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尚淺，也不過是暮色剛剛在西邊羣山之後隱沒痕跡之後片刻的事情。然天色暗下之後，風卻平添了數縷冰涼，彷彿夾雜着冰絲霜雪，寸寸刻骨。院子裡的梨花早已經落盡，連葉子也幾多卷邊枯黃，臨近早冬，自然不會再有溫暖的時候。蜃羅門這時也一片寂靜，弟子們紛紛苦修了一日，到了此時多數都已歇下，也有極少數仍在打坐修煉。
這時候遠遠看去，站在梨樹下的白色人影恍恍惚惚，彷彿是夢中的殘影。嶽纖靈穿着稍顯寬大的素色衣裳站在梨樹底下，穿着這身衣裳的時候，連她自己也覺得吃驚，不知不覺自己竟然枯瘦如此，連以往合身的衣裳現在穿上竟也顯得如如此寬大，刻意裁得寬大翩躚的袖此時盈風，滿滿的兩袖滄桑。
在樹底下站了多時，嶽纖靈慢慢伸起手輕輕覆在自己臉上。她現在甚至不敢去看青銅鏡，唯恐看見一個連自己也不敢多看的人兒，不若現在這般自欺欺人也好。明珠樓的事情不急，她便告訴了浣浣和譚墨明日啓程，再多在蜃羅門中躲待幾日。她最近總是一種隱隱的不安，也不知在不安什麼，就是感覺她好像要連現在的寧靜也守不住了。
於是嶽纖靈只盼着這一回是她的感覺錯了，只是在杞人憂天而已，她如今真已經沒有什麼好失去的了。她聽不見周圍有任何特別的事情，只有簌簌風聲不絕於耳，但作爲修煉者自然不是看不見聽不見就感覺不到，有人在附近她還是知道的，甚至也知道那人是誰，只是全裝作不知。
她想起來自己剛剛拜入回春軒沒有多久的那一次考校，風暗胤與朗煥的切磋，當時她真不知道自己哪裡有那麼大勇氣，就那麼不管不顧的衝了上去，若是現在她恐怕都沒有了那樣的勇氣。嶽纖靈知道隱匿在不遠處的人就是朗煥，他已經不知是第幾次悄悄隱匿在這附近了。只是在嶽纖靈的心裡，朗煥只是大師兄，是從她拜入蜃羅門開始就認定的師兄。
嶽纖靈有時候也覺得自己絕情，可是她的情全給出去了，不絕還能如何呢？
正當有風吹來，吹散了嶽纖靈垂在背後的烏黑長髮。她的發已經長過腰肢，不下山的時候她總是散着發，仍那些細細長長的髮絲輕輕的垂在背後，這兒被風吹亂，也只是紛紛落到身前。
擡眸又看了一眼梨樹，樹上已經落下許多的枯葉，餘下的一些也擋不住漸漸明亮的月光，絲絲縷縷的雪白月光紛紛撒落下來，宛如在她周圍籠上了一層透明皎潔的霞衣。月光不同於日光灼灼耀眼，總是溫柔到極致，凝睇多久也不會覺得傷痛。嶽纖靈伸出手抱住自己的肩膀，終於覺得冰冷，轉身便回去屋裡，決絕的關了門。
也就是她的身影消失的同時，朗煥從藏匿的地方走了出來，目光有些深遠的看過來，長身玉立於一衆樹林之間，玄玉佩劍，說不出的寂寥蕭索。他也真的是時候斬斷
這段牽念了，不同於旁的人，他時時看着嶽纖靈，也看到了風暗胤，從一開始就很明白自己不可能有什麼結果。只是情之一字，若總先知便不是真情了。
流火軒幾乎每幾年都要出一個卓絕的弟子，譚墨便是今年的一個。拜入流火軒之後，他不止聽過一個人這麼說，而是許多人這麼說，甚至有人說他會是莫邪座下最有天資的弟子。最後這句話，譚墨是決計不會相信的，他雖然不愛與人深交，但流火軒的事情到底也聽說了許多，尤其是關於那些天資卓絕的師兄們。很多人最在意的就是比自己強的強者，譚墨就是這樣的人。
在譚墨如今眼中，流火軒的強者很多，但他並不覺得氣餒。因爲在他眼中現在所謂的強者，不過是多出了他修煉的事情，給他時間，他會將這些強者一一超越。流火軒中劍修衆多，從莫邪開始直至譚墨這樣初入門的弟子，每一個都是劍修，但譚墨卻未將他們全都看作劍修。
如剛纔所言，流火軒中真正被譚墨認同的強者，其實並不多，甚至不出一手之數，其他人皆沒有被他看在眼中。還好譚墨不喜言語，不然他這些話被旁人聽見怕是不好。
說起譚墨眼中一手之數的強者，軒主兼師父的莫邪是第一個，也是他最認同之人。其次便是大師兄朗煥和譽致師兄，譚墨覺得若有一日自己能與他二人切磋，便纔算得上是強者。除此之前，還有一個譚墨至今未曾親眼見過的人，便是風暗胤。譚墨雖然從未見過風暗胤，卻已經聽過太多關於他的傳說，旁人的話他自然不會全聽全信，只是每次前面被他認同的幾位強者在提及風暗胤時流露的情緒卻讓他覺得，有朝一日定要與風暗胤切磋纔不枉費他每日旁無雜念的修煉。
