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過去得宛如指間的沙,不是你刻意的挽留就能留下,也不是你想要揚開就可以不留痕跡。
院外梨花再開的時候,嶽纖靈甚至覺得恍然,宛如做了一場夢,桃源秘境竟然又到了開啓的一年。
“真是想不到,竟然七十年就這樣過去了。”嶽纖靈站在梨樹底下,恍然擡頭看着頭頂花影斑駁,淺白的花瓣紛紛被風垂落在臉頰,好像下了一場春雨。
她着一身輕淺的衣裳,迤邐及地的裙襬如梨花一般安靜的被風輕輕蕩起一角,與真的梨花糾纏在一起。
身後腳步聲徐徐響起,稚氣早已褪去卻剩下溫柔平淡的浣浣走上來,低垂在額心的月光石隨着她的腳步一下下輕輕的晃動,掠起一道晶瑩的弧度。
一直走到嶽纖靈身畔,浣浣才停下來,側過臉望着她。回春軒素來女弟子居多,因着修行的緣故,女弟子中十有八九個也有着不俗的面容,但經過這麼多年,她依然覺得沒人比得上況晶藝和嶽纖靈,根本原因無關面容,氣韻使然。
“怎麼?”嶽纖靈見她走過來半晌沒有說話,便也側過臉,望過來的目光好像一汪山澗的清泉,寧靜清澈。
浣浣回過神來,抿脣輕輕一笑,有些猶豫的開口說:“我下月想和幾位同門去桃源秘境,不知師姐有什麼打算?”
“那裡我是再也不想去了。”嶽纖靈想也不想的回答,眼睫微微閃動,像是飛尋了很久的蝶終於尋到停泊之處閃動的翼,同時臉上又極盡的溫柔,“我只是等着他。”
她想風暗胤走出桃源秘境必然會回來,她只要在這裡靜靜等着總能等到他回來,所以她哪兒也不想去,也不敢去,唯恐錯過。
誰都知道下月那日對嶽纖靈意義非凡,所以浣浣也不再勸,只是有些遺憾的搖一搖頭。正事說完了,她卻也不急着離開,就站在嶽纖靈旁邊,一起看着頭頂梨花紛紛如雨。
漫山梨樹隨處可見,空氣中也沁着梨花清淡的香氣,陣陣縈迴在鼻端。
浣浣猶豫了再猶豫,到底沒能忍住,只是很小心翼翼的偷睨着嶽纖靈,極輕聲的說:“師姐,朗煥師兄這次和我們一起去桃源秘境。”
初聞此事,嶽纖靈微微愣了一下,桃源秘境雖然也是機緣極多的地方,但素來只有修爲淺的修士纔會涉足,對修爲深厚的修士卻形同雞肋,卻不知道朗煥這一次爲了什麼。
“也許,朗煥師兄只是想去看一看師姐你走過的地方。”浣浣低下頭極輕聲的說,耳邊兩縷長髮輕輕的垂下,從肩膀一直垂到腰間,輕輕搖曳着。
朗煥的心思,嶽纖靈也不是全然不知,只是知道又如何,她卻是不能迴應分毫。這些年來,朗煥對自己如何,沒有人能比嶽纖靈清楚,只是有些情分卻不會因此有所改變。
所以嶽纖靈只做沒有聽見浣浣輕聲說的話,只是依然安靜的看着頭頂紛紛揚揚的梨花。
待
浣浣走了之後,嶽纖靈才低下頭,看着自己的足尖微弱的笑了笑。她有時候都覺得自己冷漠得可怕,但是心裡已經有了惦記,就再也不能分給旁人一分一毫。
午後身子覺得有些異樣的睏乏,嶽纖靈折身回到屋裡在榻上躺下來。天氣漸暖,兩扇窗也都開着,她臥下來正好能看見院外盛開的梨花,只覺得滿眼的雪白。
不知不覺,就漸漸入眠。
這些年,她再也不曾夢見風暗胤,一次也不曾。不過她的心志也一年年變得堅韌,雖然苦熬,到底也熬了過去。
卻沒有想到,在即將見到風暗胤的前夕,她卻在夢中先遠遠的看了他一眼。
不同於過去經常夢見的桃源秘境。這次她站得很遠,夢裡也依稀又模糊,周圍全是朦朧氤氳的霧氣,一點兒也看不出到底是哪裡,她只是看見風暗胤站在很遙遠的地方背對着自己。
夢境非常非常短,只讓她遠遠看了一眼,沒有給她一絲一毫的機會接近。
夢裡不知身是客,明明在夢中只是一瞬之間,醒來窗外卻緋紅一片,正是暮色四合。
嶽纖靈側過身,有些空茫的看着窗外,梨樹依然在那裡,什麼都沒有變化。她卻覺得有些不同,卻說不出到底是什麼。
“暗胤,終於又要見面了。”嶽纖靈沒有起身,只是頭枕着玉枕又閉了閉眼,有些倦怠又像是逃避的樣子。這些年心境不同了,她想的事情也變得多而複雜,當年若不是她的緣故,風暗胤無論如何也不會受困七十載,當時那樣的情況自然誰也沒有空當去深思,然而七十年間風暗胤想起當日的事情,也不知會不會對她生出恨意。如若真的如此,嶽纖靈真真不知該如何自處了。
這也是近日來嶽纖靈總是在想的,越是想越是滿心的憂慮,好像自己陷進了一層堅韌的網中,無論如何都掙脫不開。
七十年不長,都已經等過,餘下的數日卻變得格外的漫長,好像每一日都是一個年輪,從清晨日出到傍晚日落,總要等上很久很久。
戚銀屏知道嶽纖靈在宗門等着的決定之後很意外,張大眼睛不解的看着她,“爲什麼不去桃源山等?”
