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譽致嘴角的血,讓他自己茫然,讓戚銀屏驚駭,讓螢淑茫然,讓冥骨微微一笑。
看着他蒼白得如同自己之前一樣的臉,戚銀屏忽然覺得心底疼痛,幾乎想要就這樣放棄,身體都在發抖。可是她的聲音沒有抖,冷冷的看着宮譽致,“還記得你的名字嗎,宮譽致?”
第二次聽到這個似乎陌生又似乎熟悉的名字,宮譽致又嘔出了一口血,看着戚銀屏沉默不語。
“大荒之地,黃沙卷天,你對天地起誓絕不背棄辜負我,今日【你又在做什麼?”兩行清淚靜靜從戚銀屏臉上流下來,她似哭似笑,一字一頓喋血似的,“不怕遭天譴嗎?”
這纔是戚銀屏絕不能眼看着宮譽致今日與螢淑結爲伴侶的因由。她當日與宮譽致早於天地起誓,若今日宮譽致再對她人說出一樣的誓言,他便會遭天譴神魂泯滅!
宮譽致沒有掙脫被她扣住的手,只是彷彿困惑不解的皺着眉。他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嘔血,也不知道戚銀屏在說什麼。她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就是走到螢淑身邊去,和她對天地起誓結爲伴侶。於是他終於狠狠甩開了戚銀屏的手往螢淑走去。
“宮譽致……”戚銀屏在他背後伸手徒勞的想要抓住,可是她什麼也沒有抓到,手裡空空如也。低頭輕輕的笑了一聲,她現在笑很詭異,讓其他人都不寒而慄。連本因爲宮譽致走過來而歡喜的螢淑也打了一個寒噤。
感覺背後有異,宮譽致遲鈍的回頭。戚銀屏手裡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把尖利的小劍,劍身不長,不過成人半個手臂的長短,劍身隱隱散發着凌寒料峭的冷光。
宮譽致預感不妙,心慌的想要往回去。戚銀屏卻沒有給他機會,短劍直接刺進自己胸口。短劍上有一條極細的血槽,嫣紅溫熱的鮮血順着血槽涓涓而下,瞬間就侵透了她的衣裳。
戚銀屏的臉也漸漸失色,便是胭脂也掩蓋不了一臉蒼白,連脣也是一樣的雪白。然而這樣的她卻對宮譽致微笑,聲音溫柔如湖邊垂柳,“宮譽致,我的血能不能讓你想起一些事情?”
說不清此時宮譽致和戚銀屏誰比誰的臉色更加蒼白,宮譽致眼中除了戚銀屏之外再也看不見任何人事。很多碎片在他腦海中一一閃過,他想抓住這些碎片,可是戚銀屏慘白的臉和身上不斷流下來的血都讓他無從去想,只有一個念頭就是保護她。
失血越來越多,戚銀屏的身體已經青搖欲墜,連意識也漸漸變得模糊。不過她還是在徹底暈厥的前一刻感覺到一雙溫暖又熟悉的手將自己穩穩抱住,這一刻終於放安心,嘴角泛起若有若無的笑意。
宮譽致單手扶住戚銀屏,眼眸定在她的臉上,對周圍早已震驚的其他人看也不看一眼。
一旁一直被忽視的螢淑眼看吉時已過,“師兄,吉時……”
“你去和別人結爲伴侶。”宮譽致伸手極輕的放在嶽纖靈的臉頰上,感覺到溫涼的溫度,然後他直接將戚銀屏橫抱起來往外走。
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情,周圍衆多弟子早已經反應不過來,根本沒有人去攔他。唯一能攔的人卻動也不動,站在原地笑得意味深長。
當宮譽致抱着戚銀屏走出重圍,門主和嶽纖靈終於姍姍來遲。宮譽致擡眼看了看她們,許是覺得眼熟,“你們能救她。”
“給我吧。”嶽纖靈走上前兩步,想要伸手將戚銀屏接過來,可是卻被宮譽致警惕的躲了過去。
“就這樣。”他不看嶽纖靈,只是低頭看着戚銀屏,小心翼翼的說。
嶽纖靈雙手僵直,有些尷尬更多是羨慕,回頭看了一眼門主。門主對她點一點頭,“我去和冥骨說幾句話。”
一行四人離開了明珠樓,甚至也沒有在附近的小城停留,嶽纖靈只是簡單給戚銀屏傷口止血。戚銀屏醒來,就發覺已經身處遠離明珠樓的地方,頭頂是一棵參天的古樹,她正枕在宮譽致的腿上。周圍除了他們,就再沒有其他的人。
“我們在哪兒?”戚銀屏張了張嘴,發現自己的嗓子都啞了。
宮譽致取出一隻盛滿清水的玉杯遞到戚銀屏的脣邊,“已經出了東荒很遠。”
戚銀屏就着他的手默默喝水,也不敢動,她知道自己刺在胸口的劍有多深,這時候目的達成也不敢繼續造次。
“蜃羅門門主和嶽纖靈已經走了,你醒來之後可以自己療傷。”宮譽致將她喝完水的玉杯收起來,他提到門主和嶽纖靈還是毫無特殊的反應,就像只是兩個陌生的人。
臉頰畔吹來一陣風,有些涼意。戚銀屏何等聰慧,一下子就明白宮譽致還未想起舊事,到嘴邊的話就忍了回去,扯出微弱的笑說,“我有一座自己的小竹樓,你不回明珠樓了,和我去我的小樓可好?”
