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冰冷黑暗的宮殿裡昏昏沉沉的過了一夜。但其實嶽纖靈也不知到底過了多久,她在這裡完全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只能一點兒一點兒的捱過去。知道過了一夜,是因爲宮殿門終於又打開了,從外面透進來一縷晨光,同時嘯陵也終於又出現了,換了一身衣裳逆光而立,邁進來慢慢的走近。
嶽纖靈擡起頭看着他,正好捕捉到漆黑眼底的一絲猶疑。就是這一絲的猶豫,讓她猛地有了希望,連精神都振作起來,目光灼灼的等待。
在她灼目之下,嘯陵卻慢慢彎下身靠近,嘴角彎起,笑得恣意燦爛,“我真喜歡看的,就是像你現在這樣盼願瞬間破滅的樣子,實在是……很美。”說完,他的長劍又拔了出來,一絲猶豫也無的斬了下來。
嶽纖靈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會他會忽然如此,本能的躲閃,然而近距離之下還是不能躲過,臉上頓時被長劍狠狠劃了一道,從顴骨一直到另一側的嘴角,鮮血涓涓而落。
“傷了你的臉,實在是……”嘯陵笑得越發燦爛奪目,也不做別的事情,第二劍緊隨而至。嶽纖靈連處理一下臉上傷口的時間都沒有,就只能踉蹌的往後躲。沒有任何一個女子會不愛惜自己的臉,傷痛並不算什麼,只是若臉上的傷養不好,纔是要飲恨一生的事情。
“你如此,會不會消去一些心頭之恨呢?”躲過第二劍,嶽纖靈忽然有些好奇的開口,十分淡漠的盯着嘯陵。她臉上的傷口還在流血,但她卻都沒有處理,只是執拗的看着嘯陵。
嘯陵沒料到她有此一問,執劍的手略微頓了頓,但立刻更重的斬了下來,洶涌的恨意夾雜在劍氣中直撲嶽纖靈而來,直接將她整個人掀翻在地。這裡的玉石不但冰冷,而且極硬,嶽纖靈只覺得好像整個脊骨都碎裂了一般,根本不能起身。嘯陵手握着劍走過來,冷峻的看着她,“不用你來質問我,你和風暗胤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他說完,頭也不回的離開,宮殿的門被沉重的關閉,最後的一絲光亮也尋覓不見。嶽纖靈在地上許久不能動彈,只是閉着眼睛等着背上脊骨的疼痛慢慢緩解,心中的絕望如湖水漣漪一樣散開。有些事情的艱難就是,你連放棄都不能。只要她神魂還在,她就不會放棄。
一連很久,嘯陵都沒有再出現。嶽纖靈在漆黑的宮殿裡感覺不到是日是夜,只是直覺過去了很久,究竟過了幾日也不知道。身上的傷慢慢都會痊癒,臉上深可見骨的劍傷也只剩下一道明顯的疤痕,可是嘯陵依然沒有露面。嶽纖靈越來越惶急,只恨嘯陵不出現,哪怕只是來揮劍對她,也好過如今看也看不見她。
這期間嶽纖靈想了無數的法子,想過去偷盜。可是這個法子很快就讓她自己否定了,嘯陵修爲不淺,憑着對風暗胤和她的恨意不可能將乾紫藤放在別的地方,必然是貼身帶着,最可能放在儲物玉佩裡,她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偷到的。
想來想去,到底都覺得無力,嶽纖靈只是把頭更低的垂了下來,強忍着胸中的晦澀不至於化成清淚。在桃源秘境時候,她和
風暗胤都已經心意相許了,可是如今卻又如此,實在是造化。
一片寂靜中門開的聲音極其突兀,重重的敲擊在心絃上。嶽纖靈擡起頭,被門外照射進來的光刺得睜不開眼,只好伸手擋在眼前,隱隱看見一個人影走進來。
“憑你的修爲,想離開這裡也不是難事,爲什麼不走?”來人果然是嘯陵,似乎才從外面回來,帶着一身清冽的風寒之氣。他的身姿十分修長單薄,臉上漠然如荒漠中隨風捲起的飛沙。
“走?”單字重複了一遍嘯陵說的話,嶽纖靈捲起一縷極微淡的笑,灼灼目光如許,“我來了怎麼會走,我所求還爲得到。”
“你是覺得我會把乾紫藤給你?”嘯陵好像聽到了最有趣的笑話,笑得不可遏制,“你真以爲我會給你?”
嶽纖靈說不出話,她當然沒那麼天真,不過哪怕是一線希望,她也不能放棄。她能守着風暗胤永生永世,卻看不得他這樣一直無知無覺。
這一次嘯陵並未像前幾次一樣向她揮劍,反而在她身邊俯下身,不知想什麼,慢慢的坐在她身邊。嶽纖靈也覺得他的行爲反常,很是戒備的扭頭盯着他。
“你是不是爲了他什麼都肯做?”嘯陵有些突然的問,黑暗中嶽纖靈看不見他眼睛裡正閃爍着惡意的光。她很堅決的捏住拳頭,“自然,我願意做任何事情。”
嘯陵聞言忽然伸出手覆在她的臉頰上,“既然如此,不如你與我結爲伴侶如何?”他的話音還沒有落下,嶽纖靈就飛快的往後閃了過去,對他避如蛇蠍。嘯陵輕嗤了一聲,也不在意的垂下手,只諷刺的說:“口是心非。”
嶽纖靈卻沒有說話,只是低着頭好像在想什麼,眉眼被垂下的髮絲擋住,看不清臉上的表情。過了很久,她才擡起頭,“你剛纔的話可當真?”