“去有什麼用,從桃源秘境裡出去卻不知會落到哪裡,反正他一定會回來,我何必到處亂走反而耽誤時間。”嶽纖靈手握着不屬於她的玉佩,脣角上揚的弧度如一道紅霞,有着別樣的優美動人。
這些年,她也又經歷了許許多多,不是沒有面臨過險境,然而玉佩中的東西她卻一件也捨不得動,那是風暗胤在那樣情景下的託付,她無顏也不忍心動用。
戚銀屏好像不認識似的看着她,過了一會兒眉眼慢慢緩和,變得很溫暖很溫柔,又帶着一些感慨的意味,“纖靈,我真的以爲你會不顧一切的衝進桃源秘境。”
“若是七十年前可以,我會那樣做的,現在……”嶽纖靈搖頭淺笑着說,但也不知這句話又觸
動到她哪一根纖細的神經,上一刻還飛揚的神采又寂落下來。
戚銀屏與她同一個屋檐底下,也多少知道她近日來變化莫測的心緒,所以見狀便不再與她說這些,只是狀似無意的轉開話題,絮絮的說起回春軒裡年輕的弟子,說一些平素有趣的事情。
嶽纖靈也跟着有一搭沒一搭的聽着,想起前不久剛剛突破三階順利出關的音簾,臉上倒露出一些嘉許,“她卻是個有韌勁的,倒不枉費當年我那樣與她切磋了一場。”
戚銀屏卻有些憤憤,挑起眉尾說:“你想得卻開,也不知是誰這些年一直被傳苛待同門師妹,三五不時的被長老敲打一番。”
“長老愛惜她,卻不喜我也不是一日兩日了,我又何須在意。”嶽纖靈低頭看着手心沁涼的玉佩,手指尖細細摩挲着上面玄奧深邃的花紋。
戚銀屏怒其不爭的瞪了她一眼,自己卻轉過頭輕嘆了一口氣,又自己開解自己說:“不過也罷,好歹浣浣師妹知恩圖報,多少次在外人面前爲你說話,要不然現在你可要被傳爲青面獠牙的夜叉了。”
聽她說得有趣,嶽纖靈卻是無謂的笑了幾聲,又想起前不久下山尚未回來的宮譽致,於是斂起笑容問,“譽致可又有傳書回來,他也該快要回來了。”
“上一次傳書時候他還在紫海,說了會盡快回來,也不知是不是急着趕回來都沒有再傳書回來。”戚銀屏輕輕皺了一皺眉心,旋即舒展,揚着下巴對嶽纖靈說,“這次他無論如何也知道輕重,總能在下月之前趕回來的。”
相較之下,還是戚銀屏與宮譽致走得更近,所以一般他傳書的對象也是戚銀屏。嶽纖靈一直也知道這些,不過在剛纔戚銀屏說話的時候她卻忽然想到一些別的事情,神情有些曖昧的盯着戚銀屏一眼看着。
戚銀屏被看得很茫然,也低頭看了看自己,以爲身上有什麼不妥,可是仔細的看了一遍也沒有發覺哪裡不妥,只好問她:“你一直看着我做什麼?”
“這些年與你示好的同門師兄還有別宗道友不少,你卻一直心如止水,卻不知是不是已經心裡有了計較?”嶽纖靈與她也不說隱晦的話,直接問道。
晚風穿過窗絲絲打在臉上,戚銀屏對她也不扭捏,很是直爽的回答:“我還以爲是什麼事情,那些人與我連熟悉都稱不上,我如何上心。再者說,我身邊一直有你和譽致,也都足夠了。修道伴侶也並非一定要有,我又不是你那樣執念。”
嶽纖靈聽着她的話,心裡卻是又動了動,但看她的臉色卻知道自己還沒有察覺,也就不再與她分說。有些事情,還是要自己去察覺纔好,旁人若說也是無用的。
這樣想着,嶽纖靈就將玉佩又妥帖小心的收在腰間,轉而捻起了面前的茶杯。與她喜愛侍弄花草不同,戚銀屏的志趣卻在制些茶酒上,這麼久她一直都受着這份照顧,卻不像其他宗門弟子一樣只能飲些泉井的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