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尖叫着,連滾帶爬。
外間的嬤嬤丫鬟被驚動了,燈光亮起,卻見她披頭散髮地瑟縮在角落裡,眼睛睜得極大,手胡亂地揮舞着,“不要過來!不要過來!不是我,不是我!……”
“夫人……”幾人大驚失色,一邊忙着去攙扶她,一邊去前院報信。
正在這時,一人跌跌撞撞地跑進來,“夫人,夫人!小姐她……”
許是小姐兩字驚醒了她,她瞪着對方。
對方滿臉的驚慌,喘了口氣,道:“夫人,小姐出事了!……”
大夫人身子抽搐着,兩眼一翻,昏了過去。
大房亂成一片,有叫夫人的,有叫小姐的……整個段府被驚動了,各房的燈次第亮了起來,人影幢動。
遠處的燈火煌煌照亮了房間,他將後背抵着門喘了口氣,低頭只見手腕上鮮血淋漓,知道這隻手已經廢了。然而此時驚恐卻壓倒了疼痛。
他本來是想要問出鐲子的下落,然後將對方滅口,卻沒有想到有人暗中出手,而且狠而準,也就是說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別人的眼皮底下,自己能逃過一命真是僥倖。
他定了神,只覺得口乾舌燥,便摸到桌子邊,用那隻完好的手抓起茶壺搖了搖。
裡面還有半壺涼水,他將壺嘴對着嘴咕咚咕咚地喝了個乾淨,末了,抹了把嘴,手突然頓住了。
他彎下了腰,捂住肚子,那裡面像是一把火在燎,又像是一把刀在攪動,黃豆般的汗珠從頭上滴落。
他喘着粗氣,佝僂着,彎成了個蝦米,慢慢地倒在地上,再也不動了,從外面照進來一抹燈光,照見他凸起的眼珠,黑色的血沫從嘴裡,鼻子裡汩汩流出。
段府鬧騰了一夜,天亮時,有人發現伺弄花草的瘸子死在了那間低矮狹小的屋子裡,七竅流血,右手腕斷了,隨便地用一塊布扎着,旁邊扔着一把短刃,一身黑衣,蒙面布拉下半邊。
很顯然,當夜潛入段四娘閨房的就是這瘸子,欲行不軌時卻被人發現,他逃回了自己的住處卻不知道爲什麼會中毒而死。
這番動靜太大,段家不得不報了官。衙門來了人,仵作驗屍後也判斷不出毒的來歷,有衙役瞧出其中的端倪,挖開幾叢開得茂盛的花底下的土,竟然發現了幾具白骨,從骨架來看應該是年輕的女子。
這一幕驚嚇了所有人,聯想這些年無故失蹤的幾個丫鬟,其中包括林三夫人當年的陪嫁丫鬟團扇,衆人都恍然大悟,原來這瘸子就是暗處的兇手,想必見色起意,強迫後又殺人滅口。
林三夫人驚懼而悲憤,瘸子是她從林家帶過來的人,團扇也是,她又病了。
而更讓人不可思議的是,大夫人被什麼魔怔了,整日裡瘋瘋癲癲的,顛三倒四地總是說着兩句話,“……不是我,不是我害的你……我不想的……”
段府上下都是人精,從她這些話裡便揣度出她定然做了什麼陰損的事。不久有流言傳出說是段三孃的死與她有關係。想到段三娘慘烈的死相,每個人看她的目光都是憤恨而鄙視的,雖然大家都有齷齪事,但是像她這樣對待庶女真是第一人。
段老太太親自過問,剝奪了大夫人的管家權,對外說是病得厲害,臥牀休養着。權力分給了二房四房,這讓大房上下都失了臉,段大老爺更是被段老太太訓了一夜,出來是青白着臉。
至於,段四娘則真的病了,她的閨房遭了賊,雖然沒有受到實質性的傷害,但是名譽受到了極大的損失,這樣的她不要說要入
宮選秀,就是相看親事也打了極大的扣折。這對她,對大房來說無疑是滅頂的打擊。
二夫人四夫人得了管家的權力雖然竊喜不已,但知道如今段府正是多事之秋,也都打足了精神,處處謹小慎微,生怕再出什麼紕漏。
這些對於段久九來說並沒有多大的影響,她依然過得無波無瀾。早晨從福榮堂出來,眯着眼睛看着滿院子的花草蔥鬱,道:“去看看四姐姐吧。”
金桃拎了幾個盒子隨後。
兩人走走停停,快到段四孃的瓊林閣時,斜裡過來一個少年男子,十六七歲的年紀,面如冠玉,隆鼻薄脣,着一身寶藍色的長袍,端是俊美無雙,風流倜儻。
段久九見過太多的美男,例如夜慕華陰鷙的俊美,百里君臨是冷漠的俊美,宗決是邪魅的俊美,西涼昊則是陰柔的俊美……就是追風,傅禺書,斬星都是數一數二的美男,所以對此並不是太感冒,倒是金桃看直了眼。
對方看過來,眼裡閃過絲驚豔,挑眉微微一笑,聲音清朗,“這位是九妹妹吧?”
