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臉色很是憔悴。看得出來昨晚沒睡好,她手裡拎了一個保溫桶,笑着說這是一大早去市場買雞燉的湯。她說等我爸醒來了,能喝點湯補補。
看她這樣子我終於暖心了一點。就算之前偏心偏得厲害。這會兒知道心疼兒子了,臨手術了能想得睡不着。知道燉點雞湯過來,這樣就夠了。我該知足了,不是嗎?
“蘇爾。”
我焦急的在手術室門外走來走去,突然,一聲熟悉的男音穿耳而過。我一轉頭,看到牆邊還依着個人。
周嘉易倚着牆。神情說不清的落寞,褲腿空空的,看起來特別憔悴。
“你怎麼在這?”我皺着眉頭。一股極度不好的感覺撲面而來。
“總歸我是有責任的。”周嘉易一步一步向我走來,站定。他眉宇間微微隆起,眼神從我的頭髮掃到了腳趾尖,又從我腳趾尖移到了我的臉上。
“你氣色不錯。”他嘆息的聲音忽的穿過,悠悠道。
我覺得十分的反感,他曾傷我體無完膚,可只這樣似曾相識的一眼便讓我潰不成軍。
“你走吧!”我別過頭不想去看他。“別逼我把你騷擾我的事告訴霍黎希,我暫時沒空對你動手,!”
“你告訴他,你告訴啊!”周嘉易忽地笑了,他矯捷的身影一下子串到我跟前,他朝我伸出手,手掌在我面前展開,呵了口氣,淡淡道。“你告訴他,叫他再來砍我啊!”
他這話說得陰陽怪氣的,引得我心中反感加深,我下意識的便想罵他,然而當我扭頭對上他,對上他攤開的手掌的時候,我愣了。
他攤開的手掌上,只有四根手指,他的小手指,已經沒了。那隻給我寫過情書牽過我抱過我的手,現在已經殘缺不全了。
我身子忽地一顫,要不是身後還靠着牆,我覺得自己可能會連好好站着都成問題。等回過神來的時候,我聲音都顫抖了。“怎...怎麼回事...”
我不敢想象,害怕一想象我便會覺得害怕,璐璐得罪過我,她的結局很慘,可是...周嘉易不一樣啊!
璐璐是無依無靠的賣肉女,像他們那樣的男人想要玩弄那豈不是輕而易舉的事,可是周嘉易,他總歸是富商之子,他在我們這也算是地方一霸啊!
曾經我以爲霍黎希只是說說而已,畢竟周嘉易這兒一直都沒風聲傳來,可是現在...我只覺得自己的笑容有些牽強。
恨他的時候無數次希望他出門被車撞死,可當這個我曾心動過的男孩爲我失去手指,當他殘缺不全的站在我面前,不感慨那都是假的。
“剁了一個,我還有九個。蘇爾,是我對不起你你纔會討厭我的,我要對你好,彌補你。”在我神思之際,周嘉易忽然開口了,他朝我笑了笑,因爲瘦骨嶙峋的緣故,他露出了森森白牙,很是磕磣。“蘇爾,這一次叔叔的手術費我會全部...”
我忽然很煩躁,一起一落之間,一巴掌掃過去。
啪的一聲在這醫院的走廊裡響的嚇人。
“不用了,我已經賺夠了錢,什麼渠道賺來的想必你也知道。”我咬咬牙,冷笑着說:“但凡你在出事後敢擔一點責任,我們之間不會走到這一步,可是現在,說什麼都晚了!這一根手指,算是買斷我們的青春,從此以後橋歸橋,路歸路,你走你的陽光大道,我過我的獨木橋。”
周嘉易好像絲毫沒有因爲被我打而氣急敗壞,反而很誠懇的要來跟我道歉、要對我負責、還說對我此情不渝,不管他說什麼我都沒有聽到心裡去,我對他的所有的好感,早已經在這幾個月的蹉跎中磨盡了。
我可以不恨他,但要我接受,還真的做不到。
周嘉易說了很多我都沒有迴應,他有些訕訕的,最後還是轉身走了。
他前腳纔剛走,後腳我奶奶不知道又從哪裡竄出來,很興奮的說:“小爾,剛剛那個是追你的人是不是?他很有錢,看着就不凡!其實沒關係啦,少個指頭也沒關係啦,有錢不是嗎?我看這個人就不錯,要是可以,你考慮考慮跟人家和好唄!”
我沒想到奶奶會這樣講,我猛地扭頭,滿臉不可置信的看她。
“你知道那人是誰嗎?”我覺得我的聲音都有些顫抖了。
“知道啊!”奶奶不以爲然的歡快笑道:“不就是害你爸撞車那個嗎?其實也沒關係啦,又不是他撞的,他也沒有責任,人家那時候年紀還輕,怕事想跑路都是正常的,關鍵是人家願意悔改,願意回頭來對你好,我覺得你還是考慮考慮吧,畢竟就你這條件...”
奶奶說起來便是喋喋不休,聲聲都化作了最鋒利的刀子,刺進我的心臟裡面。
我不想聽,我一點都不想聽,我指着走廊深處的門口,把她用力一推,大聲吼道:“滾,我沒有你這樣的奶奶,你也當沒我爸這個兒子,滾!”
奶奶顯然沒想到我會這樣直接的罵她,畢竟從前的我就算不滿就算欺負到渣了也特別能忍,她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瞪着我,隨即也跳起腳來罵起來:“好你個賠錢貨,用我的時候奶奶奶奶叫得那麼甜,現在你爸要手術了,要好了,就這樣把我推開是不是?好好,我爲你好你不聽,像你這樣不知好歹的女人,能嫁得到好男人才怪!”
