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檀香縈迴於整間竹屋之中,梵彌彷彿已經入定一般,一言不發,整個人好像是一尊完美無瑕的佛像。
整整一盞茶時間過去了,不多一分不少一分。梵彌終於張開眼,有光從竹屋縫隙間投過來,輕輕落在他的眼底,便是一片鵲起的驚鴻,足以讓人能夠忘記了呼吸一般。
然後,梵彌站起身,緩緩從竹屋中走出來。他的一身青衣,不帶半點兒塵埃。
外面的人已經聚集了許多,一見到竹屋的門打開,紛紛學着梵彌的樣子雙手在身前合十,口中恭敬的稱一聲“大師”。
“各位遠道而來,倒是久等了。”梵彌的聲音深遠,帶着一股彷彿天然的古意仙意,讓人情不自禁想要信仰。
嶽纖靈也循聲看了過去,卻不像在場其他的人一般被梵彌的光華所攝,反而覺得他很熟稔,宛如已經認識了許多年的人一般。這讓她覺得奇怪,因爲在她之前的不過數十年中,肯定是沒有見過梵彌的,若是見過自然是不可能忘記的。
不過也不管嶽纖靈心裡想着些什麼,已經有熟悉的人微微上前與梵彌說話,“一別經年,大師別來無恙。”
莫邪也好,嶽纖靈和況晶藝也好,與梵彌自然都是不熟絡的,所以這時候就只是站在旁邊靜觀其變。
梵彌對說話的人點一點頭,也沒有言語,反而環顧了一圈,在莫邪這三人身上微微停了一停。
莫邪和況晶藝在感覺到這目光都覺得周身一凜,嶽纖靈卻沒有,甚至一直並不安寧的心也慢慢地安寧起來,一點兒沒有剛纔的不平靜,這是爲什麼,她也無從得知。
往昔這樣的聚會,來客們都會自己尋一處就地而坐,然後聽着梵彌誦讀佛法。這一次也是如此,衆人紛紛都已經尋地坐下,梵彌卻意外的沒有開口,就那麼一直站在竹屋門前。
莫邪對況晶藝和嶽纖靈暗暗使了一個眼色,也和其他人一樣席地而坐,不敢有任何不同於他人之處。
周圍都自覺的變得安靜,沒有人開口說話,整片竹林之中彷彿午夜。
然而衆人沒有等到梵彌的誦聲,反而聽見一個由遠及近逐漸清晰的腳步聲,同時修爲高的人還能感覺到一股陰冷幽怨的靈力撲面而來。
這樣一來,所有人都覺得情況有些不對,紛紛看向梵彌,好像希望他能給一個解釋。
只不過這麼一會兒時間,腳步聲的主人已經走到這裡,一席墨色長衣,容顏驚人,眼眸卻帶着一股冰冷的殺氣,然後就有人驚呼出她的身份。
“寮海宮宮主!”
這個氣勢冰冷驚人的女人,正是寮海宮宮主,也是被嶽纖靈拋至沉河不得解脫的嬛彌的生身母親。
知道了寮海宮宮主身份之後,嶽纖靈猛然回憶去戴面具的人是誰,終於震驚的看向那人,滿眼不可置信。
那個人現在也已經摘下了面具,正看過來,臉上懸浮着冰冷快意的嘲弄。
嶽纖靈很快
就從最初的震驚轉爲平靜,彷彿破釜沉舟的看着他,燕尾微微一挑,“想不到你還活着,齊遇。”
這個人,正是當年不可一世的齊遇。
當初從雪原回到宗門之後,嶽纖靈有很久沒有離開宗門,她自己也清楚雖然嬛彌和溯月都已經被她泯滅,齊遇卻不是容易對付的人,她要繼續修煉,同時也要好好的想一想。
不過嶽纖靈的機會來得也很快,不過又過了區區十年,就讓她等到你這樣一個機會。
也不知齊遇到底是如何想的,竟然以千金萬寶向仙遙島求娶安娉。這件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不過青夙有心,在與安娉說過之後,直接遞給她一封手書,將這件事情告知於她。
就在嶽纖靈接到手書的第二日,安娉就回應了齊遇,既沒有說不嫁,也沒有應允,而是提出了要齊遇去蒼穹之巔爲她親手摘取一朵月蓮。
其實安娉這樣一說,卻是比拒絕更讓人難堪的。且不說月蓮百十年纔會偶爾開放一次,便單單只是蒼穹之巔也非一般人能觸及的,天下俱知蒼穹之巔乃是魔境,安娉這一說簡直就是要齊遇死在蒼穹之巔。
思量再三,嶽纖靈終於不想錯過這個機會,於是悄悄尋到安娉。
她確實很不想再欠青夙任何,但眼下還是沒有別的辦法。
嶽纖靈見到安娉時,她正在自己的屋子裡發呆,連她靠近過來都沒有察覺到。
