海因策走過去一看,這的確是一家旅館。
海因策彷彿看到海倫娜穿得花枝招展,面帶着羞澀的微笑,站在自己面前,他左手捧着一束鮮紅的玫瑰花,右手撫摸着她潔白如玉的手,單膝跪在地上。
這時,身後傳來了“咵咵”的皮靴聲,一下子打斷了海因策的思緒,只見四名頭戴鋼盔、身穿灰色軍服、揹着機槍的德國兵牽着狼狗,邁着整齊劃一的步伐從他身邊走過去。在這座城市裡遇到巡邏隊,對他來說已經是司空見慣的事,他平時從來不屑於看他們一眼,可是現在他不免有些擔心,“他們是不是來抓她來的?會不會出什麼事?”
他眼看着巡邏隊走遠了,心裡一塊石頭纔算落了地。他暗自好笑:“我怎麼跟諜戰電影裡的特務一樣,真荒唐!”他笑着搖了搖頭,轉身走了。
7月8日上午,海倫娜坐在對局室的棋桌前,靜靜地等候這最後一場巔峰對決的到來。往常她都是在比賽開始之前十分鐘走進對局室,而今天她提前一個小時就到了。她心裡在想:“我一步也不離開這裡,就算她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在衆目睽睽之下往我提包裡塞她那串該死的項鍊。有什麼盤外招,你就儘管施展吧!”
海倫娜就這樣在棋桌前一直坐了五十多分鐘,這時,一羣手持照相機的記者蜂擁而至,快門不斷地發出清脆的聲音,她瞟了一眼掛在牆上希特勒半身像正上方的時英鍾,九點二十七分,離比賽開始還有不到三分鐘的時間。
門外一陣急促而響亮的高跟鞋的聲音由遠而近,她不用擡頭看就知道是呂迪婭來了。
果然,呂迪婭出現在門口,她昂首挺胸地走過來,在她眼裡,在這間對局室裡的裁判長也好,國際棋聯的官員也好,記者也好,似乎都不存在。她走到棋桌前坐下。
裁判員把棋盤和棋子放在棋桌上,兩位棋手把自己一方的棋子擺放在相應的格子裡。
這時,離比賽開始還有三十幾秒的時間,這兩位風格和氣質迥異的美女目不轉睛地互相對視着,清純、秀美的眼睛裡迸發出的憤怒的眼神與妖豔、冷酷的眼睛裡噴射出的藐視的目光撞擊在一起,就像兩名武藝高強的角鬥士手持利劍準備決鬥,在她們心中,唯一的念頭就是要把對手置於死地而後快。決戰一觸即發的緊張氣氛頓時瀰漫在整個對局室內,而雙方已經打響的心理戰的刀光劍影,別人是察覺不到的。
裁判長宣佈比賽開始。
呂迪婭不假思索地把e2格的兵放進e4格內。
海倫娜以她擅長的西西里防禦應對。在記錄紙上記錄下這步棋之後,瞟了一眼面前的對手,她發現險些讓她坐牢的那串該死的鑽石項鍊又戴在了這位千金小姐的脖子上,只是由於陰天,所以不像前天那麼晃眼。
呂迪婭心想:“看來我的確是太輕敵了,她比我想象的要厲害得多。我雖然只要和棋就能衛冕 ,但是作爲一個優秀的德國人,在我的血管裡流淌的是日耳曼貴族的血,我怎麼能容忍一個猶太人和我平分秋色?我今天一定要打敗她,一定要向全世界證明,只有我們日耳曼人才配得上象棋世界冠軍,要讓海因策知道,我就是世界上最美麗、最聰明的女人,我連續五年保持棋後桂冠,完全是實至名歸的。”她略加思索以後,走了兵c3。
隨後,雙方在中心展開了慘烈的爭奪。
外面的風越刮越大,天色越來越陰暗,傾盆大雨隨時有可能從天而降。
計時鐘不停地發出“嘀嗒嘀嗒”的聲音。
面對這盤決定棋後桂冠花落誰家的決賽,實力在伯仲之間的兩位棋手都格外謹慎、頻頻長考,但行棋卻都毫不手軟。經過三次激烈的戰役,棋局進入到了殘局階段,仍然難解難分。執黑的海倫娜剩單王、單車和兩個兵,比呂迪婭多一個兵,雖然子力佔優,但現在輪呂迪婭走,如果她的h兵連拱兩步升變爲後的話,正好將軍,而且白王在g7格準備掩護h兵升變。海倫娜將不得不用車兌掉對方剛剛升變的後。而在用時方面,呂迪婭只剩下五分多鐘,而海倫娜還剩下十幾分鍾。
經驗老道的呂迪婭在算清變化之後,拿起h6的兵,放進h7格,輕輕地按下了計時鐘,並拿起筆在記錄紙上做記錄,然後慢條斯理地拿起放在棋桌上的火柴盒,從裡面抽出一根火柴,悠然自得地把叼在嘴裡好幾分鐘一直沒有點燃的香菸點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把煙吹在海倫娜的臉上,得意的微笑又掛在了她那張冷豔的瓜子臉上。“哼,迴天無力了吧?這盤最起碼是和棋,我到要看看,你還有什麼棋可下?”