“好。”宮譽致笑了,俯下身將臉輕輕的貼在嶽纖靈的臉頰上,默默閉上眼睛。他依然什麼都想不起來,卻願意跟着戚銀屏去任何地方,將她看得比神魂更重要。
彼此的呼吸近在咫尺交纏在一起,戚銀屏也覺得安心,很無力的伸出手回抱他。
遠遠看去,兩人互相依偎的樣子好像一幅動人的水墨畫,與雲天相接,無比的讓人動容羨慕。
明珠樓沒有了大師兄,幾乎所有弟子都心思活絡起來。人所衆知,樓主幾乎都不多在明珠樓待着,所以沒有了大師兄,自然要有旁的弟子來接替他,幾乎沒有人能抵禦權力的誘惑。
主樓之中,所有弟子都聚集在一起,各個看着低眉順首,其實卻各有心思的站着。其中螢淑最格格不入,身上還穿着嫣紅的衣服,站在一種弟子中間格外刺眼。她對自己的異樣無知無覺,像個木頭人似的低頭站着。
冥骨在鑾座之上慵懶靠坐着,眼睛微眯,狀似不經意的打量着弟子們。他的目光落到哪裡,哪裡的弟子都會呼吸微微緊促。靜默了一會兒,冥骨終於擡起手虛虛一指,“來爲師身邊。”
所有人都情不自禁的看向冥骨指的方向,
然後倒吸了一口涼氣。螢淑顯然也沒有想到冥骨會指向自己,驚駭的擡起頭露出一張狼狽至極淚痕未乾的臉龐。
“過來。”冥骨看着她又重複了一遍。
螢淑終於反應過來,左右顧看了一番,又驕傲的揚起背脊一步一步走上去,衆多的目光刺在她的背上,卻讓她更加驕傲。
冥骨很滿意螢淑,直接示意她站在自己身邊,向衆人道:“吳葵殤亡,螢淑作爲他的伴侶自然要接替他,以後明珠樓的事情你們就直接問螢淑,讓她來定奪。”
所有人都在底下不甘心的看着螢淑,種種目光落在身上,螢淑卻異樣的彎起嘴脣笑起來,越笑越開心,越笑眼眸越犀利,隱隱露出殺伐果斷的銳光。
她猛地抹了一把臉,目光一一掃過衆人,聲音拖得很長,“你們大家,有什麼想說的嗎?”
不是攝於冥骨,而是被螢淑野獸似的眼神震懾,衆人紛紛退避的底下了頭寂靜無聲。螢淑於是轉向冥骨,笑得甜美溫順,“師父,有弟子在這裡,請師父放心。”她要緊緊抓住權,死也不放手。
此間事了,便是再不甘心的弟子也要臣服在螢淑足下,這卻比藉着宮譽致的威赫更讓螢淑得意。喝令所有弟子退出去之後,主樓裡只剩下她和冥骨兩個人。
螢淑眸光微暗,十分乖順的跪在冥骨腳邊,昂起頭柔情似水,眼睛嫵媚得如春天的絲縷柳絮,聲音甜膩,“師父,我該如何謝你?只要你說,我一定向你付出我所有的一切……”
居高臨下的看着螢淑伏在自己腳步柔弱無骨,冥骨饒有興趣的看着她,卻不說一句話。
螢淑狠了狠心,伸出手落在衣襟上,手指極盡靈巧的挑開繫帶,露出裡面同樣紅色刺繡着鴛鴦的裡衣,還有頸下一抹雪白的肌膚。深吸了一口氣,螢淑扭動着纖細的腰肢站起來,雙手又探向冥骨的衣襟。她不在意任何手段,只要能牢牢的握住剛剛入手的權勢。
然而螢淑的手並沒有碰觸到冥骨的衣襟。他陡然伸出手鎖住她的手腕,另一隻手卻捏住她的下巴,強迫她擡起頭。
“不必做無意義的事情,我對你毫無興趣。”冥骨聲音低淺,毫不憐惜。他說完,就甩開了螢淑,“出去。”
再怎麼也沒有想到冥骨會這樣對自己,螢淑愕然的甩到底下,過了很久才爬起來,不敢看冥骨,狼狽的走向門口。不過到了門口她卻停下來,仔仔細細的整理了一番衣衫,又摸了摸臉。確信自己沒有半分不妥,她就又驕傲的揚起脖子走出去,背影像一隻驕傲的孔雀。
這裡連最後的一點兒聲音也消失1,只有冥骨坐在鑾座上享無邊孤寂。他單手撐着臉,眼睛微微合着。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只有他自己知道,只是無意間想起了曾經很久之前的舊事,記憶中總有一個驕傲的少女在他面前毫不氣弱,那是可在骨子裡的驕傲,和螢淑這種強撐出的驕傲是全然不同的。不過記憶裡的人,早已經不是昔日的少女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