這麼說,是願意接受剛纔的條件了?嘯陵目光微閃,避而說:“你和風暗胤之間的事情,不如說一說給我聽。”
嶽纖靈猜不透嘯陵到底想做什麼,不過眼下她也沒有說“不”的權力,見他沒有再提剛纔的意思,心底裡卻悄悄長鬆了一口氣,一隻手指揪住自己的一縷髮絲,懷着一股不知爲何的情緒把那些早就埋葬在歲月裡的往事娓娓道來。嘯陵就坐在旁邊低頭看着地上,沒有看她,也不知是否在聽,只是並沒有打斷。
花了很久纔講完故事,嶽纖靈停下來又繼續看着嘯陵,不知他還會說什麼。嘯陵果然在聽,她剛講完他就擡起頭,“你知不知道我與玄姬的事情……”
嘯陵接下來說的事情,嶽纖靈之前也是有所耳聞的,不過眼下嘯陵顯然想要透露一番,嶽纖靈很知趣的搖頭,收斂心思等着他說。可是嘯陵再次出人意料,他沒有說任何自己的事情,更沒有說玄姬的事情,而是把玄宮現在的所有事情說了說,如今玄宮已經沒有一位長老。
這些話其實很短,嘯陵說完就一臉莫諱若深的問:“你知道我爲什麼和你說這些嗎?”
嶽纖靈微微感覺到嘯陵如今的靈氣並不尋常,似乎有
些凌亂,於是謹慎的搖一搖頭,沒有說話回答。
“我只是想告訴你……”嘯陵緩緩站起來,似乎很嫌惡的撣了撣身上的浮塵,然後譏誚的看着她,“得罪我和她的人,都不得好死。你、死、了、拿、乾、紫、藤、的、心。”
不同於之前幾次嘯陵的態度,這一次他說得決絕而惡毒,根本一點兒迴旋的餘地都沒有。嶽纖靈呆愣的昂着頭看着他,急切的伸手緊緊抓住他的一片衣角,“我求你……”
“你再多說一個字,我就在此將乾紫藤毀了。”嘯陵直接阻斷她的話,眸子冰寒,“那你就真徹底沒有希望了。”
這樣的威脅自然讓嶽纖靈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她如被燙了一下一樣飛快的放開手不敢言語。
“乾紫藤不毀,你還有希望。若哪一日我死了,也許玉佩會落到旁人手裡,所以你現在最好快一點兒滾。再看你一眼,我就把乾紫藤整個燒了。”
嶽纖靈不敢不信,只得站起來跌跌撞撞的跑出去。宮殿外面很明亮,可是她在黑暗中待了太久根本不能睜眼,不知道磕撞了多少次才勉強走出玄宮,跪在一片冰天雪地裡嚎啕大哭,眼淚都凍成了冰冷的珠子。她沒有辦法,一點兒辦法也沒有,現在回去只能眼睜睜的看着風暗胤無知無覺,像死人一樣待在那兒,那比讓她死更難受。
她的身子都凍成了寒冰。
漆黑的宮殿中,嘯陵並未阻止嶽纖靈的離開,只是站在原處,背靠着牆閉上了眼睛。他比之前更瘦削,蒼白的臉上一絲血色都無,顴骨高高的凸起,細看之下十分猙獰。獨自一人在宮殿裡待了一會兒,嘯陵就走出去,一路所到之處弟子噤若寒蟬,看見他都跪在兩旁低垂着頭,連呼吸也屏住,生怕被他注意到。他已經在玄宮殺了太多的人,所到之處全是濃重的血腥氣。
嘯陵沒有在玄宮任何地方停留,甚至多餘一個目光都沒有留下,徑直的走出去,輕車熟路閉着眼睛都能走到的玄姬墓碑前面。這裡苦寒,墓碑周圍連一根雜草也不會生出來,荒寂得可怕。他單膝跪在碑前,手指輕柔的落在石碑上,就好像在撫慰愛人的臉頰。
“玄姬,你活着的時候都不能左右我,難道你死了還能讓我按着你希望的樣子去做嗎?”他笑得漠然冷酷,背影卻讓人看得心酸。連續幾日,他一睡着就會在夢境中窺見玄姬。她就那麼遠遠的站着,不說話也不靠近,無論嘯陵怎麼追逐都不會靠近半分,只是面容悲傷,如水月漣漪似的。嘯陵卻能知道她想傳遞的意思,無非是放過自己放過別人,把乾紫藤給了嶽纖靈。可是他怎麼會如她所願呢,絕不可能。
“我永遠不會容忍你左右我,更不會如你所願。”嘯陵收回手,唯一的一株乾紫藤就出現在手心裡,他眼睛眨也沒有眨一下,直接一把靈火燒向乾紫藤。
一把灼火,便能將所有的希望焚燒殆盡,不留一丁點兒的餘地。眼睜睜的看着手上只餘一把枯灰,嘯陵冷笑了一聲,隨手一揚,一把枯灰便隨風而逝,消失與天地之間再也不尋不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