爲什麼會想起風暗胤？自然是因爲譚墨也聽過他與嶽纖靈之間的種種，在聽聞自己要與這位不熟悉的師姐一起下山的時候，譚墨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她與風暗胤的關係。身爲一個劍修，譚墨對回春軒的弟子毫無興趣，哪怕是至今仍能擊敗朗煥的大師姐況晶藝，他只想和劍修中的強者切磋。所以譚墨能記得嶽纖靈這位師姐，全因爲聽多了她的名字和風暗胤的名字放在一起。
便是即日就要下山，也未對譚墨每日黎明時分起身練劍的習慣有任何影響。沒有人和他說過，只是譚墨自己自握劍修煉那一日開始，便從未有一日懈怠過，他自覺練劍一事哪怕懈怠一日也要滯後，便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而他譚墨，是絕對不會讓自己退的。
如今譚墨的院子，只有他一人住着。之前也不是沒有弟子與他同住，只是他在無形中流露出的如利劍一般的銳氣讓人無所適從，久而久之也就不再有人搬來，這一點卻正和譚墨的心意，他從不是一個願意讓人靠近的人，這樣獨居一院十分好。
黎明便是天色剛剛發亮的時候，夜裡的陰涼尚未散去
，空氣中還夾雜着滿滿的寒意，連草葉上的霜露也都在，這時候也是極冷的。譚墨不知什麼時候開始習慣穿白的衣裳，從頭到腳再沒有任何其他的顏色，連他的劍鞘也是一樣的白，整個人除了烏黑的發之外再沒有第三種顏色。
譚墨好像感覺吧到黎明的寒涼，開了門便面無表情的從裡面走出來。他的院子很簡單，除了一間小小的屋子，其餘的地方便是寬敞的院子，以方便他晨時練劍。這處院子原先自然不是這樣的，再沒有旁人住進來之後譚墨便與莫邪知會了一聲，自己將院子弄成了這個院子。莫邪對弟子向來寬縱，既然譚墨沒有影響旁人，他也是不會管的。
這樣光禿禿的院子裡連一株樹也尋不到，遠遠看着十分蕭索。白日裡譚墨也不會多在院子裡待，只有晨時會在院子裡練上一個時辰的劍，風雨無阻。
練劍的時候，譚墨從來不會收斂劍氣，所以在流火軒的弟子們漸漸知道這件事情之後，在他練劍的一個時辰中這附近人眼基本絕跡，誰也不會沒事來這邊走動，免得被他的劍氣所傷。
旁人如何，自然不會是譚墨在意的事情，在他握起劍的那一刻眼中便沒有了其他任何人事。不得不說，在這一點上他已經勝過了所有劍修，包括被他認定的幾個強者。他們有在意的人事，從不會如譚墨這般眼中只有一把劍。
一個時辰，不多不少。譚墨幾乎與自己的佩劍融爲一體，好像一道白色的閃電，又如出海的蛟龍。若有人看見他練劍，絕不會懷疑他日後的成就，不過現在還沒有這樣的人出現。
晨時練劍結束，譚墨停下來的時候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除了呼吸比剛纔微微急促之外，整個人沒有任何的變化，連一滴細汗也不曾流出。
緩緩收劍入鞘，譚墨側頭看了一眼已經掛在天空中太陽，擡足便向山下走去。他與嶽纖靈約好的時辰已經到了。
在譚墨還沒有來到山腳的時候，嶽纖靈和浣浣都已經提前下山。浣浣習慣了嶽纖靈兩個人一起，此次忽然多了一個人，還是一個一點兒也不熟悉的小師弟讓他頗有微詞，不過到底顧忌自己師姐的身份忍了下來，這時見只有她和嶽纖靈兩人，便悄悄抱怨了幾句。
嶽纖靈由着她喋喋不休，末了擡頭看了看天色，便輕聲道：“他快到了。”
“咦？”浣浣已經不是當初毫無心思的少女，聞言頓時不再說話，反而眯眼看向山上。果不其然，就看見一個白衣的人影緩緩向山下走來。
不多一會兒，譚墨就走到了兩人面前，疏遠卻不失禮節的開口，“纖靈師姐、浣浣師姐。”
“既然到了，我們就出發吧。”嶽纖靈對譚墨印象不錯，便微笑着點一點頭。浣浣看着譚墨卻不慎喜歡，不過到底也沒有說話，好歹她也是對方的師姐，總不好太過刻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