海倫娜用左手趕了一下那一縷讓她心煩意亂的煙,眼看就要功虧一簣,她的眉頭緊緊地鎖在一起,她的腦子在飛速地旋轉,經過計算,沒有任何選擇的餘地,只好先走車a8防止白棋h7兵升變再說。
“還不繳械投降?你這是死馬當作活馬醫吧?我就算閉上眼睛下,也不會輸給你了,哼!”呂迪婭冷笑了一聲,把菸灰彈到菸灰缸裡,慢條斯理地拿起e7格里的白車放在e5格,將軍!她手按計時鐘的時候,發現自己只剩三分多鐘的時間了,“哦!我得注意時間了,別超時!”儘管根據規定,時間剩下不到五分鐘,可以不再記錄棋譜,但自信滿滿的她還是在記錄紙上記錄棋譜。
海倫娜沒有別的選擇,只好走王g4。
呂迪婭不假思索地用e5格的車吃掉e4格的黑兵,繼續將軍。做完記錄以後,她把手中的菸頭在菸灰缺裡掐滅,然後打開煙盒,又拿出一支香菸,叼在嘴上,拿起桌子上的火柴盒,划着一根火柴,把香菸點着,悠閒地吸了兩口之後,把火柴盒輕輕地扔在棋桌上。
海倫娜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走了王g3,心想:“看來沒什麼希望了,她只要先用車強行兌掉我的f兵,然後強行拱h兵,最後雙方都只剩下王,肯定是和棋了。我歷盡艱辛才贏得了挑戰權,沒有人知道這是件多麼不容易的事,眼看到手的棋後桂冠就這麼付之東流,這不公平!不公平!”想到這兒,晶瑩的淚珠奪眶而出。
突然,一道白色的閃電劃破了烏雲密佈的天空,緊接着雷聲大作,把呂迪婭嚇了一跳,時間所剩無幾的她鬼使神差地用手觸摸了一下放在h7格的兵,然後又縮了回來,下意識地轉過臉,看了一眼裁判長。無奈,她已經別無選擇,只能走兵h8,並把棋盤外的白後放在了h8格上 。她用左手按下計時鐘之後,照着自己的腦門狠狠地連拍了四下,“啪啪”的聲音響徹了整個對局室。
大雨從空中傾瀉下來的同時,大顆大顆的汗珠也從呂迪婭的額頭上傾瀉下來。
海倫娜眼前忽然一亮,“用車把後兌掉,她只能用王吃掉我的車,這樣我就贏得了先手,拱f兵,如果王能護送f兵升變的話,我就贏了!關鍵是我的兵究竟能不能升變?時間不多了,先換了再說吧,反正也沒有別的棋可走。”於是她拿起a8格里的車,放進h8格里,把白方的皇后放在棋盤邊上。按計時鐘時,她看了一眼時間,還有四分五十秒,而對方還有一分多鐘,她感覺自己的心彷彿都提到了嗓子眼兒。
這時呂迪婭已經面紅耳赤,身體不停地前後晃動,但是沒別的辦法,只有先吃掉黑車再說。
海倫娜看到勝利女神在向自己招手了,她當機立斷,拿起f3格的兵,放進f2格內,心裡默默地祈禱着:“上帝保佑我!保佑我!保佑我!”
呂迪婭已經看出她的車位置很不理想,既進不了f4格,也進不了e1格,她右手拿着香菸,好幾分鐘都沒顧上吸一口,菸灰已經足有兩釐米長了。但她畢竟是個身經百戰的沙場老將,在時間只剩下一分多鐘的情況下,竟然發現了一根救命稻草:車e3將軍。“上帝保佑!還是和棋。太妙了!我呂迪婭•馮•普林茨是不可戰勝的!”
