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杜尚卻進宮求見。
她沉吟片刻,宣他入見,乍一看到對方,她嚇了一跳,道:“你,你這是怎麼了?”
杜尚的臉色灰白,不過短短兩天功夫兩鬢生出了絲絲白髮,身體微微佝僂着,似乎剎那間老了十幾歲,整個人顯得頹廢蒼老。
他恭恭敬敬地給杜繡玉行了禮,坐下,低垂着頭,凝着茶盞裡的茶水有些愣神。
杜繡玉皺眉道:“父親這是怎麼了?”
杜尚沒有回答,慢吞吞地道:“還有幾日就是你三姐姐的忌日,我尋思着尋個道士做做法,做個超度。”
杜繡玉眼角的肌肉抽動了下,淡淡地道:“這種事父親看着辦就好,不用來告訴本宮。”
杜尚卻自顧自地道:“原本我不想的,只是昨夜裡她託夢給我,說是她死的冤枉,橫死之人孤魂遊蕩無所依,至今不能過奈何橋,……唉,”他嘆口氣,愁眉苦臉地。
杜繡玉的手抖了下,道:“她自己看不開,於旁人何干?至於託夢不過是是父親臆想而已,不過,請道士做法也是善事,”她轉向秋菊,“取二百兩銀子來給杜大人,也慰藉下本宮的一片心。”
“是。”秋菊應着取了封銀子遞給杜尚。
杜尚將杜繡玉的細微變化都看在眼裡,不禁駭然,又覺得淒涼。
原先的揣測和猜疑都得到了驗證,如雨夜那個神秘人所說:“……你最不應該做的就是送杜繡玉進宮!她恨你,恨杜錦平,上官氏,還有整個杜家!……”
他道:“這些年我常常夢到廢后,還有韓氏、衛兒,他們一臉是血,質問我當時爲什麼那麼狠心,見死不救……我,唉,我只是……”他嘆着氣,神思恍惚。
末了,他慢慢起身,艱難地向杜繡玉拜了一拜,聲音微顫,道:“老臣處處鑽營算計,到頭來卻是一場空。原先以爲依仗娘娘的蔭庇可保杜家太平富貴,卻世事無常。杜家唯有錦城最有希望,如今卻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唉…………”
杜繡玉咬脣,臉上變化不定,冷笑道:“父親這是責怪本宮麼?今日不妨明明白白告訴父親,本宮沒有傾覆杜家滿門已經是手下留情了!父親日後還是謹小慎微的好!”她不再看杜尚一眼,厭惡地,“大人慢走!”
杜尚面如死灰,遲滯地轉身出門,在門檻處被絆了下,一個趔趄幾乎跌倒。
杜繡玉神色冷漠。
良久,秋菊偷眼覷了眼她的臉色,道:“主子,將近午時,是不是該傳膳了?”
杜繡玉定了心緒,道:“正乾殿可有傳話?”
秋菊遲疑了下。
杜繡玉瞭然,不禁失落,道:“罷了,傳。”
“是。”秋菊忙命人將晚膳端上,然而端上來,杜繡玉隨意吃了兩口便放下了,她轉頭凝着外面灰濛濛的雨簾愣愣出神,心裡還因爲杜尚的話而震顫驚悸。
這麼說,杜尚已經知道了杜錦榮的死是自己做的手腳,只怕也猜到了上官氏和杜錦平的死與自己不無關係。不過這又如何?
她冷笑,她太瞭解那個人了,只要能保住榮華富貴,妻子兒女又算得
了什麼?只怕他以後對自己更是謹小慎微,不敢越雷池一步。
無意識地,她那長長的護甲撥轉着手腕上那如血般顆顆均勻晶瑩的珊瑚珠,躊躇滿志。
葛黎,你想揭開真相看我從天堂墜入地獄的狼狽淒涼模樣只怕要落了空!這天下誰也不能阻止我邁向那個至高的夢寐以求的位置!
她道:“這幾天荷風館有什麼動靜?”
秋菊道:“一切正常,不過昨天見了管嬤嬤,說是西涼皇子生病了。”
杜繡玉微蹙眉,道:“病了?太醫看了沒有?”
