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想起那次兩人同時墜入河中的情景,腦門突然充血,耳後浮上可疑的紅雲。像是突然下定了什麼決心,他連趕幾步追上了葛黎,踟躕了下,毅然絕然地勾住了她的小指。
葛黎楞了下,這是第一次百里君臨主動地和自己親近,心絃顫了下,宛如枝頭斷開冒出簇新的嫩芽,不可抑止。她手指動了動,對方索性握住,溫暖寬厚層層包裹。
她歪過頭,對方目不斜視,只是那微翹的脣角宣泄出他此刻愉悅的心情。她微微一笑,兩頰上梨渦淺淺,身心飛揚,腳步輕盈。
此時此刻,高遠的天空,疏淡的秋陽,輕風穿過樹林輕聲吟唱,挺拔如芝蘭玉樹般的少年,清麗靈動的少女,一高一矮,亦步亦趨,無比地和諧,組成成一幅賞心悅目的畫兒。
突然,葛黎停住了腳步,百里君臨有所覺察擡眼看過去,卻見前面的青石小道上正站着一個紫衣俏佳人,美得如夢如幻卻一臉是幽怨。
他皺了皺眉頭,又恢復了人前那冰冷漠然的摸樣。
葛黎斂了眸,不說話。
一個少女帶了兩個丫鬟急匆匆地趕上來,“謝姐姐,你走那麼快,我都趕不上了,你……”她頓住了,瞧着對面的一對少年男女愣了愣神,張張嘴,“小葛兒?世子?”
葛黎不落痕跡地掙脫百里君臨的手,向着她甜笑了下,“謝姐姐,楊姐姐。”
楊絮瞧了眼百里君臨那張如冰雕般的臉稍稍往後瑟縮了下,再偷眼看了看有些失魂落魄的謝婉瑩,恍然大悟。
她是個大喇喇的性子,懵懂單純比之武安然少了份靈動,不過她這般性子很是討喜,所以一直以來和三個人的關係都很好。她與謝婉瑩走得近些,但是她從來沒有摸清對方的心思和脾性,在她的眼裡對方一直是溫婉雅緻的,也是她最爲羨慕對方的地方。
今日本來約了武安然和葛黎一起來遊山,她和謝婉瑩先走了一步,一路上對方都是心思不屬。剛剛更是做出了驚人之舉,不知道看到了什麼竟然拋下她急匆匆地跑過來。
謝婉瑩現在的眼裡完全看不到其他人,她的眼前還晃動着方纔百里君臨和葛黎手拉手相視而笑的場面,那場面刺得她眼睛生疼,刺得她想流淚。
她沒有去看葛非眼,咬着脣,她道:“小女有幾句話想與世子說,還請世子移步。”
百里君臨皺着眉頭紋絲不動。
葛黎暗暗撇了下嘴,過去拉着楊絮一派天真,道:“楊姐姐,我們到那邊看看可好?”
“嗯,好,好。”楊絮醒過神忙拉着她走遠了。
這,想必就是他的劫。不其然地想起那丫頭狡黠俏皮的摸樣,嘴角微微彎起。
謝婉瑩不由看得呆了,她身爲謝家嫡幼女,自小養尊處優,容貌才情更是人上之人,從小便被人捧着哄着,周圍都是讚譽之聲。漸漸長大了,許多貴家公子對她趨之若鶩。然而,人就是這麼奇怪,不過僅僅幾次的相見,她卻將這個少年藏進了心底,一天天一年年地發酵沉醉,一發不可收拾。
所以,她不顧羞恥向母親袒露了心思,母親雖然吃驚但是細想來卻也覺得門楣相當,可爲良配。謝家將意思透露給了百里益,百里益欣然,兩家相商後便要換了庚帖定了親事,卻不料那一日百里君臨親自尋了她,疏冷的表情,言簡意賅的拒絕讓她像是置身於冰窟之中,全身冰冷,滿心的羞恥和痛恨。
她不甘心更是覺得屈辱,所以,
今天見了他拋開了小女兒的矜持,想要問個明白。她道:“世子爲什麼要拒絕婉瑩?婉瑩不相信世子所說的身患重病。”
百里君臨淡淡地一句,道:“隨你。”擡腳便走。
“你,站住!”謝婉瑩又羞又氣,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小臉兒蒼白,任誰看着都心有憐惜,偏偏對方不看一眼。
她道:“你喜歡那個小丫頭是不是?”她口不擇言,“那般小便學會魅惑人心了?”她冷笑着,“她不過空掛了個郡主的頭銜,能給你百里傢什麼助力?就是百里大人也容不得你!”
