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至供飯的時間點,喧鬧聲,打鬥聲,便此起彼伏了起來。
雖然,在這裡的每一個穿着囚服的人,心裡都很清楚,自己已經時日無多,死囚跟天字號裡頭的還不一樣,天字號的是無期徒刑,折磨死了一個就埋了一個,咱們死牢裡的,不過是看那幾個監斬官有沒有空。
雖然,這樣的抗爭,並不見得就能起效用,但是,能吃多要到一勺吃食,也是多一分飽腹感,誰又想當餓死鬼呢。若是餓死在這裡,就直接拋屍荒野了,在菜市口斬頭的,至少會有人來給收屍。
不管是出於那個想法,死囚們都會自發的去抗爭,即便,只是雙手拉着鐵柱,像狗一樣躁動、吼叫。
“都給我老實點,一個個的,都被關到這死牢裡面來了,還不安分點?!”牢頭呵斥的聲音,傳遍了牢房的每一個角落,繼而就是乒乒乓乓、噼裡啪啦的聲音。
見到腕口粗的鐵棒,一個個死囚都怯怯了,接過那水一樣飄着幾根草、幾粒米的粥。
就在這個時候,噔噔噔的腳步聲,拖着腳鐐的桄滋聲,傳了過來,清脆無比。
一衆死囚一邊扒着豬食一般的飯菜,一邊注視着這個新進來的傢伙。
這傢伙看着就很格格不入,因爲,他一身的華服,一身的貴氣,一臉的冷漠,忽略他臉上的傷,他在這個地方,也依舊是風華絕代之色。真不像是來蹲監獄的,倒像是來觀光的。
有幾個女囚犯的眼眸裡面,甚至還露出了幾分亮光,只不過,很快就黯淡下去了,都是將死之人,這幾日的待遇,雲泥之別又怎樣,還不是殊途同歸。
牢頭應是收了不少的錢,一見到他,倒變了一副姿態,很客氣,也很唯諾。
“三公子,您這邊來,上面的命令是命令,但是已經儘可能的根據您的情況變通了,這是專門爲您佈置的,裡面已經派人清掃過了,準備好了飯菜,跟旁邊的牢房,也是隔絕了的,不會有人打擾您的。”牢頭引路。
李思郝微微點頭,跟着他走了進去,裡面的構造雖然還是四四方方小小門,但是卻用了簾子,儘可能的隔絕了蛇蟲鼠蟻,簡簡單單一張牀,一個桌,上面還點好了一盞油燈,這對於整個死牢來說,已經是奢侈了。
想也知道,這是他爹的傑作,十歲得知自己的孃親另有其人、李彩蝶的親爹另有其人的時候,一下就明白了爲何李彩蝶一直都針對自己。
而自己對這個爹,從此,再也沒了尊敬與愛。與爹爹同爲太子招攬的人,但是卻基本沒有合作過,在李府以外的地方,就不曾碰過頭。
以至於自己這一次已經被林志渙給抓了,直到佈告張貼全城的時候,爹想必才知道、纔開始打通關節的吧,不然,自己應該剛出大理寺的時候,就已經被人劫走了。
其實,不過區區死牢,幾個雷聲大雨點小,沒有真本事
的牢頭,根本困不住自己,幾把不一樣的鎖,分別鎖着幾道不一樣的門,自己想要出去,很簡單。連珞珈島那種堪稱整片大陸最難進的地方,自己都進去過,哪裡還有其他的機關,可以困得住自己麼。
只是,突然沒有了想要求生的心思,李思郝撫摸着臉頰,應是紅腫了一大塊,依舊在發着燙,嘴角的血跡已經被自己擦掉了,摸上去,卻還有些疼。
就在大理寺結案的時候,玉王爺一進門,就抓着自己,狠狠扇了自己整整三十八個耳光,其意清晰明瞭。
人家死了一匹馬,都能氣成這樣的一副模樣,若非礙於他非萬曆人的這個身份,估計能將自己給千刀萬剮。
在那個瞬間,李思郝閃過去一個念頭,他發現他甚至是羨慕那一匹馬的,若自己死了,可否會有一個人,也爲自己生氣傷心難過瘋狂呢?
也許,沒有吧。
一個沒有孃的孩子,有着一個不知道何爲愛的爹,一個討厭自己算計自己的大姐,一個明面上依仗依賴自己、但是事事都讓自己去跑腿、去擔責任的心機弟弟,唯一疼愛自己的二姐,卻在地獄的邊緣苟延殘喘的活着。
他是有一身的本領,也有花不完的錢,甚至想要花天酒地,也有這個資本,在很多的人看來,三公子,多麼厲害,多麼風光,多麼快意人生。
李思郝自嘲般的大笑了起來,伸手擦了眼眶中的溼潤物體,是啊,很羨慕三公子,想成爲三公子麼?