她很大聲的罵我,用力的推我,我實在是受不了她這樣刺我,抱着膝蓋伏在地上哭。
她沒了興致裝都不裝了,提腳就溜了,我蹲在地上眼淚流個不停的,從我爸爸出事以來,從來沒覺得自己有這麼難過過。
不知何時,我感覺身邊站了個人,擡頭一看,是胡醫生。
胡醫生最是瞭解我家的情況,他皺着眉搖搖頭,又點點頭,他聲音特別溫柔。
“你奶奶...”胡醫生囁嚅看我,滿臉心疼。
“沒事,我真的習慣了。”我僵硬的笑笑,將他接下來的話堵在喉嚨口。
我很感激他,但我也明白他對我的心思,不然饒是他再善良也不會這樣照顧我爸爸。可他家庭良好,受過高等教育,工作也好,從前窮逼的我配不上他才勉強選擇了周嘉易那個富二代,現在的我,更是配不上。所以,我註定只能辜負他。
手術室是在下午四點多的時候結束的,這堂手術,做了整整八個小時。
“情況怎麼樣?”我的聲音明顯有些虛。
“怎樣?我哥沒事吧?”叔叔也跑過去跟着問道,叔叔是在奶奶走了之後才匆忙趕過來的。
醫生摘下了口罩,點了點頭,聲音裡透着稍稍的放鬆。“以目前的情況來看,手術還算順利的,我們再觀察看看,只要熬過了這24小時,後續應該就沒什麼問題了。
我跟胡醫生跟我叔,俱都鬆了一口氣。
煎熬的24小時過去,我爸爸身體各項指標都指向正常,他在第三天的時候悠悠醒轉,不說是我喜極而泣,醫生也跟着放下了心。
爸爸剛剛醒來還很虛弱,休養了幾天,等他漸漸能自己動的時候,卻接受不了雙腿癱瘓的事實,一開始他很暴躁,但經過我們姐妹倆日復一日的勸導,漸漸的也平靜下去。
一晃十多天,他身體恢復得不錯,能習慣了輪椅代步,腦部創傷也恢復得挺快。
而我的半個月假期,也這個時候到了頭了。
關於爸爸的安置問題,我諮詢了胡醫生,最後決定趁我現在能賺錢,不要奶奶照顧花高價請個盡心的看護。
離開醫院之前,選了醫院附近最高檔的餐廳請胡醫生吃飯,我把兩萬塊錢放到他手上,叮囑他如果看護不盡心,偶爾給我爸爸買點吃的,如果以後我妹妹來醫院看爸爸,也請他帶我妹妹去吃頓好的,這兩萬先放着,用完了我再打。
胡醫生不願意要,說那些都是他應該做的,經不過我的哀求,他還是同意了。
他怔怔的看着我,眼裡是呼之欲出的情緒,我及時的堵住了他的話。“胡醫生,你知道我賺錢多不容易嗎?我在深圳那邊做胸模,穿得很少,一開始還會害羞,但是後來...”
我如願的看到胡醫生面上越來越黑的臉色,我深深的嘆了一口氣。罷了,就這樣吧,這樣很好。
吃完飯後我回了趟家,自從來了這醫院我還沒回過家,眼看都要走了,我總得去告別的。
我在回家的路上買好了下午四點多回深圳的高鐵票,等我回去的時候,卻看到家裡人都在,看到我回來,除了奶奶哼着氣把腦袋轉向一旁。
我無視他們這樣的眼神,也懶得給奶奶說話,只徑直走到叔叔旁邊。當着他們面我把兜翻了個底朝天,我說我要回深圳了,就這麼多,都給他了。
叔叔看到錢眼光有些急切,他把一疊一起搶過去數了數,很快臉便黑起來了。“才五千啊,這麼少!”
“我只有這麼多了!”我強忍住心裡洶涌的憤怒,嘆了口氣。
叔叔揚了揚眉頭明顯的不信,小聲的嘟囔道:“五十萬都拿得出來,結果卻只給我五千,這賺大錢的人還真是小氣。”
他小聲嘀咕,奶奶卻一向無理得光明正大,她衝到我面前很大聲的吼道:“咱家這房子太破了,都漏水,你叔叔看上了個新房子,首付還差十萬,你看...”
她揚眉看我,我也冷笑着接了上去:“我看怎樣?”
“你拿出來啊!”奶奶大聲一吼,急得冒火:“你爸爸以後都不中用了,還不是得靠我們,這房子買來了你妹妹也要住是不是,你憑什麼不出錢?”
我也火了,我比她更用力的吼道:“同樣是你的兒子,你只會問我要錢。你大兒子在醫院醒來十多天了,你去看過嗎?你盡過做母親的責任嗎?”
她怒了,用力將我一推,吐了口唾沫罵道:“好,不給錢是不是?那就不住了,滾,帶上小賠錢貨,你現在就滾!”
我被她摔得一個踉蹌,連腦袋磕到茶几上都沒注意,我從地上爬起來,站在那兒一直在笑,我笑啊,笑我家所謂的親情怎麼會這樣啊!我不求雪中送炭,但別雪上加霜行嗎?
料想妹妹在這日子也不好過,我忽然的來了氣性,我有錢,我能掙錢,我憑什麼要妹妹在這兒受氣?
我抹了抹脣上的血跡,連妹妹的東西都顧不上收拾了,扭頭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