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上官安奇對視了一眼,秦心顏繼續漫不經心地問老村長道:“村子裡有這麼多人,除了您家裡,家家戶戶想必都住了很多客,看來,確實也是筆不小的收入呢。”
那句故意的“除了您的家裡”,果不其然,刺激了村長老頭那虛榮好勝的神經,他一拍大腿,大聲道:“哪有嘞!左不過村西頭與村東頭都各住了十家,每家一兩個罷了,哪有那許多嘎!”
二十家,每家一兩人,秦心顏很快在腦海裡計了一個數,倒是同之前追隨在曉凱身邊的黃衣人的數量不是很相似,似乎,少了一些?
擱下筷子,秦心顏笑道:“村長,您是聰慧之人,那些人住幾天就走,哪有在衙門裡做事來得長長久久呢……看着外頭,似乎已經天黑了,我跟我大哥趕了一天路,勞煩您安排個草堆,我跟我大哥不挑,有得歇下就好。”
“哪能這麼怠慢客人呢,不被人笑我老頭子不懂禮數?”老村長聽了秦心顏這麼一番恭維的話,笑得眼睛都眯起來了,指揮自己的孫子:“去,毛子,給兩位客人安排一下。”
又去看上官安奇,捋鬍子笑道:“小哥,你這兄長,倒是話少得緊。”
“他啊,”秦心顏悄悄對老頭俯首,指了指腦袋,“他小的時候撞壞了腦子,沒見過世面,也不咋愛說話,讓您見笑了。”
“哦——這樣。”老村長打量了一下上官安奇,滿眼的惋惜與同情。
上官安奇又好氣又好笑的捏了捏秦心顏掌心,本想警告她一下,不想觸手溫軟滑膩,自己心中先一蕩,想說什麼,倒忘記了。
跟着毛子一道出來,毛子本想帶他們去睡自己的小房,秦心顏拒絕了,指了指院中柴房,笑道:“這裡便好,就不麻煩小哥了。”
見她語氣堅持,那少年看了眼,想想也是,自己的那一張小牀,哪裡夠兩個大男人擠的嘎,便默默的在柴房裡堆了好大的一蓬草,鋪得那叫一個整整齊齊,在小而安靜的空間裡,散發着草木植株本身的純天然的清香,倒是莫名的讓人覺得心曠神怡了起來。
毛子客套了一兩句,這便出門去了。
秦心顏便往草鋪上一坐,仰頭笑道:“還蠻舒服的誒,我還是頭一次這般,大鍋,你要不要也來體驗下?”
上官安奇一笑,在秦心顏的身邊坐下,草很溫暖,也透着幾分潤滑,人一坐下,便深深陷入進去,兩人的身子,緊緊擠靠在一起,以極其親暱的姿勢。
但是,他們誰都知道,此時絕對不是親暱的時辰。
春夜裡天黑還是早的,月光從板壁上一扇小窗那裡射進來,小小的孤單的寂寞的村落,寂然無聲,遠處荒山上,似乎有孤狼在發出清明的聲音,蒼涼而又帶着幾分悠遠,不驚浮塵,不擾浮生,風聲在這一刻的寂靜裡,倒是被凸顯的分外猛烈了,一聲緊接着一聲,宛如即將開戰前的戰鼓,讓人身上的每一個毛孔都張了開來,等待着即將到來的,不凡之夜。
板壁下,月色勾勒出
一方雪白的地面,此時此刻,正倒映着投靠頭的兩個身影。
靠近……漸漸靠近……一陣之後……再緩緩分開。
不是啥少兒不宜的畫面,諸位不要想歪,其實呢,就只是他們兩個人壓低聲線,在緊張交談商討而已。
“最少應是三四十人,咱們絕對不能動手。”
“那麼,咱們現在離開?”
“不能走——村子裡來了陌生人,他們一定有所注意,倘若他們是我們的敵人,那我們應該已經被盯上了。”
“如果這時候走,咱兩人直接對四十個,那些中若是不缺武功不凡的高手,那我們戰勝的機率,很低。”
“……心顏,萬一要是出事,你記得自己跑,不要管我。”
“哦,我會記得給你收屍。”
“……算了。我知道我說了也是白說,你選這間柴房,可是因爲這個位置正好在三間主屋之間,且靠近院牆,便於觀察,其實也便於逃脫?”
“是的,而且,安奇,我覺得毛子的那個叔叔他在衙門做工也是很奇怪的事,介紹他做工的人,爲什麼會看上一個窮鄉僻壤的小子,還給這麼好的福利。最古怪的是,這大夜裡頭的,跟他回家來,又是怎麼回事?”