嶽纖靈想到自己要做的事情,便有些遲疑,停在距離安娉還有幾步的地方,猶豫的看着她,“安娉。”
聽見聲音,安娉纔回過神,看清來人是嶽纖靈之後也沒有覺得驚訝,只是微微一笑,起身就迎上來,“纖靈姑娘。”
因爲要做的事情,嶽纖靈面對安娉總有些不自在。兩人一同在廊下坐下,看着廊下脈脈流水一般的光影。
“安娉,對齊遇你到底是如何想的?”最後嶽纖靈還是咬一咬牙將心裡的話問了出來,豁出去一般盯住安娉。
如許多年前初見時一樣,安娉臉上溢出十分璀璨的笑容,看在嶽纖靈的眼裡卻只覺得冰涼,她伸手輕輕在安娉的眼上蓋了一下,聲音有些晦澀的說:“不想笑還是不要笑了。”
“好。”安娉極輕的答應了一聲,然後臉上的神情漸漸收斂,最後歸於虛無,整個人好像不是活的一樣死氣沉沉,眼睛卻看着嶽纖靈,“我其實想讓他死。”
一個“死”字從安娉口中說出來,讓嶽纖靈都無端的打了一個寒噤,有一種好像看到了曾經的自己的感覺,就好像自己在決意要殺嬛彌的時候一樣。
“但是我自己卻下不去手。”安娉沒有理會嶽纖靈,只是自顧自的往下說,蒼白的臉上浮起一層詭異的光,“所以我讓他去蒼穹之巔,想讓他死在那裡。我知道纖靈姑娘你也想讓他死,所以你跟着他去吧,就在那裡泯滅他。”
明明等的就是這樣的話,但是真的聽到之後嶽纖靈卻有些恍然,上下打量
端詳了安娉一番,有些小心的問:“究竟是爲什麼?”
許是有些話已經在心裡憋了很久,安娉也沒有遲疑,擡手在自己的臉頰輕輕摩挲了一番,輕聲細語,“因爲他殺了他啊……”
在這個陽光十分充沛璀璨的午後,嶽纖靈終於聽到了安娉和齊遇曾經的故事,也明白了安娉對齊遇究竟抱着怎樣的心思。
如同嶽纖靈和曾經的溯月一般,安娉和齊遇也是很小的時候就認識了,只是後來有一段時間兩人失散。然後安娉在與齊遇失散的這段時間中遇見了一個名爲阿獵的少年,兩個人相依爲命,安娉也慢慢對阿獵動了心思。
再後來,已經有些修爲的齊遇找到了安娉,同時也知道安娉的身邊和心裡卻有了別人。齊遇的心機深沉,什麼事情都沒有露出來,所以安娉一直以爲三個人可以相處和睦。這樣虛假的幻象,一直到那個染血的夜晚。
齊遇將阿獵約到外面,直接對他動了手。她早就存了殺心,對阿獵自然不會手下留情,卻千算萬算沒有算到安娉會沒有被他事先施的魘術困住,還偷偷跟着跑了出來,最後正好在趕到的一刻看見他的劍直接穿透阿獵的身體將他泯滅。
到這時說什麼都晚了,安娉只來得及衝上來抱住阿獵的身體,對齊遇卻是連看也不再看一眼,跌坐在地上一聲接着一聲撕心裂肺的悲鳴。
這些事情說完,安娉臉上已經全是淚水,她有些無力的閉了閉眼,聲音虛弱得好像隨時都要暈倒一樣,“也是那時候我才知道自己有魘術天賦,然後就拜入了仙遙島。我與齊遇相處的日子,夜夜折磨着我,也讓我根本不能對他下手。可是他殺了阿獵,她殺了阿狸,我想殺了他,我要讓他去死!”
嶽纖靈看着形似癲狂的安娉,心裡也說不清是什麼滋味,說不出是憐憫還是覺得同病相憐,只是默默的離開,讓安娉慢慢的平靜,只願時間能慢慢淡去錐心之痛。
齊遇對安娉說的話連一瞬都沒有猶豫,已經啓程前往蒼穹之巔。嶽纖靈和安娉談過之後,也沒有猶豫就追了上去,但當然青夙不會對她放心,也悄悄的跟在了她的後面。
蒼穹之巔對任何人都是禁止的,沒有人能毫髮無傷的走進去,也不可能毫髮無傷的離開,更何況齊遇還要在其中等待不知何時纔會出現綻放的月蓮。
嶽纖靈暗暗在附近蟄伏等待,她有的就是無盡的耐心和一顆堅定無比的殺心。不管是爲了她自己的心魔還是爲風暗胤復仇,她都不會放過齊遇。
終於在第九天,齊遇遍體鱗傷的從蒼穹之巔走了出來,手中竟真的小心的呵護着一朵十分動人的月蓮,他竟然真的等到了一朵月蓮綻放。
嶽纖靈有一瞬間的猶豫,然後想也不想就捏訣襲向他。
嶽纖靈已經沒有對別人心軟的資格。
在蒼穹之巔待了九日,齊遇此時與不懂修煉的凡人別無二致,只能眼睜睜看着暗色的流光飛過來,毫無還手之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