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爾。自己一個人要小心。”她聲音有些哽咽,她的酸楚和關切都是真心的,我頓時也有想哭的衝動。
這是我媽。是我親媽,雖然她曾經拋棄過我。但再相遇。她的確是一個願意真真切切對我的女人。
“疼嗎?你這孩子以後得學聰明點,跟那種心眼多的女人打交道。就別那麼死心眼了!”林晚月眼中帶淚笑着勸慰,我搖了搖頭。面對她關切的話語,卻不知道說些什麼來應答。
見我不接話,她有些訕訕的,彆扭的看了我一眼。從我上次拿過裙子的那個衣架裡又拿了一件裙子給我,一邊淡淡道:“你這次去北京。還順利嗎?”
我想我去北京的事恐怕已經鬧得滿城風雨了,當然如果別人都不知道傳說中事件裡死掉的那個人是我,但我想林晚月或許是知情的。所以,我只當林晚月是關心我。
我點了點頭。溫柔的笑笑,我說我很好。
林晚月臉上的笑容又深了一點,她背轉身去一邊絮絮叨叨,一邊又雀躍的問我,北京好玩嗎?都見了哪些人啊?
我很想將我在北京九死一生的經歷告訴她,我想知道她會不會如我想象中的心疼我,但我又怕現實與我所想象中的不同,所以那些哀傷那些痛哭,在我喉嚨口幾經婉轉,終於還是什麼都沒說出來。
“沒見到什麼人。”我想了想,覺得以我和林晚月並沒有開誠佈公的關係,不適合把霍黎希的父親召見我這種事拿出來說,所以我就當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似的,堅定的搖搖頭:“不就是去玩了一趟啊,能發生什麼事啊!”
“哦!”林晚月重重的哦了一聲,不知道爲什麼,我總覺得她的神情看起來挺失望的。她搓了搓手掌,吶吶的說:“那,這些事算是因你而起,霍家也沒找你麻煩?”
林晚月怔怔的看着我,眼裡有一點迷濛也有一點擔心,我不知道那些事情該不該告訴她,在我還沒想好的時候,也只咬牙道:“沒有,我什麼身份?他們能找我幹什麼啊?”
林晚月背對着我,嘆了一口氣,語氣裡隱隱有些失望。我安靜的換衣服,我倆就這樣靜默的相處着,未曾開誠佈公,所以各懷心事。
彼此缺失了二十來年,雖然血緣仍然存在,可我們之間到底隔着時光的長河。寒暄幾句之後,反而詞窮了,甚至還不如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陌生人來的自在。
等我換完衣服照鏡子的時候,她卻忽然從我身後冒出來,站在我旁邊看了看身後的我,有些感觸的說:“裙子真漂亮,要是我大女兒穿了,一定也很漂亮。”
她雙眼是迷濛的,我料定了她肯定又在透過我看到了誰,我忽然受夠了,受夠了這樣打啞謎的方式。想到這裡,我握緊了正在繫腰帶的手,側頭看了神思中的林晚月一眼,漫不經心的問:“夫人,你已經去世了的大女兒,叫凌薇是嗎?”
我話音剛落,林晚月卻也瞪大眼睛看着我,她臉色慘白的瞪着我吶吶看了半響,最後卻只化作了綿長的一聲嘆氣。“哎,你知道了啊!”
“我也不是傻子。”我哼道。
我努力的裝作滿不在乎,心裡卻是感慨萬千,從前無數次想過找過母親以後會怎樣的這個問題,直到今天才發現,等我真的找到她,我們竟會這麼平靜的相對無言。
我默默的整理了自己的頭髮,她站在一旁看着我,我們沒有再說話。出門下樓梯的時候,她忽然拉住了我的手,我沒有拒絕。
我們下樓的時候飯局也散了,蔣東玥臉鼓鼓的昂着下巴像個高傲的小公主,沈云溪黑着臉站在一旁臉色也不太好看。
看到我們下來,蔣東玥從椅子上跳起來,拉了我的手腕,使了個眼色陰陽怪氣的罵道:“有些人啊,明明自己是個不上臺面的破落戶,家裡養了你都是看得起你,竟然還不知足。一次兩次這樣對一個客人,你以爲別人會怎樣看咱家,你說,你說說啊!”
蔣東玥看起來挺激動,沈云溪的臉漲成了豬肝色,扭頭看了我一眼,滿是狠厲。
我覺得我也是無辜,除了假裝了蔣東麒的女伴一次,我都不知道沈云溪對我的恨意是哪裡來的,天知道我是有多麼不想和蔣東麒扯上關係呀!
我知道蔣東玥這是爲我出頭,但我現在心情很亂不想惹事,所以我安靜的站在一旁,任由林晚月皺着眉頭就去拉蔣東玥。
蔣東玥不依,哭鬧着指名道姓的罵了起來,場面有點失控了。
不得已,林晚月只好拿出當家的架勢,對蔣德輝施壓,蔣德輝黑着臉帶走了沈云溪,面色難看。
一次好好的晚餐就這樣被破壞了,離開的時候林晚月堅持要送我出去,我們兩慢慢的往外走。她說叫司機送我回去,這時一直裝隱形人的周嘉易卻冒出來,他溫柔笑着問我住哪裡,他說他可以順路把我帶出去。
周嘉易在外人面前還是風度翩翩清貴公子,林晚月也很快的被周嘉易溫潤的外表矇騙了,她笑看我問我是否願意要周嘉易送我回去,我剛想搖頭,卻看到周嘉易在後面跟我比劃了個手指。
我頓時有些不自在,我這個人或許良知尚存做不了狠事,所以我每每看到周嘉易的手指的時候總是有些愧疚的。
不得已我坐了周嘉易的車,我坐上駕駛座,林晚月也站在那裡含笑的看着我。
“你走吧,回去早點休息!”我朝她揮揮手。
“你先,我看着呢!”她勾嘴一笑,抹了抹眼睛。
我再也忍不住了,跑下來,抱了抱她。
我淚如泉涌,所有的不滿,所有的不愉快,所有的壓抑所有的委屈,都發泄在她溫暖的懷抱裡。
待我回去的時候,車子行駛在盤山公路上,周嘉易卻忽然將開了一半的車子停了下來,看着我直笑。“蘇爾,你與蔣夫人是什麼關係?”