段久九端莊地行禮,道:“見過薛家表哥。”
這是大夫人的外甥薛景同,段府大房出事沒幾日,遠在北戍的大夫人的妹妹薛夫人帶着兒子來了。
薛夫人夫家是北戍的守備府,有兩女一子,長女入宮爲妃,次女待嫁,僅有一子甚是看重。
這次來說是多年不見姐姐過來探望,想不到遇到這件事,姐妹連心,她頭天拜見了段老太太,剩下的時間都留在內室照看大夫人,所以,段久九是第一次見薛景同。
薛景同笑容溫和,道:“聽老太太說,三房的九兒表妹最是孝順靈動,今兒一見果然不虛。”
段久九暗裡撇嘴,表面上卻做不好意思的樣子,抿脣微笑。
殊不知這一靦腆一笑讓對方又驚豔了一把。
正在這時,一個甜甜的聲音傳過來,“景表哥!”對面小道上段七娘像是個花蝴蝶般地飛過來,小臉兒粉粉的,一身碧綠的翠煙衫,繫着散花水霧綠草百褶裙,顯得腰身盈盈一握,窈窕多姿,甜美嬌俏。
薛景同笑容更深,道:“七表妹。”
段七娘靠近,很隨意地拉住他的衣袖,道:“表哥,你不是說要教我畫畫麼?筆墨和顏料都準備好了……”
段久九嘴角扯了下。
對方看在眼裡有些窘迫,表面不顯,拍了下額頭,道:“哎呀,我想起來了,姨夫讓我去書房找他,那個,七表妹,九表妹,恕我先告辭了。”說完,像是誰在後面攆着似的快步走了。
段七娘在後面跺腳,回頭看見段久九,頭高高昂起,哼了聲,一擺一擺地走了。
金桃小聲道:“七小姐這變臉倒是快!不過,薛少爺生得真是美!”她犯着花癡。
段久九撇嘴,不置一詞。
兩人到了瓊林閣,粉妝打起簾子出來,見了她屈膝行禮,道:“九小姐安。”
段久九道:“四姐姐可好?”
粉妝臉上閃過絲憂色,低聲道:“小姐一直睡着,每天都洗好幾遍……”她聲音略帶了哽咽,“婢子看着心疼……”
段久九理解段四孃的舉動,她被對方觸碰過,形成一種強迫症,總是認爲自己不乾淨,恨不得搓了自己一層皮,她嘆氣,道:“何苦這麼折磨自己?”擡起腳步要進去,想了想又停住了。
粉妝明白,道:“九小姐稍等,婢子告訴小姐一聲。”便轉身進了內室,須臾又出來了,滿臉的愧色,道:
“九小姐,我家小姐說累了,先睡了,您明兒再來。”
段久九沒有意外,道:“也好,四姐姐這幾天就好好歇歇,等有了時間我再來。我知道四姐姐心裡不舒坦,這放在誰身上都受不了,總歸是有驚無險,老太太也惦記着,我來的時候還讓我帶了盒子老參給姐姐補補。依我說,姐姐心放寬些,左右有老太太疼着呢。”
粉妝接過金桃手裡的盒子,感激地道:“多謝九小姐,多謝老太太。”
段久九又道:“你伺候主子用心點,主子會記得你的好。”她搖頭,舉步向外走,嘴裡嘀咕着,似乎是自言自語,“那賊是個天殺的,若是偷東西,小姐家的閨房有什麼值錢的?左不過是些首飾珠花,一時也換不了銀子嗎,可憐四姐姐……”
粉妝送她離開,迴轉身進了內室,卻見段四娘躺在牀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帳頂,不過幾天的功夫,整個人瘦了一圈,臉色蒼白,單薄如紙,連稍稍動作都像是接不上氣。
她嘴脣動了動,道:“走了?”
粉妝掖了掖被角,道:“是,小姐,您可有哪裡不舒服?”
段四娘慢慢搖了搖頭。
粉妝看着心疼,苦口婆心地勸道:“小姐,九小姐說的對,老太太唸叨着您,每日裡都遣了人來看您,說明是真正疼您的。現在夫人病了,老爺忙着衙門的事,大少爺也得在外面走動,內宅的事指着少夫人一個,您再這麼着,可怎麼辦?”
段四娘眼珠轉動了下,像是有所觸動。
粉妝接着道:“今兒姨太太帶着景少爺來看望夫人了。”
段四娘偏臉看着她。
粉妝道:“景少爺來的時候,您正睡着,他又回去了。”她情真意切地,“小姐,您看有老太太疼您,還有姨太太,您得快點好起來,不說別的,大夫人還指望着你呢!”
段四娘愣然片刻,閉了眼,一滴淚珠從眼角滑落。半晌,她睜開眼睛,明亮了許多,吁了口氣,聲音微不可聞,道:“是了,我不能讓他們舒坦了……”喘了口氣,“把牀底下那個暗格子裡的盒子拿出來。”
粉妝依言將那盒子拿出來。
她示意對方把自己扶起來坐着,不禁氣喘如牛,冷汗涔涔。她勉強平了氣息,道:“把,把這個送給老爺,記住,一定要送到他的手裡……”
粉妝有些詫異,注意到對方的眸子裡閃着瘋狂和冷厲的光,不禁嚇了一跳,低頭應了。
段大老爺在書房裡正和薛景同說話,對方的謙遜有禮讓他甚是喜歡,道:“景哥兒有幾年沒見了,倒是穩重了許多。”
薛景同道:“謝姨父誇獎,這次可能要叨擾一段時間。”
段大老爺想起什麼有些頭疼,道:“家門不幸,讓賢甥看笑話了。”
薛景同微笑道:“每家總有一兩件糟心的事,姨父不要放在心上,甥兒相信姨母和表妹會很快好起來的。”
段大老爺一掃陰霾,笑哈哈地道:“好孩子,好孩子!你父親是個有福氣的。”
薛景同笑,謙恭卻有着淡淡的疏離。
段大老爺也是滿腹經綸,看着他喜歡便隨便考了他幾個問題。
對方侃侃而談,言辭得當讓他大爲欣賞。
這時候探進一個頭來,卻是阿貴。
段大老爺皺眉,道:“鬼鬼祟祟做什麼呢?”
阿貴哈着腰給他見了禮,道:“回老爺的話,四小姐讓人送件東西給老爺,說是頂頂重要必須交到老爺的手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