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心顏緩緩地走近,明明那些山水並沒有散發寒意,她的心底卻突然幽幽生出微涼的愴然之感。
仔細一看,才發覺那些紅色都是紅水晶,那些堆積起來的,都是紅珊瑚。
這是一個森冷的,妖豔的,璀璨的,冷冽的,價值萬金的後花園。
秦心顏立在此,一片純淨的紅色,還真是乾淨利落。
不由心思也突然變得空靈了起來,突然摸到了某個神秘人的萬千心思中的一點。
蕭雲崢摯愛紅色,是人盡皆知的事情。
秦心顏覺得,並非是蕭雲崢對外的思念母親的說辭,實則跟蔓兒脫不了干係。
因爲在印象有限的幾次見面裡,蔓兒都是一身的紅色,包括,手上的紅瑪瑙,髮簪上的紅水晶,衣裙上的紅寶石。雖然,秦無釋好像很喜歡綠色,要求她着綠,但是你只要稍稍細心一點,你就會發現,綠衣裙裡面依舊是紅色。但是這般豔俗的裝扮,在她的身上,卻沒有半分不妥。反而清新脫俗,雖然自己因爲秦無釋的緣故不喜歡她,但是不可否認,秦無釋的五朵金花,個個氣質超凡,奪人眼球。
蔓兒,是刻入蕭雲崢的骨髓深處的人,是蕭雲崢終其一生都忘不了的人,可以說,蔓兒是蕭雲崢的命。
所以,即便是在蕭雲崢的家裡,也滿滿當當的是蔓兒的影子,雖然不是很明顯。
秦心顏回身,看着倚在園門口的蕭雲崢,他的神情空茫且遙遠,微帶哀傷,卻在她回首的那一刻瞬間收拾乾淨。
秦心顏看着他的眼睛,試探的紅水晶中心的那一處走了一步,蕭雲崢果然立即道:“別去那裡,那裡是空的。”
他過來牽她的手,走到一處小山包坐下,秦心顏取出酒來,晃了晃,問:“我第一次上手製酒,閣下可敢喝?”
蕭雲崢笑笑,一伸手取過秦心顏手中的兩個酒壺,扔了另一個給她,道:“那麼,經過我的手的酒,國師你敢不敢喝?”
秦心顏露齒一笑,心道那就看誰能毒死誰吧……
對面,蕭雲崢正在拔酒壺塞子的手,忽然輕輕一震,隨即若無其事的將塞子拔起,彷彿根本沒聽見她那個突如其來的稱呼,舉起酒壺,對她一讓,仰頭便喝下去。
秦心顏慢慢將壺就口,冰涼的酒液入口,激得人渾身一顫,下腹時卻一路灼熱的燒下去,彷彿一條火線騰騰的直貫全身,又或是一蓬烈火砰地一聲在內腑深處炸開,將人眩暈而熱烈的拋上雲端。
燃燒的灼熱裡,她卻在森然的回憶。
溪水裡,烏雲下,濯足的紅衣少年在夕陽垂暮的時刻、奔向陽城河邊。那一刻水波不流而微光靜止,夏風裡吹散浮動的魅香,永生極樂裡,纔有的美如彩蝶蹁躚的容顏。
“蔓兒,不要!”一個好聽的男聲,帶着焦躁不安,從河畔方向傳了過來。
但是那個女子卻跟沒有聽見一樣,繼續向着河的中心區走去,那裡的水最深了。每年夏汛的時候,如果風足夠大,是會出現浪潮的。很美,女
子想着,笑了出來,她揚起來她好看的脖頸,喝下了那一瓶無色無味的藥,閉上了雙目,很快就襲上全身的痛感,蔓延開來。
河水漸漸的沒過了她的身軀,沒過了頭頂,她化成了一個點,再看不清楚了。
她彷彿跟她的名字一樣,變成了水底下的水草與藤蔓,與水融爲了一體,一動,都不會再動了。順着水,她飄落到了下游。
而可憐的蕭雲崢,卻跟瘋了一樣的在夜色下奔跑,然後衝進水中,抱住了她冰冷的身軀,大哭大叫,用力的搖晃,但是,蕭雲崢深愛的女子,不會再給他任何反應了。
他的眼睛裡面充滿了恨意,體內似乎也在燃燒着熊熊的火焰。秦心顏記得很清楚,蕭雲崢死死的咬住脣,看向陽城的東北角。
他的一雙眸子裡,全部是恨意。
東北角,秦心顏下意識的就覺得,那是太子府的方向。
其實,不一定。
那裡有很多處宅院,甚至,還有可能是皇宮內苑。
蕭雲崢恨的人,究竟是誰?
而知道蕭雲崢真正的心思,並且以此來達到自己目的的背後神秘人,又是誰?