海倫娜在經過飛速的計算,排除了所有不可行的方案之後,把王放在g4格內。
緊接着,雙方進入了別無選擇的單行道。
當呂迪婭走車e6繼續將軍時,海倫娜把王走到了f7格,她雙手緊握着拳頭,嘴脣在微微地顫抖。“現在我徹底控制住了f線,我的兵可以變成皇后了,我這個無名小卒也可以和我的兵一樣變成皇后了!”
呂迪婭把車從e6格拿起來,“啪”地一下,放在e5格內,然後瞟了海倫娜一眼,心想:“我不得不佩服你的棋藝,小小年紀就具備了和我抗衡的實力,但是你永遠也別想從我手中奪走棋後的稱號,永遠也別想!”她臉上露出了詭異的笑容。
這步棋完全出乎了海倫娜的意料:“嗯?她難道不怕我的兵升變嗎?還是槍法已經亂了?她的笑容不是虛張聲勢又是什麼?”海倫娜把f2格的兵放進f1格,然後把兵從棋盤上拿下來,放在棋盤邊上,拿起皇后正要往f1格里放,就在這一剎那,她猛然發現這棋不對勁:“哦!德國鬼子真狡猾!如果兵升變爲皇后,她就走車f5將軍,迫使我用後吃掉她的車,這樣她在沒有被將軍的情況下,王無處可走,就是迫和了! ”
海倫娜慢慢把手中的黑後放下,計時鐘還在不停地“嘀嗒嘀嗒”地響着,彷彿在催促她“快下!快下!”兩分鐘過去了,她突然急中生智,發現了一步絕妙的好棋,於是當機立斷地把棋盤外的一個黑車放在f1格內,然後長長了出了一口氣,用右手拍了拍自己的胸部。
呂迪婭看到送車迫和的如意算盤破滅了,而下一步,黑方要走車h1將殺,她來不及再仔細計算,只好先走車h5,先防止黑方將殺再說。長長的菸灰掉在了棋桌上。
海倫娜輕輕地拿起f7格的王,輕輕地放在g6格內,身體靠在了椅子背上,雙手交叉放在後腦勺上,這是她穩操勝券時的標誌性動作。
呂迪婭感覺到自己的腦袋“嗡”的一下,一片空白。黑棋在捉車的同時,威脅着車f8將殺。即使棄車保王,黑方單車在王的配合下,可以輕而易舉地將死白方的單王。
呂迪婭滿臉通紅、目瞪口呆地坐在那裡,右手裡還捏着那個還沒有熄滅的菸頭。裁判長宣佈她超時判負,她都沒注意。
海倫娜走到對局室外的一個窗戶前,環視了一下身後,看見周圍沒有人,她轉過身,仰起頭,望着窗外的滂沱大雨,彎起雙臂,攥緊雙拳,使勁揮動了幾下,勝利的喜悅、燦爛的笑容寫在她美麗緋紅的臉頰上,然後情不自禁地哼唱起意大利作曲家威爾第的《凱旋進行曲》。
國際棋聯的官員、組委會的工作人員、新聞記者、兩位棋手的教練及隨同人員聚集在飯店的大型會議室內。
呂迪婭面無表情地站在領獎臺上,還在爲自己剛纔犯的錯誤懊悔不已:“我是用左手觸摸的那個該死的兵,真想找一把瑞士軍刀把左手剁掉!我成爲職業棋手都十年了,一直都是順風順水,也遇到過非常強勁的對手,可哪次衛冕戰我都是以勝利告終,真沒有想到,一個猶太女孩會讓我在家鄉父老面前丟臉,媽的!早晚我會報這一箭之仇的!等着瞧吧,猶太豬!”
海倫娜坐在下邊,想起了小時候剛開始跟叔叔學棋時的情景:
一臉稚氣的小海倫娜拿起白棋的“王”,向左移了兩格,把車向右移了兩格。
“寶貝兒!那不是國王,是皇后!王車易位是國王和車進行易位。”
“叔叔,爲什麼皇后不能和車進行易位?皇后不是最厲害的棋子嗎?”
“皇后是最勇敢、最堅強的。”
“我就是皇后!”小海倫娜一本正經地說。
“你長大了會成爲皇后的。可現在,你還是個小兵,你長大以後,沉入到對方的底線,就會變成皇后了。”
“小兵都是女的嗎?”
“都是啊,因爲她們都想變成皇后。”
“要是小兵都變成了皇后,那國王不就有,”她用小手數着小兵,“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再加上原來的皇后,不就有九個老婆了嗎?”