百里君臨瞳孔微微收縮,那眸光如利刃,陰寒鋒利,幾乎將她寸寸剮割,又高高俯瞰。
那一瞬,她似乎覺得自己渺小如螻蟻,對方擡手間便可以將她碾死!陡然間她全身冰冷,絲絲寒意侵體,死亡那麼清晰地近自己,讓她喘不過氣來。
百里君臨冷哼一聲,甩袖大步地走了。
看着那挺拔的身影逐漸不見,她全身像是虛脫般搖搖欲墜,冷汗涔涔而下,彷彿從鬼門關走了一遭。
“姑娘!”貼身丫鬟慌不迭地奔過來扶着她,“您怎麼了?”
謝婉瑩搖頭,兀自堅持着。
丫鬟不敢多問,嘴裡嘟噥着,“姑娘,您不知道前面的石階上跌下一個人,聽說腿都斷了……”
謝婉瑩哪有心思問那些,只想快一點回去找個沒人的地方宣泄一番。她卻不知道那斷腿之人正是母家表哥洪興滔,因這一跌從此後只能依靠輪椅生活,西涼少了個眠花宿柳之徒,讓各大青樓扼腕嘆息。
雖然,杜錦城等人證實行兇者正是武安然,葛黎也被牽連其中。洪家狀告武家百里家,無奈自己兒子失德在先,永安候與謝家勢當力鈞,而百里家則有葛妃作依靠。
又過了幾日,新晉皇商傅禺書上書夜慕華請求賜婚,所求者正是永安候之妹武安然。同時,他捐出百萬銀錢,用以擴建和修葺當年在雷電中倒塌的接天塔。要知道這座接天塔在西涼人的心目中意義非常,坍塌後雖然多次修葺卻難復當年盛狀,有皇商牽頭財物豐厚自然效果不一般,此舉不但贏得了西涼人的讚頌也讓夜慕華大爲讚賞,封傅禺書爲昌義候,賜武安然一品侯夫人,榮耀至極。
風頭自然偏向了武家、傅家、百里家,此事不了了之。
謝婉瑩自此之後臥病多日,世家貴女再次聚會很少再看到她,漸漸地淡出了人們的視線。
門,開了,一股陰風捲起,杜錦平打個哆嗦,她茫然四顧四周黑漆漆的,冰冷刺骨,黑暗中似乎有無數雙不懷好意的眼睛盯着她,讓她驚怕至極,卻無法張嘴喊出一個字。
再看一眼那黑洞洞的門裡,像是鬼差神使般慢慢移步進去,一步一步,黑暗中只聽見自己粗重的喘息聲和沉重的腳步聲。
這是間空曠的房間,有一抹慘白的月光照進來,是斑駁的牆壁,上面掛滿了黑沉沉的染了不知道什麼顏色的刑具,牆角一堆亂草上匍匐着一個佝僂的身子,一動不動。
她清楚地記得,這是當年關押廢后的天牢,!她的心幾乎要跳出了嗓子眼,想要逃走卻怎麼也邁不開腳步,眼睜睜地看着,看着。
那身體動了動,慢慢地擡起了臉,慘白的臉,蓬亂如柴的頭髮,黑洞般的眼睛,死死地盯在她的臉上,忽然笑了,嘴張開,鮮血汩汩流出,卻沒有舌頭!
