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的院子,井森感覺整個後背全都已經被汗浸溼了,甚至連傷口的疼痛也感受不到。回門之後,井森最先將門關上,自己靠着門深深喘了一口氣,一雙狹長又燦若星辰的眼斜斜往上看了一眼,也不只是看屋頂還是並不存在的虛空。
他現在只需要平靜和歇息,將傷口和流逝的靈力逐漸恢復。小弟子已經在他屋裡放好了木桶和大半桶溫熱的水,井森直接走進木桶中,也不管裡面的水紛紛溢出來落得到處都是。
傷口被熱水浸泡得越發刺痛,井森背靠着木桶微微閉上了眼睛。他喜歡疼痛的感覺,證明他的存在,他還活在這個其實並沒有什麼值得眷戀的世間。
活着到底是爲了什麼?井森雙手撐在木桶的邊沿,又回想起見過嶽纖靈的幾次。最初沒有任何好印象,他見過太多癡戀男子的愚蠢女子,嶽纖靈也不過是其中翹楚,能作爲奮不顧身甚至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後來,他下山去碧海宗附近探查,卻不幸受了傷。他受過的傷太多了,自以爲那也不過是尋常的一次。但是他到底見識得太少了,怎麼也想不到剛走入蜃羅門後山地界就倒了下去,竟是一點兒靈力也提不起來。其實他當時也沒覺得怎樣,活着,或者殤亡對他並沒有什麼不同。但是嶽纖靈卻出現了,明明身處敵對,卻沒有任何雜念的救了他。那一刻,冰冷的心的確是暖了過來。
再後來,其實又發生了什麼井森自己也不能一一記得清楚,只是活着也不再像之前那樣無趣了。即使是爲了這樣的趣味,他也要護她周全。
想到這兒,井森又自己勾起一個說不清什麼意味的笑,然後整個人下沉到溫水之中。
在荒蕪之地築起一座竹樓並不是尋常容易的事情。嶽纖靈和戚銀屏一直忙,從早到晚不能停下,直到半月之後也不過堪堪築成竹樓的輪廓。嶽纖靈將頭髮都盤在一側綰了一條長長的花辮,只在耳邊輕輕簪了一朵和戚銀屏一樣的小白花。
擦了擦臉上滲出來的細汗,嶽纖靈看着已經差不多成形的竹樓,又回頭去看戚銀屏,她也是相似的衣裳和烏髮,只是臉上溫柔中透出的刻骨傷心讓人不忍多看。
嶽纖靈走到她的身邊,“銀屏。”
“什麼?”戚銀屏轉過頭,眼睛無神的望着她。
“我想回去了,你自己保重。”嶽纖靈說出自己的打算,聲音有些啞,她若再待下去,怕是會連累了戚銀屏。
戚銀屏彷彿無知無覺,只是淺淺的笑,“是啊,你該回去了,你已經在這兒待了很久了。”
孤小的竹樓在一片荒蕪乾澀的沙土中顯得格外孤寂,嶽纖靈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垂眸看着地上的幹沙輕聲細語,“銀屏,我希望你有一日能回來。”
“若是暗胤如此,你還會回去嗎?”戚銀屏沒有說其他的話,這樣說也不是爲了讓嶽纖靈難做,只是
將心比心而已。
果然嶽纖靈什麼也不再說,只對戚銀屏露出一個微弱至極的微笑。戚銀屏說的一點兒沒錯,若今日換做是她,自然也會像戚銀屏守在這裡寸步不離。
嶽纖靈於是決定回蜃羅門。她想這個時候回去也許不好,她自己在思過崖擅自下山,想必又讓門主難做了。嶽纖靈想起來自己在蜃羅門數年,除了不斷給門主找麻煩卻毫無建樹。
就是所有人無知無覺的時候,一座名爲明珠樓的小樓卻在東荒悄悄興起。誰也不知道明珠樓是什麼時候出現的,只是當有修煉者發生的時候,它已經聳立在那兒,甚至弟子衆多,唯一神秘的是沒有任何人見過樓主。明珠樓興起短短月餘,卻已經在東荒有了不小的名聲,皆因爲門下弟子多修爲不淺。
如今排得上號的宗門在外都有專門留意打探各類消息的弟子,所以明珠樓的事情也瞞不過各大宗門。不過明珠樓如此高調行事,恐怕也並未想要瞞過誰。
今日又是明珠樓一衆弟子聚首的日子。不過說是明珠樓的弟子,卻也有一大半並未見過樓主真容。明珠樓一應的事情皆有大師兄吳葵處置。說起這位大師兄吳葵,也是低調神秘的人物,臉上總是帶着半邊殘鐵面具,誰也無法窺見真容。只不過對他說的話,也沒有任何人敢置喙,他代表的就是樓主和明珠樓。
午時弟子們皆已到齊,吳葵便從後面走了出來。他身材生得十分高大,身上的氣息卻冷冷的,彷彿總是拒人於千里之外,腰間雖然掛着佩劍,卻沒有人看見他將劍拔出來過。