秦心顏皺眉,萬千思緒齊齊涌來,如剪斷的線頭纏繞在她的心上,揮之不去,也難受不已。
……
秦心顏慢慢地舉起了酒壺,看着身前人那一雙波光明滅的眼眸。
數年風霜血火,萬里戰場煙塵,那些幽城、靈城、嘉城、光城、昌城、春城,以及久攻不下的京城……
那些血流飄杵的戰場生涯,那些曾經並肩作戰的回憶,我不相信,你會忘記。
蕭雲崢,我不知道你在做什麼,但是我希望,你最好清醒點。
後花園紅光璀璨,一片肅殺微光裡,兩個穿單衣的人腳踩着水晶柱,醉臥金錢堆,在最奢侈的地方,喝着最不值錢的清酒。
“喂,蕭雲崢,”秦心顏醉醺醺一晃酒壺,敲了敲蕭雲崢的腦袋,“喂,你醉了嗎?”
蕭雲崢的手搭在額頭上,懶洋洋地躺在地上,“回大人,在下醉了。”
秦心顏伸出雙手,在他眼前晃,“哪個是左手,哪個是右手?”
蕭雲崢懶懶掀開眼皮看了看,答:“左手旁邊是右手,右手旁邊是左手。”
“嘿,果然醉了。”秦心顏湊近他,問道:“蕭雲崢,你妹妹呢?”
“你問她的閨房啊,在花園右邊的門過去,左拐,出去走個十米左右,再右拐過那個鏡池,旁邊那棟精緻的小樓就是了,你爬窗的時候輕點。”
“爲什麼我要爬窗?難道你不去給我開門?”秦心顏嚷嚷。
“爲什麼我要給你開門?我又不是奴才。”蕭雲崢嘟囔。
“你和她住一起?”秦心顏再問。
“不,我喜歡一個人睡。”蕭雲崢道。
“上次自己一個人睡是什麼時候?”秦心顏問。
“啊?我天天都自己一個人睡。”蕭雲崢回答。
“倒是個癡情種子,”秦心顏頓了頓,開口,聲音突然亮了幾分:“他在哪裡?”
四周的氣氛突然一靜,明明沒有風,地下一些紅珠珠卻在無聲的自舞。
半響的沉默過後,蕭雲崢放開搭在眼睛上的手,微微扯起一邊嘴角,定定看着秦心顏,道:“誰?”
“得了吧,”秦心顏笑起來,將酒壺一拋,道:“咱們別玩了,別裝了,我都玩膩了,你也別裝醉,我也別套話,直接點,咱,反正也不是第一天認識了,成不?”
蕭雲崢無聲一笑,坐起身來,他頭頂一株紅樹上,永不離身的紅燈豔光流動,映的他眼波醺然欲醉,然後那點朦朧的晶亮眸,透出的依然是薄冰般的冷與蕭然。
“他,已經走了。”
秦心顏冷笑看着他,“蕭雲崢,你可知道,你這是在通敵叛國?”
蕭雲崢莞爾,偏頭看她,“秦國師,你可知道,如果沒有證據,你就是在構陷朝廷重臣?”
“是嗎?”秦心顏笑的格外輕鬆,“蕭將軍的護衛很出名。”
“嗯?”蕭雲崢挑眉。
“貴府的護衛並不出自我秦家軍,你們用的兵器,也和其他護衛不一樣,他們的刀柄上,有一道彎鉤,這個設計大約是爲了不讓刀脫手,我記得你的護衛們都有一個規矩,人可亡,劍不可脫手,哪怕爲此斷腕,也不放棄。”
蕭雲崢的神色不動,道:“那又如何?“
“瀲灩湖底的洞中,昭雅生辰那日初晨,有人前來給賀蘭宸通風報信,當時他的影子映在地面上,身後背刀的刀柄,我覺得很是眼熟,直到,我在陽山之上看見你,我立即想起,那是你府護衛獨有的長刀。”
秦心顏微笑托腮看着蕭雲崢,“請問,這算不算證據?”
“算什麼?”蕭雲崢斜睨她一眼,“一個影子?你用一個影子上堂去訴訟?”
“告你?不,我沒興趣爲這破事告上朝堂。”秦心顏一笑,“證實你通敵叛國又如何?貶職?你根本不在乎這勞什子官位;下獄?什麼樣的監獄可以關住你?你好歹也是我秦家軍 栽培出來的人才,關的住你是對我的嘲諷;斬首?殺你的腦袋,我還要考慮我萬曆的軍心哪!”
“你明白就好,”蕭雲崢溫柔一笑,“當一個人什麼都不介意的時候,他就沒有了死穴,你怎麼對付,都是白費力氣。”
“你有死穴。”秦心顏冷笑,盯着蕭雲崢微微變色的臉,“只是,這死穴被人搶先拿住了,輪不到我而已。”
默然半響,蕭雲崢輕輕一笑,目中有淺淺的矛盾之色,道:“我知道你想知道賀蘭宸的下落,但是,我不想告訴你,告訴你,那是害了你,我……我不想你死。”
他將秦心顏沒喝完的酒拿過來,灌了一氣,道:“我明白和你說,賀蘭宸不是一個人,而我也不是他最終的救星,我只是第一站,第一站,你明不明白?我只管最初的那一救,至於後面,從萬曆出去的那一段漫長的逃亡路,自有人一站站的接應安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