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枰上的小篆字體很是清秀,更加以烏金金絲鑲嵌,華貴而不庸俗,硬襯出幾分高雅來。雖只是一副簡單的棋,但是,這價值,想必難以估計,曉凱獨愛棋,這東西,想必是上官安奇要送給他的禮物了,真的用心良苦,明知道,曉凱不可能對他收斂半分鋒芒。
再一瞧,卻又看見包袱裡還有些水晶鏡,六合盞,夜明珠,冰絲劍穗,千年沉香木助行拐之類的東西,樣樣珍稀,只是看來,卻都是老人或者殘疾人使用的物事。
秦心顏立即開始回思上官安奇的武功,這些東西,應當就是那傳說中的鬼谷子老人的所有物吧,也許,是上官安奇要送給他師傅的禮物。有機會的話,她也想去拜訪一下鬼谷子老人,順便,探望一下,故人李思郝,現如今是否安好?
赫子云將東西一一看過,不住嘖嘖讚歎,卻又毫不在意的重新一一放回,他是個好色出了名的,比起秦無惑,更加的符合他那不堪的聲名。
面對美女,還是奇物,他很自然的選擇前者,很快,他將注意力轉回秦心顏身上,他上上下下打量秦心顏,目光露骨且笑容荒誕,半晌道:“我生平見過絕色多矣,今日見你,本來不覺得有什麼,如今看來,倒是越發覺得風姿獨特,天下無雙,美則美矣,卻格外的有風骨,有那麼一股子韻味。不如,姑娘你乾脆也別回去了,跟着我,今生榮華富貴,足可無憂。你們女人不就是好這個嗎,我給你安穩一世。”
卻又想起剛纔那人好像喚此女爲媳婦,繼續道:“你念着你丈夫啊?可是,你丈夫長得是俊秀,哪裡有我的男人味足,我會的姿勢跟把戲可多了,足夠讓你夜夜幸福,日日流連哦。”
“哦?是嗎?您都不腎虧啊。”秦心顏懶懶往車壁一靠,“跟了你,究竟是榮華富貴足可無憂呢,還是追殺逃亡、此生無休?”
赫子云冷笑,毫不變色的道:“你看我,像個永遠會被人追殺逃亡的人?”
“這樣,”秦心顏瞟了他一眼,淡淡道:“如果你是,我根本不會在這裡,剛纔,我,或者我的同伴,早就將你殺了。”
赫子云聞言,怔了一怔,突然仰首大笑,笑聲宛如梟啼,引得一個黑衣人探頭進來看,被赫子云反手一掌給打了出去。
“大言不慚!”笑聲一收,赫子云又恢復溫文可親的神態,輕輕擡起秦心顏下顎,姿態宛如對待珍愛的嬌花,語氣卻歹毒得令人生寒,“你算什麼東西?你能殺得了我?你現在更應該做的事,是跪在我腳下求饒,求我繞你一命吧?”
“抱歉,我沒有下跪的習慣,當然,我也沒有叫人家給我下跪的怪癖,只是,我得先提醒你一句,誰饒過誰,還難說得很,”秦心顏宛然一笑,“我知道你有恃無恐的是什麼――你剛纔的功夫,其實已經下了殺手是不是?三個時辰
之內,我必定會死,不過你還真是無恥到了頂點,我真的好想殺你。我留着你,其實是在玩火,不過,我是個有膽量的人,我不介意試一試。”
“赫子云,要不是我還用得着你,不想你現在就死的話,剛纔我就該在他們面前說出來,讓你被他們分成屍塊送回武陟,多省心。懸賞通緝,武陟皇帝可是下了大手筆的,我何樂而不爲呢?”
赫子云的手指一顫,在半空屈成一個勾形,隨即鬆開,緩緩擡起目光,慢慢的將秦心顏再次從上到下打量一遍,慢吞吞到:“可惜了,真是可惜了……”
“可惜一朵嬌花即將因爲知道不該知道的秘密,而摧折?”秦心顏飛快接話道,笑得那叫一個滿不在乎,“可以,殺了我吧,然後,你,禹王殿下,赫子云,永遠揹負着你尊貴的頭銜,在見不得光的地方流浪漂流吧,做一個人人喊打的流亡貴族,在被你鐵蹄蹂躪過的國土之上,面對永無休止的復仇和追殺,相較於你前半生富貴且安榮的生活,應該是個不錯的新體驗。行軍之人,應當都是喜歡體驗新奇的,對吧?”
