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齊齊回望,暗道洞口處,半面美人,陌西聖壇的聖使,正慢悠悠的看將過來,她的額頭上,居然也被亂石砸出了一個好大的包,身上拖着泥帶着髒水,狼狽不堪,髒污不已,看起來,滑稽得很。
然而能夠稱之爲聖使的人麼,他們在任何時候都是不疾不徐的,滑稽卻絲毫不影響她的心態,她四面瞟了一下,慢慢道:“上面的門沒關,所以,我下來看看。”
卿羽嵐苦笑了一下,喃喃道:“反正也不多這一個人……”
接着,便伸手,旁若無人的將青銅燈一扳。
軋軋聲響,地面突然裂開來了,居然又是一個地下暗道,在這個下面,衆人愕然——都以爲密道定在壁畫後,不想還在下一層,這些先祖的心思,着實也奇異得很。
卿羽嵐看着上官安奇——
其實,從一開始,她的目光一直都在上官安奇的身上,而目光裡面,是無盡的留戀,無盡的決然,卻又帶着有幾分淒涼——
她不是笨蛋,她也聽說過,上官安奇其實早就另有所愛的消息。
聽說是聽說,親眼所見卻是親眼所見,總歸是不一樣的。
上官安奇看秦心顏的目光,她比誰都要更加清楚,只是那一眼,她便知道,秦心顏就是他心裡的那個她。
而她,永遠都走不進他的心裡。
哦不,不是,是她從來都沒有進去過。
她在上官安奇的眼裡,皆與世間衆蒼生無異。
那個她一見鍾情的男子,那個若干年前、曾經大笑着穿越層雲,以天神之姿、坦然降落在陌西域地,降落在她的視野之內,爲她帶來一片嶄新明亮的心情的男子;那個月圓之夜,朗笑飛入那一輪巨大金黃的月,於小素蘭的絕倫香氣裡面、目光閃亮着對她看過來的男子,從最開始的那一面起,就已經將自己的身影,無可替代的刻進了她心底,多少長夜她帶着對他的思戀入睡,再在多少個清晨滿面憧憬的醒來,那些美妙的夢裡,鬼谷島的天下第一與陌西最美的公主,最是爲相配,江湖中人最爲欣羨的姿態攜手雙雙,繡榻閒時,並見紅雨,雕欄曲處,共倚斜陽……
甚至,她因此時時笑醒。
再在此刻,無窮無盡的跌落黑暗深淵。
那些喜悅過後,越發感覺深切的悲涼撲面而來,窒住了她的呼吸——
再相逢,卻已是滄海桑田,她不再有家,連最疼愛自己的姐姐,都視她如棄子,而他,卻更傷人,以她看他一般的眼神,那樣專注,那樣癡情的看着另外一個女子。
他不要她。
他不想看她。
他不想理會她。
甚至,連信,都不願相信她。
原來她,什麼都沒有。
卿羽嵐無限淒涼的笑着,她的目光明亮如水晶,被淚水浸泡過、被絕望洗禮過、是那樣少女般的心,宛若那琉璃清澈的水晶,她的笑意,沉在黑暗裡,散發出白灰般濃濃的滄桑氣味,滄桑之中,
隱隱的生出來了幾分無望的淒厲……
上官安奇,如果我不能讓你愛我讓你信我,那麼,我是不是可以讓你,永遠記住我?
……
黑暗中,有人疑惑的將目光轉過來。
另一雙清亮沉睿、難辨心思的眼神,另一個女人。
卿羽嵐一愣,卻是不避不讓的迎上了秦心顏的目光,她是誰,自己並不想知道。鼎鼎大名又如何,睥睨天下又如何,傾國傾城又如何,豔冠羣芳又如何,位高權重又如何,於自己何干。像她這樣比男人還強悍出色許多的女子,她即便只是站在那裡,便不斷的散發出從容高華,不變不驚,卻又善體人意的氣度,叫做得天獨厚。
想必她無論站在何處、無論怎生色相,都註定會是一大羣人裡面最吸引人目光的女子,她的存在,真的是所有自負女子的一種悲哀,尤其,是她卿羽嵐的悲哀。
宛若天鵝見到鳳凰,原本高傲的心,一下子就跌進了塵埃裡,成了與醜小鴨無異的物種。
呵……
我輸給你……
是啊……
我輸給你了……
卿羽嵐自嘲的笑着,手扳在青銅機關上,她的聲音,在這一刻,聽起來有點虛幻,且遙遠。
只聽她徐徐開口道:“機關需要人一直控制,你們先走。”
她頓了一頓,然後道:“我最後過來。”
密道的門,也隨着她手上的動作,而開啓得越來越大,微微的傳來了水聲,原來居然要泅水而渡,衆人的目光卻都是一閃,上官安奇有些擔憂的看了秦心顏一眼,擔心她的斷臂會因此受到影響。
秦心顏卻沒有反應,只在密道口回望卿羽嵐,她總覺得,這語氣聽來,很不對勁。
秦心顏挑眉,走向卿羽嵐,看向她一直擱在青銅盆裡的手,抿了抿脣。
卿羽嵐目光幽幽的看着她,突然一低頭,吹熄了自己掌下的那一盞連着機關的燈。
隨即,她怒聲開口道:“機關只能開啓一炷香時間,並且只能從這裡開啓一次,你磨磨蹭蹭,是想害死大家嗎?”