吳葵站在上首,目光冷冷的在一衆弟子中間輕輕掃過,手中忽然多了數十張薄薄的信箋。只見他手指輕輕一揮,信箋便準確無誤的落到了下面幾個弟子手中。
幾個得到信箋的弟子不明所以卻又受寵若驚的看着吳葵,無論到底怎麼回事,這樣與衆不同的對待都足以讓他們驕傲。
“下月樓主壽辰,你們講信箋送至各大宗門。”吳葵冷淡的聲音傳到所有弟子耳中,明明聲音不大卻震聾發聵,讓人心中凜然,忙不迭單膝跪下口中稱“是”。
事畢,吳葵便又退到後面,沒有一句多餘的話說。明珠樓弟子也知道這位大師兄一貫寡言少語,拿到信箋的弟子自然是在沒有得到信箋的弟子面前好好炫耀了一番,然後一刻也不敢耽擱的啓程送信。雖然各大宗門皆可傳書,不過讓弟子卻送信也是另一種禮節,無論是送信的一方還是收信的一方顏面上都會更好看一些。
再說退到後面的吳葵卻直接回到他在明珠樓的房間,關上門之前輕輕摘下了臉上的面具露出一張十分熟悉的面孔……
作爲排名前列的宗門之一,蜃羅門自然第一時間就收到了明珠樓的信箋。之前門主也從山下弟子口中聽聞了一些有關明珠樓的事情,如今再收到信箋也不覺得奇怪,雖然生疏還是將明珠樓來的弟子
好生招待了一番。
嶽纖靈已經回到蜃羅門中,有礙於門主這一次強硬的態度,她回來之後長老硬是一句話也沒有說,連她在思過崖思過未滿的事情也輕輕放了過去,不得不讓人敬服門主手段之烈。
不過既然明珠樓的信箋已經送了過來,蜃羅門到底也要循禮派人過去慶賀。門主點了點手上的蔻丹,腦海中卻將能派出去的人一一過了一遍。她不擔心流火軒的弟子,近些年流火軒也出了不少讓人放心的弟子,隨便派一個過去也毫無差錯。只是回春軒這邊,卻着實讓她有些傷神。
想必劍修的流火軒,回春軒的弟子本就就稀少。如其中天資不錯的弟子更是難得,她也不好派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弟子前去墜了蜃羅門的名頭,也讓明珠樓覺得受到輕視。想來想去,只有娥藍和嶽纖靈能擔此任,然而娥藍卻又在幾日之前已經閉關,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出關的。這樣一來,似乎又要讓嶽纖靈走一趟。
門主也想到嶽纖靈似乎從未在蜃羅門久待,不是被派遣下山便是自己私自下山,似乎總與宗門有些無緣。不過這也是毫無辦法的事情,總不能讓她將況晶藝派出去,本來還有戚銀屏可選,然門主再怎樣也不會這樣去做。
下山的次數多了,嶽纖靈也不覺得怎樣,只是見了門主爲難,又想着以後這些事情怕也不會少,乾脆說:“不若這一次讓浣浣和我一起去,也算是歷練,若還有下次,她便可以獨自下山了。”她這樣說,一方面的確是考慮了回春軒如今的情況,另一方面也的確是出自提攜浣浣的私心。
這兩番心思,門主自然也都看的出來,微微一笑,“也難怪浣浣看着你這個師姐比看着誰都親近,便是我也做不到像你這番。罷了,此番你就帶她去吧。”
事情一了,嶽纖靈心底也鬆了鬆,便又向門主問:“那流火軒那邊……”
她的心思門主看得太清楚,便又無聲嘆息道:“我知你所想,此次既然你願提攜小弟子,便讓莫邪派譚墨和你一起。他從未下過山,這一次你要好生看着他,流火軒這一輩總是要有人出類拔萃的。”
譚墨拜入流火軒那日嶽纖靈也在,自然知道門主的意思,不過只要不是朗煥,是誰也都還好。如今嶽纖靈的修爲,尋常的事情也奈何不了她,至於冥骨,怕在短時間也不會再露面的。
浣浣知道這件事情自然也是歡喜,並不爲又能下山,只是這一次能代表蜃羅門下山,確實是不可多得的殊榮。
至於譚墨,正在練劍時被告知這件事情,只是劍尖微微一頓,然後就又自顧自的練了起來。莫邪站在他不遠處,對他的教導也算傾盡心力,看見這一幕不覺就想到了自己曾經那幾個引以爲傲的弟子。只是可惜,除了朗煥之外他引以爲傲的弟子如今可都不在了,風暗胤如此,宮譽致也是如此。莫邪與他們,似乎總沒有太深的師徒之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