可笑,這種無人疼無人在意,死了也不會有人難過的生活,何嘗不是一種悲哀。未來的幾十年,倘若都是這樣,那還有什麼意思。倒不如生在貧苦農家,有爹疼,有娘愛,不用回家了還要互相算計、爭鬥,哦不,李府根本不能稱之爲家。
上官安奇在最後關頭跟自己說,會告訴自己身世,那就等着吧。
李思郝躺了下來,閉上了雙眼,臨死之前,知道了,也能死而無憾了。
……………
足足等到了半夜,李思郝憑着一貫的機敏睜開了眼睛,不過,他等來的不是上官安奇,而是一個蒙着面的男人,他的劍,正好抵在了自己的喉間。
冰冰涼涼的觸感,帶來的是死亡的氣息,但出乎那個男人的意料,李思郝竟然可以這樣淡定,欣然赴死,跟那看破了紅塵的和尚沒差。尤其李思郝平日裡那一雙冰冷桀驁慣了的眸子,如今竟是平靜如水,透出幾分自然的味道。他那比女人還要長的睫毛,淺淺浮動,像是一把小扇子,莫名的增添了可愛與嫵媚。
該死!男人死死的咬住脣,一瞬間的恍惚,很快就被窮兇惡極之怒給取代了,他現在是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但他跟秦無惑一樣,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殺不了秦無惑,殺了他也是一樣!
想着,蒙面男人便舉劍就要割破他的脖子,李思郝卻突然開口道:
“這位兄臺,你其實並不想殺我。”
蒙面男人手一頓,劍纔剛剛擡起,他愣了一下,但還是很快的將劍抵在了李思郝的脖子上:“你果然奸詐狡猾,我不會上你的當的。就算我的本意不是要殺了你,但是你也是他的爪牙,沒少幫他做壞事,殺了你也是一樣!”
“哦?你跟太子殿下有仇?”李思郝勾了勾脣,一下卻是笑了。
“你這個馬上就要死了的人,竟然還笑得出來?”蒙面男人看着李思郝此刻一臉輕鬆的笑,真的是愈發的不解了起來,也愈發的警惕了起來,這莫非又是他的陰謀不成?
李思郝看着他因爲緊張而發抖的手,一下更想笑了,繼續開口道:“你可知道,爲何我做惡無數、想殺了我的人排隊排到了城門外,我卻依舊能夠安枕無憂的活至今日嗎?”
“不知道,爲什麼?”蒙面男人耿直接話。
“因爲,他們都跟你一樣笨,以爲在我睡覺的時候,把劍架在我的脖子上,一刀砍下去,我就能斷氣。其實吧,這樣我是死不了的。”李思郝故作正經,嚴肅道。
“殺人不都是這樣殺的嗎?爲什麼偏偏你會死不了?”蒙面男人顯然是一個打破沙鍋問到底的學霸寶寶,順着李思郝的話,往下想了。
“因爲啊,”李思郝趁蒙面男人出神的光景,一下攥住了他的手,下狠手掐,他吃痛,本就不是太穩的劍,“咣噹”一下掉在了地上。李思郝一躍而起,伸出手,老鷹提溜小雞一樣,將這蒙面男人逼到牆角,死死的掐着他的脖子。
不過一瞬間,蒙面男人便由主動變成了被動,被李思郝制住,動彈不得了:“我的脖子很硬,不像你們這種揮灑筆墨的文人,柔軟好捏。”
“你怎麼知道我不是武人?”蒙面男人納悶的開口問道,心裡無比惱恨自己的大意,他是秦無惑的得力手下,又是赫赫有名的三公子,就算成爲了死囚,也不是自己可以輕易幹掉的。這一下,功虧一簣,不僅不能報仇,小命應該也是難保了。
“你身板小還不靈活,手掌心光滑無比,沒有任何磨痕與繭子,而且拿劍的姿勢就不大標準,力氣看着也不大,哪裡有半點像個武人?”李思郝笑道,這人還真是有意思,什麼事情都要問爲什麼,也罷,反正閒着也是閒着,能從天而降這麼逗的人陪自己,倒也是有趣。
“三公子果然聰明,在下佩服,在下要尋仇的確實是太子殿下,不該來招惹三公子您,但既然已經成爲您的手下敗將,那在下便任由三公子處置,沒有一句怨言。”蒙面男人道,聲音到後面,卻已經低了許多,一雙眸子,也徹底的黯淡了下去。
“你們文人都這麼有風骨嗎?”李思郝看了他一眼,鬆開了手。他剛纔若是求饒,自己一定會殺了他,反正這裡是死牢,跟停屍房的區別也就是溫度了,多一具屍體少一具屍體沒甚關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