“而那個你肖想了很久的王座,那個你想殺了很久的、死死的壓在你上面的傢伙,”秦心顏溫柔一笑,“經過今日你愚蠢的自我放棄,你擁有或毀去他們的最後機會,也就與你失之交臂了。”
秦心顏的這一番話,赫子云聽得極其認真,待話音落下後,卻仰首大笑,笑聲狂放如嘯,驚得遠處飛鳥嘎聲尖啼,撲閃着翅膀亂飛,睥睨秦心顏。
秦心顏只是不爲所動的,無所謂的看着他,好整以暇,像是在等待魚兒上鉤的垂釣者。
“我見過很多擅長鬍吹大氣的人,各式各樣。”赫子云冷笑,斜睨秦心顏:“他們一個個的,都是舌燦蓮花,個個都以國士自詡,說得好像我不把他們奉爲上賓,就會失去王位、乃至丟掉性命,我覺得他們好煩的……你知不知道這些所謂的‘國士’最後的下場是什麼?”
秦心顏彷彿沒聽見他語氣裡刻毒的諷刺,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笑容優美而神秘,也不回答他的話,懶洋洋伸手,伸臂在空中比劃了個姿勢,右臂如起伏山巒,一個弧形遊落下來,左臂垂直劃一條線,直擊在右臂弧線上。
平平無奇的姿勢,卻令赫子云臉色大變,瞬間直起身子,目中暴出精光,“你――你怎麼知道這個……”
他似是覺得失言,硬生生住了口,卻將陰鷙狠厲的目光,狠狠將秦心顏上下打量着。
“你的一生,你的未來,你的本可問鼎武陟的皇冠的野心與希望,都挫折於這個莫名的符號。”陽光透過細細的車簾簾縫,射在秦心顏臉上,她美的讓人驚心動魄,也讓人膽生寒意,她的聲音,更低沉如在幽邃山洞中迴響。
“赫子云,你一定記得,四年前,武陟皇帝病重
,他預感作孽太多,恐怕活不長久,第一次生了立儲君的心思。那時冬月,隱約有異雷炸響,陰風平地而起,全武陟,都在等待,因爲,武陟的傳統是太子隻立一次,現任皇帝宣佈下一任皇帝的人選,等於是一場宣誓,立了就不能改。所以,所有的人都很重視,也很忐忑,在等待着強力的新生。”
“當時,跪在廊下的也在等待的你,一定沒有想到,關於詔書,居然只是一個你根本看不明白的符號,然後是赫子嘉的名字,你完全沒有想到,只是這個莫名其妙的符號,你便失去你以爲早已十拿九穩的王位。”
“想知道爲什麼嗎?你想知道嗎?”秦心顏笑得有些邪惡與惡搞,“輸也沒關係,男人嘛,誰沒輸過?可是若是連自己爲什麼輸都不知道,你說,這樣的男人,他還活着幹嘛呢?”
修長的手指疊扭在一起,隱約聽見骨節因爲用力過度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響,赫子云咬着牙,面上卻毫無怒色,只是眯着眼睛再次審視秦心顏,目光變換如蛇行蜿蜒,半晌,陰火一閃,他突然溫柔的笑起來,很柔,很膩,令人恨不得溺死其中:“姑娘,剛纔是我在試探你呢……你果然不凡,那麼,可有見教?”
“沒有。”秦心顏搖頭,彷彿沒看見赫子云青的發紫的臉色,突然無比虛弱的捂住胸口,道:“你剛纔下手太陰毒了,傷了我的肺腑,你先替我解了,我纔有力氣說話。”
她剛纔說那麼一大堆話很有力氣,現在卻沒有力氣了,赫子云碰上這樣睜眼說瞎話的人,再性格多變,也是半點沒轍,盯着她半晌,伸手過去,在秦心顏肩井穴一拍,然後往她的嘴裡扔了一顆藥丸。
熱流透入,全身卻突然一冷,隨後便有絲絲化凍的感覺,宛如破冰,陰寒之氣,瞬間拔去,秦心顏面上淡然,心裡卻在驚訝,這驕奢淫逸的好色之徒,居然功力有如此精純,幸虧自己沒有跟他硬碰硬。
秦心顏笑了笑,活動了下有些痠痛的筋骨,不理會赫子云隱隱焦灼的眼神,搖搖晃晃站起,嘖嘖讚歎的摸着馬車漆着明漆的內壁,嘆息道:“好木質……竟然拿來做馬車,可惜啊,真是奢侈……這要是再被人搶去,更可惜了的。”
“我還給他就是,”赫子云聞絃歌而知雅意,倒也爽快,他剛纔的鬱怒之意,現在反而散了,饒有興味的打量秦心顏,“喂,你還有什麼要求,一起說了吧,我聽着呢。”
秦心顏滿意的迴轉身,負手看着赫子云,一笑,跟聰明人講話,就是這麼的舒服。
“好,你的表現很不錯,”秦心顏慢慢坐到這位馳名數國的王爺面前,開口道:“狠,有兩種,逞強鬥狠是狠,陰狠隱忍也是狠,我原本怕你只是前一種,現在看來,王爺名不虛傳,知道自己要什麼,並不吝於放棄,那麼,留你一命,我想必不會虧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