秋菊道:“太醫看了,說是染了風寒得養上一段時間。”
杜繡玉不再說話了,然而心裡總覺得有些事放不下,索性起身,道:“來人,本宮要去荷風館看看。”
秋菊勸道:“這外面正下着雨,路滑,娘娘明兒再去吧。”
杜繡玉卻一刻也等不得,道:“本宮看了才放心,”
秋菊無奈,取了件軟毛織錦披風給她披上,又帶了兩個太監並兩個宮女一路往荷風館而去。
荷風館靜默在瀟瀟風雨中孤單寂寞,一個太監上前拍了拍門,好久一陣窸窣的腳步聲響起,門開了一條縫,正是管嬤嬤那張秀氣溫和的臉,見了杜繡玉呆了呆,忙躬身行禮,道:“娘娘萬福。”
杜繡玉道:“免禮。”擡腳便往裡走。
管嬤嬤臉上閃過絲慌張,擋住了她,道:“娘娘,您且慢。”委婉地,“小主子染了風寒剛剛吃了藥睡了,娘娘,您看……”
杜繡玉淡淡一笑,道:“如此,本宮更要進去看看了。”
“娘娘!”管嬤嬤道:“您是千金之軀,若是有什麼閃失,婢子萬死也不能償其罪。娘娘,您的一片心意婢子會轉告小主子,您還是先回宮吧,待主子好轉必然去拜謝娘娘的關愛之意。”
秋菊也擔心地道:“是啊,娘娘,等西涼皇子病好了再來看望也不遲。”
杜繡玉有些躊躇,微低眸,卻注意到管嬤嬤垂下的手微微顫抖,心中一動,道:“西涼皇子身份尊貴,不能有任何閃失,本宮還是去看看吧。”說完徑直往正殿走。
秋菊無奈叮囑兩個太監站在迴廊下,自己忙上前扶了她。
管嬤嬤只得跟了進去。
果然,裡面帳幕低垂光線幽暗,空氣中是濃重的藥腥味,隔着一道屏風,黃梨木架子牀上帳子垂掛着,被褥隱約鼓起,應該是西涼昊喝了藥睡了。
博山爐裡冒出嫋嫋白煙,有股子清洌,沖淡了幾分藥味。
杜繡玉腳步頓了頓。
管嬤嬤趕到面前,賠笑道:“娘娘不可靠近,以免過了病氣。”引了她坐在遠一點的繡凳上,“娘娘請坐,婢子去給您沏茶。”
杜繡玉坐下,用絹子拭了拭嘴角,道:“太醫說了什麼?”
管嬤嬤起了茶過來,道:“太醫說尚不算嚴重,休息幾日便沒事了。”
杜繡玉哦了聲,目光往牀那邊掃了眼,道:“若是需要什麼告訴本宮一聲即可。”
管嬤嬤感激地道:“謝娘娘照拂之恩。”
杜繡玉
抿了口茶,皺眉,將茶盞往桌子上重重一放,道:“大膽的奴才,這茶水如此苦澀如何能入得了口?”
管嬤嬤唬了一嚇,忙跪倒請罪。“娘娘贖罪,是婢子的錯。”
杜繡玉起身,冷笑道:“自然是你的錯!”說完,霍然轉身急走了幾步,一把掀開帳子,“西涼皇子!”
她這一舉動驚住了所有人,管嬤嬤恍然醒悟,猛地撲上去在她掀開被子的同時擋住了她,如護犢子般,臉色煞白,道:“娘娘,不可無禮!”
杜繡玉眸光冷厲,喝道:“大膽!——來人,拖開這賤婢!”
兩個太監應聲而入,去拖管嬤嬤。
管嬤嬤再無平日之沉靜淡薄,先是掙扎,再就是寂然不動,眸底卻一片死灰。
杜繡玉掀開被褥,裡面裹着一個枕頭卻不見西涼昊的身影,她轉過身,惡狠狠地瞪着對方,“人呢?”
管嬤嬤垂眸不語。
杜繡玉上前一步,帶着指套的手指掐住了她的下巴迫她與自己對視,咬着牙,一字一頓地道:“你知道後果嗎?說,西涼昊哪去了?”她用力。
管嬤嬤下巴被她尖利的指套掐出血來,卻忍着痛,淡淡地道:“娘娘錯了,婢子不過一個下人而已,主子去了哪裡婢子不敢問也不知道!”
“啪!”的一聲,杜繡玉狠狠地扇了她一記耳光。
管嬤嬤踉蹌了下,白淨的臉上出現幾道深深的血痕,她抿緊了脣,固執地一聲不吭。
杜繡玉喘了口氣,道:“你不說,本宮自然也會找他出來!——去稟告皇上,說葛國質子逃走,請皇上定奪!”
一個宮女應聲便往外走。
管嬤嬤咬牙猛地撲上去一頭將那太監撞倒。
杜繡玉勃然大怒,喝道:“瘋了!瘋了!把她給我捆起來!”
兩個太監撲過來死死鉗住管嬤嬤的雙肩,再在她的腿上一踢,對方撲通一聲跪倒在杜繡玉的面前。
杜繡玉怒極反笑,道:“好膽色!嬤嬤,你可知道質子私逃是什麼樣的罪名?若是往嚴重裡的說只怕會挑起兩國戰爭。”她迫近她,“本宮以爲質子並不是私自逃走,是不是與葛黎有關?她把質子弄到哪裡去了?你說了,本宮這就放了你。”
管嬤嬤撇過臉,保持着沉默。
杜繡玉恨極,來回走了幾步,咬牙道:“好,既然你這賤婢不識擡舉,也不要怪本宮無情!”向着一名太監,“本宮記得你最是善於調教宮女,這賤婢雖然年紀大了些,卻生得細皮嫩肉,本宮賞了你。”
不僅是管嬤嬤,就是秋菊也霍然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深宮裡,太監是不全之人,多是心理變態,與宮女對食是很普遍的現象,而有個別的則以折磨虐待宮女爲樂。
管嬤嬤跟隨西涼昊多年相依爲命,無論是出身還是其他都是一般人不能肖想的。
而杜繡玉這般做是置葛國如無物,是極致的侮辱。
管嬤嬤看着漸漸近的那名太監猥瑣的嘴臉,不自禁地往後縮,嘴脣哆嗦着,“你,你不可以……我要見皇上……我要見皇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