“不可能所有的小兵都能變成皇后,會有好幾個小兵犧牲的。”
“什麼叫犧牲?”
“犧牲就是死在戰場上。”叔叔邊說邊閉上眼睛,伸直雙腿,垂下雙臂,歪坐在椅子上裝死。
“哦!那多可憐啊!”說着,她把放在棋盤邊上一個被吃掉的白棋的小兵又放在了棋盤上初始的格子裡。
叔叔坐了起來,看見小海倫娜多了一個小兵,假裝生氣地說:“寶貝兒!你怎麼敢欺騙你叔叔,嗯?!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是象棋特級大師西格蒙德•奧本海默!”
這時,主持人用英語宣佈:“下面有請新棋後,波蘭象棋大師海倫娜•奧本海默小姐上臺領獎!”
會議室隨即奏響了奧地利著名音樂家老約翰•施特勞斯的《拉德斯基進行曲》。
海倫娜忍不住笑出聲來。
“孩子,你在想什麼?”坐在她旁邊的叔叔碰了她一下,“叫你上臺領獎呢!”
海倫娜帶着勝利的笑容,在振奮人心的樂曲聲和稀稀拉拉的掌聲中走到領獎臺上,向呂迪婭伸出右手,這一剎那,她想起了第一場比賽開始時和呂迪婭握手時那令她十分厭惡的情景:
海倫娜伸出右手,主動和身爲衛冕棋後的呂迪婭握手,而這個目空一切的日耳曼女人很不情願地伸出手,目光是那麼不屑一顧。海倫娜剛要擺棋子,就聽見呂迪婭用德語小聲嘀咕了一句“猶太人也有……和我……”,海倫娜只聽懂了這幾個單詞,但是猜也猜出來這話是什麼意思。呂迪婭說完,從裙子口袋裡掏出一塊手帕,雙手在手帕上搓了半天,然後還把那塊手帕扔進了旁邊的廢紙簍裡。
於是,海倫娜馬上把手伸向了主持人,和主持人握完手後,站在呂迪婭身旁三米以外的地方。
兩個女人站在領獎臺上,形成了一種鮮明的對比。一個雍容華貴、時尚富有,卻垂頭喪氣;一個穿着樸素、清純大方,而且笑逐顏開。
禮儀小姐把一束鮮花遞到海倫娜手中。
主持人宣佈:“下面請國際棋聯主席,德高望重的讓•皮埃爾•勒布朗先生爲棋後頒獎!”
國際棋聯主席勒布朗先生走上領獎臺,爲海倫娜頒發了金牌、一張十萬瑞士法郎的支票,最後把一頂由瑞士傳統手工藝製成的鑲嵌着數枚精美的鑽石的后冠戴在了她頭上。
手捧鮮花、頭戴后冠的海倫娜在聚光燈和記者們的照相機閃光燈的照耀下風采照人,盡情地享受着勝利後的喜悅。
呂迪婭看見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海因策帶着欣喜的笑容,輕輕地鼓着掌,她氣得臉色鐵青,眉毛都豎了起來,小聲嘟噥着:“你這個猶大!”
“下面請新棋後奧本海默小姐談談自己的感想。”主持人把麥克風遞到海倫娜面前。
海倫娜用蹩腳的英語說:“對不起大家,我英語不好,今天我非常,非常……”
“是非常激動?”主持人問。
“是的,非常激動。其實我48個小時以前就應該激動了,讓大家多等了48個小時,我很抱歉。”
“請問前天是什麼原因使您沒有按時返回賽場?”
“什麼?”海倫娜沒聽懂。
“究竟出了什麼事?”
“因爲我被,我被……”
“是的是的,可是究竟是爲什麼?”