廢后?!杜錦平魂飛魄散。
她似乎感
覺到身後有異樣,僵直着脖子轉過去,臉貼臉的竟然是敏俊那張圓圓的臉蛋,只是白得瘮人,眼睛死魚般地盯着她,聲音像是從水下發出,悶悶的,尖尖的,“……皇姨母,你帶敏俊去找母后好不好?……你最疼敏俊了……”他伸手來拉她,卻是森森白骨。再回頭,廢后臉上身上的肌肉開始腐爛脫落,一片片一塊塊,露出白骨,卻依然張着嘴呵呵地笑着,五指白骨向她抓過來!
“啊!”她尖叫,猛然驚醒,冷汗已經溼了衣衫。她頹然跌坐在牀上,身體如篩糠般。不知怎的,這段時間她老是做這樣的噩夢,而且一次比一次清晰,一次比一次真實,幾乎要把她折磨瘋了。
依着牀頭,她喘了會兒氣,抖索着從枕頭下摸出一個瓷瓶打開,猛吸了幾口,情緒才慢慢恢復,知覺也恢復過來,只覺得寢宮裡冷得刺骨。
帳幔外有窸窣的聲音,迎春壓低了嗓音,“銀絲炭呢?去了這麼久怎麼什麼也沒帶回來?”
小宮女戰戰兢兢地,“婢子去了,可是掌事公公說每個宮裡的銀絲炭都是有定製的,不可以越規……”
迎春啐了聲,“爬高踩低的東西!先下去!”
“是。”對方諾諾而退。
迎春轉過帳幔一眼看見杜錦平心裡一顫,堆起笑臉,道:“娘娘醒了?怎麼也不喊婢子一聲?”將一個湯婆子塞到她的手裡,“外面冷,娘娘先暖着手。”而伸出的手指粗腫如紅蘿蔔。
杜錦平聲音平和,道:“銀絲炭又沒了?”
迎春低頭囁嚅道:“是,是婢子無用…………”
杜錦平笑了聲,帶着嘲諷還有悽然。
銀絲炭是最好的炭火,無煙無味,火頭旺,曾幾何時,她起雲宮何曾缺過?即使短了其他宮妃的也不曾短了自己用的。而如今,偌大的起雲宮冷冷清清除了迎春和幾個下等的宮女,已經沒有供差遣的人,就是錢公公也轉而投了引桐宮夾着尾巴做人。
可以說當年的自己怎樣的富貴鼎盛,今日的她就有多麼落魄!可是她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她揪住被褥的一角瘦骨嶙峋的手指神經質地顫抖着。
迎春小心地道:“聽說梅園的梅花開了,不如婢子伺候娘娘去觀賞一番?”
杜錦平點頭,吐了口濁氣,由着對方伺候着穿了襦裙,在外面披了件半新的貂裘,揣了湯婆子在袖子裡出了殿。
外面一片雪白,太陽遙遠而慘淡,照着積雪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杜錦平微眯着眼有些不適應。
兩個人來到梅園,撲面的寒風裡挾着淡淡的清冽的梅花香味,走近前,只見滿園花開,有粉紅的,雪白的,鵝黃的,一支支,一簇簇,上面還覆蓋着層雪,端是清幽孤傲,暗香浮動。
杜錦平心胸爲之一蕩,顏色舒展了許多。
迎春察言觀色,興致勃勃地道:“娘娘既然喜歡,婢子去折了枝插在瓶子裡!”
杜錦平點頭,籠了袖子站在那等着,好久卻不見她回來,不禁詫異,便循着路找去。
遠遠看見迎春和一個宮女面對面站着,在爭執着。
迎春擡了擡下巴,倨傲地道:“你不過個小小的看院子的,也敢攔了我折花?”
那宮女相貌清秀,嘴脣薄薄的,看着便是一副刻薄相,斜了眼,道:“哎呦!你又是哪個宮裡的?這梅花開得正好,若是其他人都如你這般看着好便折了,這院子裡不是光剩光禿禿的樹幹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