“我也覺得沒這麼簡單,會不會和那幾十人是一夥的。”
“難說,我倒寧願是,若是再有別的勢力介入,咱們還就真完蛋了——總之,靜觀其變,無論如何,保命爲上,絕不戀戰。”
“你的意思是,村人們假如在搶金子的時候出了事,我們也不能去管。”
“安奇,你很清楚今晚要死人,我現在只希望我們能管好自己的命。”
“我只在乎你的命。”
……
這鄉野城郊的,上半夜和下半夜是沒什麼區別的,一如既往的安靜,聽得見一些鳥獸蟲鳴的聲音罷了。早早地,這各家各戶都熄了燈火,唯有風聲,單調的在村子的上空,徘徊,隱隱約約的,仍在迴響。
白日裡那一場火燒的隱隱焦煙氣味,時不時的傳了過來,還夾雜了點類似腐屍的混濁氣味,令人聞了,心上發緊。
一彎森冷而又陰鷙的月,慘白的照着這個靜謐的村莊,和那條通往村外的土路,月光明亮,隱約可見黑影飛閃。
那速度極快,尋常人見了,不是以爲是鬼魅,要麼就以爲是自己眼睛花了,看錯了罷。
不知怎的,平日裡愛吠的犬類,今夜竟然也都縮了頭,在各個角落裡,老實呆着,噤聲不語。
今夜,註定不會尋常。
終於,到下半夜了,村子裡也終於開始有了一些隱約的聲響,一些動作緩慢的黑影,一個接着一個出現在那條土路上——
好些人捨棄熱被窩,暖炕頭,紛紛披了衣,悄悄地出了門。
“吱嘎”門聲一響,村長家也有人出動了,第一個出來的是睡眼惺忪的毛子,有點不情願的樣子,他的身後,突然伸出來一根柺杖
,惡狠狠的將他搗了出去。
毛子很無奈的伸手,紮起袖子,在院子裡找了塊大布,小心的揣進了懷裡,盯着夜風,出了門。
他出去沒多久,院門便被敲響,等了很久的村長老頭緩緩走出來,開了門,點頭哈腰、客客氣氣的將兩人給接了進來。
一盞燭火,飄飄搖搖的擎在他的手中,映着來客的身形,是個頗爲修長的中年男子,燭光照着他的側面,隱約有點鬍子,但在秦心顏的視角里,看不清眉目,他身側那壯壯實實的漢子,和村長老頭有點像,應該就是毛子的叔叔了。
中年男子向前走了幾步,突然停住腳步,偏了偏頭,緩緩道:“村長,你家今晚有客啊?”
風突然烈了些,燭火一邊傾斜險些將村長的鬍子燒了,老頭嚇了一跳,一邊護住燭火,一邊答:“是有兩個借宿的,也不算客人了,明日就會走的。是這樣的,一對兄弟迷了路,老頭見他兩個是老實的,給個方便也是應該的,便安排他們在柴房歇了,正房啊,肯定是留給老爺您的。”
“嗯,”那人微微一笑,但舉步就直接柴房走,道:“相逢便是有緣,不如,我也來打個招呼。”
“好。”村長老頭慌忙命兒子給貴客照亮,小心的推開門。
“咦?”
柴房內空寂無人,草堆平平展展,都不像有人住過的樣子,村長老頭詫然道:“見鬼了?這人呢?哪去了?怎麼不打聲招呼便走了?”
“莫不是解手去了?”村長的兒子猜測。
“哪有一起去解手的事,”村長老頭白他一眼,喃喃道:“莫不是那對兄弟也看見了,貪那東西,跟着去了?”
他自以爲聲音極低,不想後方男子聽得很清楚,輕輕接口道:“什麼東西?”
“啊!”村長老頭嚇了一跳,這貴人的耳力怎麼這麼好?急忙答道:“不是,我的意思是,這對兄弟莫不是小偷,想偷家裡的東西?”
貴人淡淡瞥他一眼,笑道:“您老這麼精明,斷斷不會給人佔了便宜去的。”
“您謬讚了……”村長老頭對着這似誇獎似譏諷的話,還真不知怎麼回答,只是諂笑着關上柴房的門,道:“走了也罷,省得打擾您清淨,您還請去上房休息吧。”
“嗯。”客人頷首,跟着父子兩人邁上臺階。
村長老頭也是有些年紀了,上臺階的時候,腳下不穩,踉蹌了一下,他兒子和那貴人同時伸手去扶。
冷光一閃。
“刷!”
正想道謝的村長老頭突然瞪大了眼,張大了嘴,面容駭人的扭曲起來,他從喉嚨裡發出嘶嘶的破碎的聲音,卻是支支吾吾的,怎樣都說不出了。
有什麼東西,似在緩慢的扭動着。
靜夜裡,液體滴落的聲音如此清晰。
恐怖的氣息蔓延……
村長的兒子駭然回首,隔着他爹身子的對面,那中年人對他輕聲一笑,露出一口極白的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