海倫娜瞟了一眼站在旁邊的呂迪婭,回答:“因爲錯誤的理解。謝謝!”她本來想說“誤會”這個詞。她再次和主持人握了握手,走下了領獎臺。
“錯誤的理解?”主持人莫名其妙地說。
呂迪婭瞪着海倫娜的背影,伸出了右手中指。
在一個光線昏暗的房間裡,有人擦着了一根火柴,將放在桌子上的蠟臺上的幾支蠟燭點燃,房間裡頓時一片光明。
海倫娜、叔叔、旅館老闆夫婦,還有波蘭棋協的幾名隨行人員站在桌子旁,他們虔誠地唱着禱告詞:“主是我們的上帝,主是獨一無二的。祝福他的名字和他榮耀的王國,直到永遠。你們要熱愛主,用你們的心靈、你們的靈魂以及你們的一切。你們今天一定要把這些話語牢記在心,還要勤勤懇懇地教導你們的孩子,無論是在家裡,還是走在路上,無論是上牀睡覺,還是起牀的時候。你們要把這些做成一個記號綁在你們的手上、額頭上。它們將永遠在你們眼前提醒你們。你們要把它們寫在你們房子的門柱上,寫在你們的大門上。”
禱告完畢後,大家坐下一起用早餐。
夏日的清晨,一場大雨過後,太陽還沒有出來,天空還有些陰沉,窗外細細的雨滴從屋檐和樹枝上慢慢地滴落在地上。兩隻喜鵲在枝頭自由自在地唱着歌。
兩輛馬車停在旅館的門口。旅館的夥計把客人們的行李一件一件搬到馬車上。
大家用完早餐,紛紛起身出去。
在門口的收款臺,代表團團長把一張支票遞給旅館老闆。
旅館老闆接過支票,表情看上去並不是很高興。
“怎麼,金額不對嗎?”團長問。
“沒什麼,錢是一分不少,這恐怕是本店最後一筆營業收入了。”
“怎麼回事?”
“昨天,廣播裡說了,小鬍子下令,要在德國、奧地利、捷克斯洛伐克境內徹底查抄猶太人開的所有店鋪,凡是猶太人開的店鋪,都必須立即停業,違者格殺勿論。當然,這和你們沒關係,你們趕快離開德國吧。”
“天哪!這是要幹什麼?!”海倫娜美麗的藍眼睛裡充滿了憂鬱。
“快走吧,奧本海默小姐。”說完,團長推門出去。
“你們等一下。”海倫娜也推門出去,走到馬車前,在車廂裡找到自己的提包和昨天下午頒獎儀式上獲得的那束鮮花,然後回到收款臺前,把鮮花遞給老闆娘,又從錢包裡掏出幾張鈔票,遞到她手裡,用發音蹩腳的德語對她說:“一點小意思,請收下吧。”
“太謝謝你了,奧本海默小姐,天堂裡的聖母會保佑你的。”
“我也是猶太人。”海倫娜和老闆娘握了握手,轉身出去,擡頭看了一眼那兩隻在樹上談情說愛的喜鵲,然後上了馬車。
耳邊聽着馬蹄踩在溼滑的路面上發出的“嗒嗒”的聲音,海倫娜嘆了口氣,勝利的喜悅已經一掃而光,一種莫名的淒涼油然而生。
“你怎麼了,孩子?你實現了自己的夢想,總算如願以償了,怎麼好像並不高興?”叔叔關切地問。
“沒什麼,我只是覺得有點累。”
“是啊,下一盤棋就很累,何況是連續作戰。不過我看,你不完全是感覺到累。”
海倫娜沒有說話。
“你剛纔做得對,孩子,你真是個善良的姑娘。這對夫婦是好人,一個月以來,對咱們一直服務很周到。”
“可是,他們的生意爲什麼這麼慘淡,除了咱們以外,幾乎看不到別的客人?這塊不是挺繁華的地段嗎?”
“德國納粹歧視猶太人,特別是在1933年希特勒當總理以後,他們就開始剝奪猶太人的一切權利,不準猶太人當公務員、法官、律師、醫生,不準猶太人在新聞界、廣播業、農業、教育界、文藝界工作,不讓猶太人進入公共娛樂場所,不準在猶太人開的商店購買商品,更不用說住猶太人開的旅館了。你這次來柏林打比賽,也是波蘭象棋協會通過波蘭外交部和國際棋聯出面跟德國外交部多次進行交涉、費盡周折,才讓你入境的,唯一的理由就是因爲你是猶太人。去年11月份,水晶之夜,他們還變本加厲,瘋狂地襲擊手無寸鐵的猶太人,36名猶太人被活活打死,36人受重傷,267座教堂被焚燬,7500多家商店被搗毀,3萬多人被關進了達豪、布赫瓦爾德和薩克森豪森集中營。後來納粹黨還讓猶太人自己把被燒燬的教堂清除乾淨,改成停車場供德國人使用,甚至還要求受到迫害的猶太人繳納10億馬克的賠償金。”
“難道就沒有王法了嗎?”海倫娜美麗的藍眼睛變得更加憂鬱。
“王法?哼!地獄裡有,這裡沒有!”