我不想多看他一眼,我不會說我在他眼裡看到了精光,這樣的他讓我很反感。
我又想起了他和沈云溪的關係,心中很是厭惡,我別過頭不答他的話題,故意反咬一口:“那你呢?你與沈云溪是什麼關係?”
“我...”周嘉易吃了一癟,瞪圓了眼睛瞟了我一眼,狠厲的眼神立刻變得柔軟,我猜到他肯定是要死皮賴臉來哄我,我趕忙手放在門把手上,兇狠道:“你現在就開車送我回家,要不然,我立刻就下車,並且給蔣夫人打電話。”
周嘉易皺着眉頭罵我不近人情,看起來挺不高興,不過他還是顧及着林晚月及林晚月背後的蔣家,終究是悻悻的放開了我,乖乖的把我送回去了。
這天之後,我的生活漸漸的又恢復了平靜。霍黎希那邊始終沒有消息,我找林晚月幫我打聽過,但林晚月告訴我她也無能爲力。我曾經猶豫過要不要再找向華庭打聽一下,但每當手機拿起來,他的名字滾到喉嚨口,還是嚥下去了。在同一個人身上吃的虧,我害怕再吃第二次。
林晚月後來約過我幾次,她給我買東西的時候總是很殷勤,我知道她在用這個方式彌補她虧欠我的童年。偶爾她也會問起我遠在家鄉的爸爸,問他好不好,說起我爸的事,林晚月臉上的光輝便也淡了下去,她唏噓的說我爸是個好人,是個難得的好人。
我聽到這話卻只是想笑,我最討厭好人這個形容詞,好人是一個無奈的詞,一句好人,賠上了我爸的孤苦一生,一萬張好人卡,也不及一個實在的補償來得痛快。
十一月四號的那天早上,林晚月突然給我打了電話,說叫我陪她去個地方,我答應了。
自從回深圳的這幾個月以來,我的生活裡,滿滿的只有林晚月這一個人了。
我與林晚月約在上午的十點,當她在我家附近的地鐵口接到我的時候,我驚訝的發現,她今日的心情特別的失落,全然沒有往日見到我的開心。
我不知道她爲什麼悶悶不樂,又害怕觸到她的雷區,所以乾脆也什麼都不開口,任由她帶着我,她去哪我就去哪。
一開始我還什麼都不想,但當事情漸漸的變得不正常起來了,我也坐不住了。
我驚訝的發現,林晚月帶我去的時候,不是什麼商場,不是什麼度假區,竟然是,公墓。
我覺得我都懵了,我扒開車窗望着不遠處山上大片大片的墓碑,我轉過頭去狐疑的看着林晚月,她卻只凜着神色,沉着的開車。
終於,車子到了目的地停了下來,猛地一個急剎車,我覺得我的心都要被震出來了。
我望着不遠處的公墓無聲的質問着林晚月,她卻只揉了揉略微有些紅的眼,不動聲色的下車,一邊從後備箱裡拿出早已準備好的東西,一邊小聲囑咐我,“跟上來。”
我心中壓抑的話還沒來得及問出口,走在前面的她卻好像看穿了我的疑慮似的,忽然回過頭來看了我一眼,淡淡的說:“今天,是凌薇的忌日。”
林晚月比我站高了兩級樓梯,上午十一點多的陽光下,她的皮膚在十一月份南方仍舊灼熱耀眼的陽光下,泛着微微的光澤。
她眼圈是通紅的,如果此刻我仔細看的話,或許我看得到她的淚流滿面。
我有些感傷,我名義上姐姐的忌日。
她嘆了一口氣,招了招手便招呼我過去,一股很神奇的力量支使着我,靠近她,與她並駕齊驅。
我們終於到了凌薇的墓前,讓我意外的是,與想象中的蕭索不同,凌薇的墓前卻稱得上是乾淨的,墓碑前的花朵甚至還沾着清晨的露水。
我走上前,跪在墓碑面前,我看到了冰冷的墓碑上,凌薇尚且鮮嫩的臉。
她果然與我很像,她笑得時候嘴角上翹,輪廓與我七八分相似,只不同的是,她的美比我柔和得多。
她的墓碑上,也只有簡單的兩個字,凌薇。
我不知道她是誰的女兒。
不知道她是誰的愛人。
更不知道她曾懷過誰的孩子。
她只是個可憐的女人,短暫存在過,然後消失於這個混濁的人世間。
我忽然間的有些不自在,爲她,也爲我自己。
我身旁的林晚月早已伏在墓碑前哭得泣不成聲,我挺直了脊背,嘆了口氣正要去扶她的,卻在此時突然聽到了一個尖利的女聲:“你們在這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