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繡玉努力將心頭那火壓制下去,緩和了臉色,道:“本宮見不得這陰私的,有些失態了。”她坐下去,神態自然,“還有什麼好段子麼?”
百里蘭依目的達到不再頂撞,喚了牟大家的一頓責罵,牟大家的簌簌發抖,只求饒命。
Www .Tтkǎ n .¢○ 末了,陶妃不鹹不淡地道:“將功贖罪,再換了戲目來。”
牟大家的連連扣頭應聲。
不大一會兒,戲臺上變了場景,確是傳統的荊釵記,旦角長袖善舞,玉面敷粉,眉目籠着輕愁,咿咿呀呀地唱着一出悲歡離合,讓人動容。
然而經過剛纔一出,真正看戲的已經很少,都維持着表明上的微笑和和睦,一股詭異的暗流在其中流轉。
秋菊戰戰兢兢地跪在一邊,身上被茶水潑了一片,只是反覆道:“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杜繡玉發泄得夠了,只覺得渾身無力,雙目無神,喃喃道:“爲什麼?我辛辛苦苦謀得的一切都要還回去?不,不,我不甘心……”她面目扭曲,咬着牙,“都是那個葛黎!如果不是她,百里蘭依存怎麼會知道這件事?……”她想起對方那莫測甚至帶着鄙夷的目光,想着對方說的這是市井裡流傳的最受歡迎的戲目,她覺得有種山崩海裂的絕望。
她太過於自信了,葛黎從來不是良善之人,既然自己不能爲她所用,便要一點一點地剝奪了自己所擁有的,撕開自己的僞裝,讓自己被唾棄,被拋棄!她不知道如果夜慕華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會怎樣對待自己,可是,自己真的是被的,自己真的是愛他的呀!
不行,不行,她猛然站起來,晃了晃竟然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手按下去的時候,正好按在一片碎瓷片上,鑽心的痛讓她打了個顫。
“娘娘!”秋菊跪爬過來,捧着她的手,幾乎魂飛魄散,“娘娘,婢子這就去喊太醫!……”
“蠢貨!”杜繡玉罵道:“難道你要讓所有的人都知道這件事?!”
秋菊不敢說話,小心地把她扶了起來。
杜繡玉忍着痛,想了想,吩咐道:“記住,今天宮裡發生的任何事都不許泄出一個字,否則……”她哼了聲,臉上閃過絲殺氣。
秋菊膽戰心驚點着頭,看着她手掌上那有半寸的傷口,鮮血淋漓,不由難爲地道:“可是,娘娘,您的手……”
杜繡玉冷冷地睨了她一眼。
她咬咬牙,拾起一片尖利的瓷片劃上了胳膊,長長的一道血口出現在白嫩的肌膚上,她疼得一個激靈。
杜繡玉很是滿意,疲乏地道:“剩下的你知道怎麼做,我好,你就好,繡春宮都好。”
“是,娘娘,婢子明白,婢子誓死忠於娘娘。”秋菊垂首道。
“嗯。”杜繡玉閉上眼睛,“我一個人待一會兒,你去吧。”
“是。”秋菊慢慢退了出去。
滿室的狼藉中,杜繡玉閉目躺在貴婦椅上,一隻胳膊搭着,手掌上那傷口的血已經凝固,如一個醜陋的蟲子蜿蜒,整個房間給以一種繁華落盡後的頹敗和悽惶,還有種說不出的怪異。
霍然,她睜開了眼睛,灼灼人,冷冷地勾起一個笑容,喃喃道:“葛黎,你既然不仁本宮便不義!西涼昊麼?……哼哼……”她眸中閃過瘋狂。
窈窕居,帳幕垂掛,燈光暖黃,葛黎與傅禺書相對而坐。
暗影
用平淡口吻敘說着宮裡發生的事情。
葛黎低垂着眼簾,勾了勾脣角,道:“百里蘭依果然不負我所望。這一出只怕讓杜繡玉寢食難安了。”她長出了口氣,“只是可惜……”
她轉向傅禺書淡淡道:“傅公子是不是有很多疑惑不解?”
傅禺書頓了片刻,坦然道:“從與小姐相遇時便知道小姐與常人不同,謀得是不常之路。這些年來,傅某已經得償所願,再無憾事,願意鞍前馬後供主子驅使。”
葛黎微微含笑,道:“我果然沒有看錯你!”她站起身負手而立,身材嬌小挺拔,燈光映照着她嬌嫩的臉頰,熠熠生輝的眸子,剎那間光華流轉四溢,仿若換了個人。
她道:“我要謀的是西涼的江山!夜慕華的狗命!”
傅禺書驀然睜大眼睛,他聰明過人,心思縝密,早就有預感對方有謀逆之意,但是真正聽她說出來卻依然忍不住震驚。不過短短一瞬,他低了眸,聲音鏗鏘有力,沒有絲毫猶豫,道:“唯主子是從!”
葛黎很是滿意,道:“很好,這些年我已經在邊關囤積了超過西涼五成的兵力,你手裡握有大半個西涼的財力,時機成熟,舉兵是朝夕之事,但是在舉兵之前,我必須把一個人送走。”
她頓了下,“這個人就是葛國質子西涼昊!”