沉默了一會兒,叔叔說:“他們能維持到今天,已經算很幸運的了。你那幾十馬克,就像站在正在噴發的火山口,用一把湯勺蒯岩漿一樣。我瞭解你的心思,孩子,可是在德國、奧地利、捷克斯洛伐克,少說也得有一百多萬猶太人,你就算把你的十萬瑞士法郎的獎金全都捐出來,一百多萬人,每個人還分不到一生丁 ,杯水車薪啊,孩子!”
海倫娜不經意間從車窗裡看見馬路邊,有四名揹着***的德國士兵正押解着幾個人往前走,她回頭一看,走在德國兵前面的幾個人裡,有一位拄着柺杖的大鬍子老人、一名扛着一個大包袱,手裡拎着皮箱的男子、一名懷裡抱着一個孩子,手裡還領着一個孩子的年輕婦女。
海倫娜喃喃地說:“這是爲什麼?爲什麼?”她嘆了口氣,把臉轉了過去,心裡在想:“自從來到柏林,這樣的場面,幾乎天天看見,那些穿着皮靴、披着狼皮的德國鬼子,他們到底要幹什麼?!還有那些刺耳的廣播、瘋狂的叫囂、令人作嘔的“卐”字旗、鷹徽,總之,這座城市沒有給我留下一點好印象,一絲一毫也沒有,雖然我在這裡成就了我的夢想,可是我在這兒,一分鐘也待不下去了。”
在一座茂密的森林裡,空中霧氣瀰漫,一條小河潺潺而流,海因策騎着一匹高大的白馬沿着小河邊向上遊走去。走着走着,忽然看見不遠處有一棟小木屋,周圍盛開着五顏六色的鮮花,一個身穿白紗裙、頭戴着一頂鑲嵌着許多精美鑽石的后冠的年輕美麗的姑娘手裡拿着一個用竹子編織的噴水壺從木屋裡走出來,給花澆水。海因策騎着白馬,向小木屋走去。姑娘擡起頭的一剎那,看見了騎在馬上的海因策,恬靜、秀美的臉上露了微笑,在鮮花的陪襯下,顯得更加美麗。這時,在半空中,一支金色的箭“嗖”地一下射向姑娘,不偏不倚地射中了姑娘的心。海因策大吃一驚,他擡頭一看,一個留着一頭金髮、長着嬌嫩的臉蛋、背上長着一對白色翅膀的小男孩正在半空中彎弓搭箭瞄準他,“哦不!”海因策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就從馬上摔了下來。
海因策一下子從夢中驚醒,躺在牀上回味着這個夢。“這個姑娘怎麼這麼像海倫娜,簡直太像了!不不,就是她,沒錯!那個長翅膀的小男孩就是愛神丘比特。我是不是愛上她了?
於是,他掀起被子從牀上一骨碌爬起來,走到窗前,拉開窗簾,向窗外望去。這時,雨已經停了,太陽慢慢露出了笑臉。他的心被丘比特的愛神之箭射中了,使他一下子陷入了愛情的漩渦。他在屋子裡來回踱着步,越走越快,活像一隻沒頭的蒼蠅。他的心內充滿了矛盾和焦躁。他看了一眼牀頭櫃上的鬧鐘,現在才五點五十分。也說不清是一種什麼力量牽着他走到衣櫃前,打開櫃門,伸手去摸昨天穿的那件運動服。
海因策從樓梯上走下來,管家走過來和他打招呼:“少爺,您起來了?”
“安德森,你去把大門打開,我要出去一趟。”
“您不吃早飯嗎?”
“我有點急事要辦。”
“老爺要是問起來……”
“你就說我去棋院了。”
“是,少爺!”
管家把大門打開,海因策把車開了出去。
街上沒有多少車輛和行人。
海因策一邊開車一邊緊鎖着眉頭,他不由自主地搖了搖頭,嘆了口氣,把車併到馬路中間的車道,在一個路口調了個頭往回走。
走着走着,海因策腳踩剎車,把車速降了下來。忽然,他眼前一亮,自言自語地說:“恭喜您,奧本海默小姐!作爲同行,我向您表示衷心的祝賀!恭喜您獲得了最後的勝利!”然後又用假嗓子說:“謝謝您,赫爾維格先生,不不,海因策,多虧了您的幫助,我纔有機會參加最後一場比賽,真不知道該怎麼感謝您!”“請不必客氣。您要是想感謝我,就請允許我邀請您和我一起共進午餐吧!”然後,又用假嗓子說:“我太榮幸了!”