赫連海見她二人對上,火藥味有些重,立即伸手去拉秦心顏,可是卻被秦心顏一閃而過。
赫連海無奈,目光向卿羽嵐掠了掠,示意上官安奇注意着,幾個人都是智慧出衆之人,卿羽嵐的異狀如何看不出來,都怕這姑娘,在傷心欲絕之下做出什麼傻事。秦心顏衝上官安奇微微頷首,上官安奇點頭,示意自己明白。
卿羽嵐並不去看他們的動作,只是淡淡道:“進入水道之前,記得在道旁一個流出液體的石蛙口中接取一點血汁,將那汁液抹在額上,可保你們安然無虞。”
“謝謝。”秦心顏點點頭,上官安奇當先攬着秦心顏進入了密道,隨即,聖壇聖使不急不忙的進入,最後,赫連海站在密道口,回望着卿羽嵐。
卿羽嵐看到上官安奇不顧而去的背影,只聲低低道:“玉王爺,你走吧。”
她的手和臉,都沉在了那鏽跡斑駁的青銅燈的背後,暗黃的光線,明明滅滅,使得赫連海無法看清她臉上的神情,卻堅決道:“卿羽嵐,我們一起。”
“卿羽嵐,跟上。”上官安奇的聲音,迴盪在密道之中。
身子微微一顫,似乎是這句話驚動了內心深處某個等待了很久的渴望,卿羽嵐的眼中,已然泛起了淚光,她咬着嘴脣,遲疑了半晌,終於,將空着的那隻手遞給了赫連海,而她的另一隻手,卻始終都沒有放開那個青石板,沒有放開機關。
對着赫連海帶着疑問的目光,她舒了一口氣,低聲道:“咱們必須等到最後一刻再走,不然,他們會遇見危險的……”
“什麼危險?”赫連海一顆心,瞬間被提了起來,整個人也開始緊張了起來。
“密道里有聖獸,這是一種愛吃新鮮血肉的動物,跟聖鳥一樣,只有我們陌西皇室後裔的血液,它們纔不愛碰。”
赫連海在黑暗中回首看她,目光明銳如日光,直直看進了她的眼底,“嵐公主,你方纔好像說過,一個什麼血汁可以保他們無虞。”
“是的,我說過。”卿羽嵐慘然一笑,看了看漸漸合攏的暗門,迅速抽出手,道:“你走罷!”
她不由分說,拉着赫連海在暗門閉攏前那最後一霎,投身而入密道。
赫連海原本擔心她不肯和自己一起走,如今見她當先進入密道,立時舒了一口氣,行下了幾個階梯,便見平坦的一截麻石路,一色的青石砌頂,潔淨裡微微散出些年代久遠的陳舊氣息,腳步聲響起來,反而更襯出幾分恐怖的寂靜。
卿羽嵐的步聲很重,很重,響徹在那幽深空寂的密道里,更是回聲不斷,赫連海有些奇異的望着她,暗想着女孩子畢竟是女孩子,膽子再大,在這種沉睡多年、氣味森冷的地方,也都會難免心慌意亂的。
於是,赫連海將她的手更緊的握了握,心裡生出淡淡的憐惜……
她還是個孩子,一日之間,經歷了這般變故,爲家族所棄,也實在是夠她受的了……
感覺到手心裡細膩的小手先是微縮了縮,隨即更緊的攥住了他,赫連海在黑暗中微微笑了笑,包容的接受了她的靠近。
赫連海此刻根本沒有意識到,這種包容,他只給了兩個女子,一個是他的侄女赫子銘,一個就是卿羽嵐。
身側有幽幽的呼吸傳來,極輕,極細,微微的還帶有點些急促的感覺,女子的體香,淡淡的傳了出來,赫連海有點不安的將身子側了側。
行了幾步,看見道側果然有張着嘴的石蛙,赫連海上去,在掌心裡接了幾滴“血汁”,先要給卿羽嵐抹,卿羽嵐卻避了,輕輕道:“我是陌西的公主,不需要這個。”
赫連海恍然,笑着哦了一聲,然後自己抹了,卻突然皺眉道:“這是什麼,怎是這麼一個氣味……”
卿羽嵐解釋道:“這是陌西神物之血,和別處不同,血腥氣尤爲濃厚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