傅禺書道:“請主子吩咐。”
葛黎道:“葛氏商行的所有你必須掌控在手裡,保證銀子流轉順暢,保證輸送銀子的渠道安全。另外,護住武姐姐,必要關頭要爭取永安候。”她深吸了口氣,“永安侯得夜慕華重用,管轄皇城五千禁衛軍,不容小覷。”
傅禺書凝重地點頭道:“屬下明白,以靜制動,一擊便中。”
葛黎嗯了聲,轉向暗影,道:“召集人手做不備之用,我,要把西涼昊弄出宮,如今只有他才能緩解世子身上的毒性發作。”
“是,暗影明白。”
葛黎長長地出了口氣,眯眼眺望窗外。
此時,一彎新月如眉,灑下朦朧昏黃的月光,將世間萬物籠罩。
森森然,她道:“此舉只可成事,不可有半點行池差錯!”輕輕一嗮,“夜慕華,你欠我的,我終於要討回來了!”
後半夜下起了小雨,淅淅瀝瀝,皇城籠在輕雨之中。無聲無息地,從各個角落飄出一條條黑色的身影再湮於黑暗中。
偶然有一兩聲的狗吠聲,在屋檐下蜷縮着幾個乞丐,其中一人驚醒睜開眼睛,一條幽靈般的影子從他眼前飄過,他幾乎要驚駭出聲。
旁邊一個乞丐咕嚕了聲想必是冷了往他身邊貼了貼。
他將那聲嚥了回去,閉了眼往裡縮了縮。
另一條幽深的巷道一乘軟轎晃晃悠悠而來,後面跟着兩名小廝,前面一人提了燈籠在飄忽的雨絲中,燈光昏黃搖曳照着兩邊的牆壁,影子扭曲晃動着。
車輪碌碌,一輛青帷馬車停在了巷口正好堵住了轎子的去路。
領頭人將燈籠往上提了提想要看清楚,卻照見那車伕斗笠下的半邊臉,白慘慘的,那目光幽冷,彷彿沒有生氣,他嚇得手一抖,燈籠幾乎掉了下去。
轎子裡傳出一個蒼老卻威嚴的聲音,詞句含糊,“怎麼停了?”
“老,老爺……”提燈籠的膽寒,一時間不知道怎麼迴應。
馬車簾子
半掩,一個聲音如嬌鶯出谷,“來者可是杜尚杜大人?”
轎子裡的人窒了下,簾子撩起出來一個身材偏高瘦,容貌清瞿的中年男子,雖然步履蹣跚,卻威儀渾然。他將手搭在隨從的胳膊上,眯眼想要看清對方,嘴裡含糊不清地道:“你,你是何人?既然知道本大人的身份還敢擋住去路?呃?……”
馬車裡輕輕一笑,道:“若是以前,我還會考慮一二,畢竟大人那時如日中天,權勢煊赫。西涼誰人不知杜家得天寵?只是現在……”她有意停住了話頭。
杜尚被她所激,忍不住道:“現在又如何?現在老夫依然是位列九卿,宮中杜貴婦爲杜家女兒!”
那人道:“杜貴妃?你以爲杜繡玉會提攜杜家?你以爲杜繡玉會將你看做父親?”她嗤笑了聲,“你知不知道,你一生汲汲營營,醉心權術,妄想長保富貴榮華,最不應該做的就是送杜繡玉進宮!她恨你,恨杜錦平,上官氏,還有整個杜家!”
杜尚怒道:“你,你胡說!”
那人道:“你心裡很清楚,只是還想着杜繡玉尚念着骨肉之情。”她笑,不屑,譏諷,還有着快意,“你知道杜錦榮是怎麼死的嗎?是杜繡玉啊,她先用迷香混了她的心智,再用金釵要了她的命,卻造成了杜錦榮爲情自殺的假象!還有,杜錦平的被廢,被毒死,都離不開你的好女兒呢!”
她的一番話如炸雷在頭頂滾過,落在臉上的雨絲沁涼,杜尚的醉意醒了幾分。他雙拳握緊,身子微微發顫,嘎聲道:“你,胡說!詆譭當今貴妃你該當何罪?”
那人道:“你何不自己去問一問?”幽幽一嘆,“杜尚,你賣女求榮,千般算計到頭來不過是如此下場!真是可憐可嘆!”
杜尚幾乎站不住身子,直瞪着那半掩的簾子卻無奈只能看見一個模糊的影子不見真人。
雨聲淅瀝,在燈光中如密密的細針,一點一點都讓他痛得徹骨,讓他寒到了心底,他道:“你是誰?是誰?”
那人似乎笑了,道:“你真的想知道我是誰?杜尚,已經十年了,每每夢迴,你可曾想起過你的嫡妻子兒女?你可曾夢見她們向你討命?”
杜尚陡然噤聲!
他從一介寒士爬到宰輔的位置,雖然有起伏卻未傷及根本,這其中上官氏的母家起了重要的作用。
他青雲直上不曾棄糟糠之妻,一是爲了搏得好名聲,二是嫡長女杜錦心光華四溢讓他有了不爲人道的野心。果然杜錦心沒有辜負他的期望,得到夜慕華的信任並助其登上了皇位,一時間,杜家鼎盛到了極致!
後來,杜錦心被廢致死,嫡妻和嫡子被害,他保持了沉默甚至是默許,因爲他更向往權力高峰。十年來他也曾經被噩夢纏身,卻不曾後悔!
如今,陡然被剝開,血淋淋的過往展現在他的眼前,他不禁不禁膽戰心驚,雙腿打軟,若不是僕人扶着早就癱倒在泥濘中。
燈光晃悠着,是瘮人的昏黃,周圍的黑暗中似乎有無數個幽靈在掙扎着想要破壁而出。
那人的聲音陰測測的像是從遙遠的地域傳出,字字清楚,字字瀝血,“杜尚,上官氏,杜錦平欠我的我已經討回來了!至於你,還有杜家欠我的,我一定會討回來!”
杜尚哆嗦着,挺直的腰桿佝僂下來,他跌跪在泥濘的地面上以頭抵地,風雨將他密密籠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