他俊朗的臉頰上露出了喜悅的笑容,於是,他再次把車併到馬路中間的車道,又調了一次頭。
海因策把車開到海倫娜住的那家旅館門口,看見一輛馬車停在門口,有幾個人正在往馬車上搬行李,一名蓄着大鬍子的中年男人正在鎖大門。他趕忙下了車,走過去問那個鎖大門的人:“請問,這是旅館嗎?”
“現在不是了,本店停業了。”說完轉過身就要上馬車。
“等一下!最近是不是有幾個猶太客人在您這裡住過?”
那個男子上下打量着海因策,回答:“這裡沒住過什麼猶太人,先生,請您到別的旅館去打聽吧。”
“我是說波蘭客人,其中有一個年輕漂亮的姑娘。”
“他們天剛一亮就走了,說是要趕火車。”說完便上了馬車。
“走了?”海因策一時間不知所措。
“駕!”車伕照着馬背上抽了一鞭子,馬車跑了起來。
海因策趕忙大聲問:“是幾點的火車?”
馬車很快就走遠了。
海因策趕忙鑽進汽車裡,把車發動起來。
此時,天已經大亮,早晨的陽光從高大的落地窗進入到一座巴洛克風格的豪華官邸的一間寬敞的起居室裡,富麗堂皇的裝飾簡直可以和國會大廈相媲美,四周的牆上貼着精美的壁紙,壁爐上方掛着意大利著名畫家達•芬奇的名畫《蒙娜麗莎》,對面的牆壁上則並排掛着腓特烈大帝和阿道夫•希特勒的畫像。
一個身穿灰色軍服的中年軍官和一位體態勻稱的貴夫人正坐在餐桌前。從軍官的肩章上可以看出,這是一位黨衛軍上校,他胸前佩戴的鐵十字勳章表明他曾經爲第三帝國立下過不少戰功,他手裡拿着一張報紙,正在用德國將軍所特有的高傲的眼神看着報紙,忽然,他的目光被一條新聞吸引住了。
這位溫文爾雅的貴夫人看上去比上校要年輕得多,一身華麗的服飾和優雅的氣質表露出她的高貴和富有。她長着斯拉夫人那種高而窄的鼻樑、薄嘴脣,和海因策十分相象。
這時,他們聽見有人敲門。
“進來。”夫人說。
管家安德森把門打開,女僕端着一個盛着三明治、火腿腸、牛奶、煎雞蛋和刀叉的托盤進來。女僕把早餐和刀叉逐個放在餐桌上,行了個半蹲禮,說了聲:“老爺,夫人,請慢用。”然後轉身出去。
“安德森,海因策還沒起牀嗎?”夫人問。
“回夫人,少爺六點鐘就出去了。”
“這麼早,他去哪兒了?”
“他去棋院了,說有急事要辦。”
“胡說!能有什麼急事,連早飯都不吃就急急忙忙地出去?”夫人不耐煩地說,“好了,你先下去吧。”
“是,夫人!”
“你沒注意嗎?”夫人對上校說,“這孩子這幾天總是神不守舍,就連吃飯的時候也走神兒,不知道在想什麼。”
“那你沒問問他?”上校還在盯着手裡的報紙。
“當然,我是他的母親。我和他說話的時候,他總是心不在焉,自己還笑呵呵的。我說你先別看報紙了。有什麼消息值得你這麼關注?”
“呂迪婭衛冕失利了。”
“什麼?”夫人大吃一驚,“怎麼,她真的被打敗了?被一個波蘭女棋手?”
“確切地說,是個猶太人。”上校把報紙放在一邊,把餐巾布鋪在腿上。
“這真不可思議!”
“是啊,我看得出呂迪婭是個很要強的姑娘,憑藉自己精湛的棋藝,一直把棋後頭銜保持在自己的手中,好多男棋手都是她的手下敗將,這次在自己家門口被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猶太女棋手打敗,這對她來說,該是個多麼大的打擊!她和海因策的事進展得怎麼樣?”
“毫無進展,我一提這件事他就不耐煩,甚至還發脾氣。”
“呂迪婭的父親是我的老上級,我們在一起共事了二十多年,他在軍界、政界都很有人緣。呂迪婭的外公是多特蒙德赫赫有名的大軍火商。海因策和呂迪婭結婚就意味着兩個家族強強聯手,海因策就能平步青雲。總之,呂迪婭作咱們的兒媳婦,毫無疑問是最合適的人選,這麼簡單的事情,他怎麼就是搞不明白?不爲自己的前途着想?我平時軍務繁忙,沒有精力管他。”
“等他回來,我和他談。”
“還有,你讓他趕快跟卡爾•馬克思這個大鬍子猶太人的歪理邪說一刀兩斷!”
火車站外的廣場上熙熙攘攘,旅客、車輛絡繹不絕。
海因策把車開進停車場,快步走進車站,來到問訊處的窗口前,問服務人員:“請問,開往華沙的火車幾點鐘發車?”
“有一趟開往莫斯科的火車路過華沙,七點十五分發車。”
海因策一看手錶,天哪!已經是七點十二分了!他趕忙跑到檢票口,對檢票員說:“我送人。”便衝了過去。他一口氣跑到了站臺上。
海倫娜坐在包廂裡,叔叔和波蘭棋協的隨行官員們一起興高采烈地回味昨天的棋局:“昨天我一直爲我侄女捏着一把汗啊!我相信,這盤棋完全可以載入史冊!從始至終都下得那麼精彩。尤其是殘局階段,簡直是妙到顛毫!”
“是啊,單車勝單車,這在世界大賽中實在是太罕見了!”
“變成後是和棋,變成車居然贏了!象棋真是太奇妙了!我簡直琢磨不透!”
“你要是琢磨透了,早就當棋王了。奧本海默小姐時間已經所剩無幾,還能計算得那麼滴水不漏,真是難能可貴啊!”
海倫娜聽到大家讚不絕口地誇獎她的優異表現,不好意思地把臉轉到了車窗外,無意中看到海因策跑到了站臺上,一臉茫然地望着這列火車。“咦?這不是海因策嗎?沒錯,就是他!應該向他道謝。”她毫不猶豫地站起身來,走出包廂。
“你去哪兒啊?”叔叔把身子探出包廂門,大聲對她說,“火車出站前不能上廁所!”
海倫娜沒聽見叔叔的話,她加快了腳步。
海因策欣喜地看見那個讓他心醉神迷的姑娘從火車上走下來,他感覺到,周圍的一切彷彿一下子蕩然無存,他快步迎上前去。
兩個人面對面站着,一時該不知道向對方說什麼,手都不知道放在哪兒好了。沉默了幾秒鐘,兩個人同時張嘴要說話。海因策示意讓海倫娜先說。
“謝謝您,赫爾維格先生,不不,海因策,”海倫娜的臉漲得通紅,頭也低了下來,眼睛看着地上,聲音也越來越低,“多虧了您的幫助,我才……我才……,我纔有機會參加最後一場比賽,真不知道怎麼感謝您。”
這時,廣播響了:“旅客們請注意!旅客們請注意!開往莫斯科的國際列車馬上就要發車了!開往莫斯科的國際列車馬上就要發車了!”
海因策沒有注意,而海倫娜聽不懂。
“哪兒的話,舉手之勞。怎麼看上去這麼憔悴?”海因策想起自己剛纔開車去海倫娜先前住的旅館的路上說的那句自言自語的話,他心裡想,“真太巧了,幾乎一字不差!”
“我,昨天晚上沒睡好。”
“哦當然,肯定是因爲太高興了。怎麼,現在就回國?”
海倫娜點了點頭。
“爲什麼不在柏林遊覽幾天?”
海倫娜搖了搖頭。
海因策剛想和她互相留個通信地址,不料火車發出了一聲長鳴,海倫娜猛地回過身一看,車廂門已經關上了,火車開始啓動了。“哦!天哪!”她趕忙跑過去,看見叔叔站在車廂門裡面踱足捶胸,情緒非常激動,可是很快,他所在的那節車廂已經開出三、四十米遠了。
海倫娜一邊拍着後面車廂的門,一邊說:“請把車廂門開一下!”她的細聲細語淹沒在火車“隆隆”的巨響聲中,只能眼看着火車越開越快。“哦,見鬼。”她呆若木雞地站在月臺上,望着遠去的火車。
海因策感到十分抱歉,同時又暗自竊喜,“這一切該不會是愛神的召喚吧?”他走了過去,對她說,“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
“我的護照、證件、錢包都在火車上!這可怎麼辦啊?”海倫娜急得眼淚幾乎要掉了下來。
“你彆着急,下一站施特勞斯貝格距離柏林只有三十幾公里,奧本海默先生,或者你們隨行的人員會乘坐開往柏林的火車回來接你的。”
“幾點鐘能回來?”
“不知道,到問訊處去問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