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五爺嚥了口唾沫,瞪着她。
林三夫人道:“你要出去?”
段五爺目光遊離,低低地嗯了聲。
林三夫人往旁邊讓了讓,輕描淡寫地道:“你去吧。”
段五爺大喜,剛要擡腳。
林三夫人道:“這個小丫鬟是伺候你的,作爲下人主子有不對的地方應該規勸誘導,是不是?”
段五爺眨巴着眼睛。
林三夫人衣袖輕揚。
鵑兒慘叫一聲,一朵血花在她的左臉頰上慢慢氤氳開放,血紅得刺眼,她跌跪在地上,拼命叩頭,聲聲哀婉,“爺,您回來吧!求您了!……”
段五爺懵了,看着那血滴落在地面上綻開一小朵一小朵的血花,仿若想起了什麼。像是見了鬼一般瞪着林三夫人,叫了聲,衝回屋子裡,抱着頭往牀底下鑽,一聲一聲,淒厲地,“別殺我!……別殺我!……啊……”
鵑兒依然磕着頭,空氣裡血腥氣漸濃。
林三夫人冷哼一聲,轉身離開。
好久,鵑兒才擡起頭,額頭上紅腫一片,鮮血淋漓和臉上的血混在一起,模樣可怖。然而,她看了眼躲在牀底尚瑟瑟發抖的段五爺,長長地舒了口氣,像是被抽光了所有的力氣軟軟地坐倒。
林三夫人回到房間,劉嬤嬤忙替她解了披風,又端上一杯熱茶。
她坐在貴妃椅上,將茶蓋揭開,又蓋上,眉頭緊鎖,道:“人來了沒有?”
劉嬤嬤剛要答話,外面響起沉重的腳步聲,隔着簾子,段大老爺的身影出現在面前,站在簾子外,他身體有些僵直。
林三夫人此時像是換了個人,不再有曾經的荏弱,端坐在那通身無形中透出高高在上的氣勢,還有着妖冶之氣。她低垂着眼瞼,淡淡地道:“可得了手?”
段大老爺神色僵冷,面對她時像是突然換了個人,有着恭敬和畏懼,道:“沒有。”
“當”的一聲,茶蓋碰上茶杯發出的一聲脆響讓對方心頭一凜,林三夫人的聲音陰森森地,道:“你是段家家主,你竟然不知道傳家之寶?”
段大老爺道:“母親從來沒有與我說過。”
林三夫人吐了口氣,頓了片刻,道:“繼續找,要在最短的時間裡找到!還有,管好你的丫頭,這一次拿那個女人的命來抵,下一次就是她了!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段大老爺惶切,道:“我知道,我會盡快送走她。”
林三夫人點頭,擺擺手。
段大老爺鬆了口氣,慢慢地後退而出。
林三夫人眸中幽幽的綠光閃爍,陰狠冷厲。道:“再催一催那個丫頭,我等不及了!”
劉嬤嬤低頭應了聲是,面無表情。
屋外,細雨順着瓦槽瀝下來,打在樹葉上,單調,綿長。
雨幕中一道輕煙般的人影從屋脊上掠起,轉瞬便失了蹤影。
頭七過後,段府恢復了平靜。
段四娘終於撐不住,結結實實地病倒了,整日昏昏沉沉的,噩夢不斷。幾天下來,本來一個如花似玉的人兒瘦得脫了形。
薛夫人看着實在心疼,加上薛景同也是病怏怏的,愈發對自己這次荊南之行感到懊悔不已,便打定了主意,去見了二夫人,將自己的意思說了。
二夫人客氣地道:“這段時間遇到了許多事兒,真是讓您笑話了。夫人要走,我自然留不得,不過,”她笑,“您說要帶着四丫頭一起走,這個我可拿不了主意,原先得通過老太太,如今這個樣子,不若去和大伯商量商量?”
薛夫人點頭道:“這是自然
。”用絹子沾了下眼角,“我那個姐姐是個沒福氣的,丟下這麼個可憐孩子,我尋思着出去走走或許好些。”
二夫人道:“那是,那是,有姨夫人這樣的姨母是四丫頭的福氣……”
兩人又客氣地說了幾句話,薛夫人便告辭走了。
嬤嬤給二夫人添了茶,悄聲道:“這姨夫人要將四小姐帶走是什麼意思?難不成真的要定了四小姐?”
二夫人漫不經心地道:“或許吧,大嫂沒了,可是段家大房還在呢!只可惜,”她眼裡滿是譏誚和算計,“四弟妹忙了一場要竹籃打水一場空了!所以說人還是不要聰明過頭了!”
那次在水榭的鬧劇雖然明面上是薛景同佔了段七娘的便宜,但是明眼人都知道,是四房算計了薛家,薛家也會啞巴吃黃連認了,但是很不巧,薛景同病了,老太太也病了,這事就往後推着。
果然,段七娘聽說了此事,忙不迭地去尋了四夫人,淚汪汪地道:“娘,怎麼辦?怎麼辦?”
四夫人正心煩,她算來算去,卻沒有想到薛景同以病的名義將此事往後一推再推,如果這次薛家走了,還帶走了段四娘,那麼,四房與薛家就沒了關係,段七娘這樣要說親都是個難事。
她發狠道:“怎麼辦?我怎麼知道怎麼辦??”端起茶杯又放下,“不行,我再去找薛家說說。”
說着便往外走,又返身叮囑,“你守着老太太,不要懈怠了,其他的有娘呢。”
段七娘應着,忐忑地看着她風風火火地去了。
她坐在那發了會兒呆,只覺得心裡像是長了雜草般亂糟糟的,終究是不放心,想了想便由花妝扶着去東院。
夜色沉沉,檐下的燈籠散發出暈黃的燈光,昏暗沉匱如行將就木的老人,偌大的府邸裡並沒有人走動。
開始兩人走得急到是沒有什麼感覺,漸漸走得遠了,燈籠的光只能照見腳下的一寸地方,紅紅的邊沿團上一圈黑色。
除了風吹草動的聲音,唯有腳步聲和彼此的呼吸聲,兩人心裡發憷加快了腳步。
待看到東院時方纔舒了口氣,踟躕着不知道怎麼才能見到薛景同,卻見一人緩緩走出,他揹着手心事重重的樣子。
段七娘看得清楚竟然是薛景同,十多天的功夫,人消瘦了許多,腰身微微佝僂着,她眼裡一熱,不禁哽咽,又不禁愧疚。她手籠在袖子里扣住掌心,低低地叫了聲,“景表哥……”
薛景同吃了一驚,看過來,臉色變了變,淡淡地道:“你過來做什麼?”
段七娘道“我,我不放心……景表哥,你是不是要回去了?你回去了,我,我怎麼辦?”她哀切地,“你總要給我一個交代是不是?”
薛景同的眉尖蹙了下,搖頭道:“七娘,你何必這麼固執?你明明知道那次是怎麼回事?毀了自己的名譽……”
段七娘道:“我喜歡你,我真的喜歡你,景表哥,”她啜泣着,梨花帶雨般,“即使給你做妾,只要能守在你的身邊我就心滿意足了!……景表哥……”
薛景同神色變化着,慢慢地擡手撫上她的肩頭,嘆道:“你何苦?”
段七娘得了他的迴應,以爲他心軟,歡喜不已,道:“景表哥……”
薛景同道:“你對我如此,我實在是感動,只是我這身體……”
段七娘忙道:“你沒事的,我保證!”
薛景同奇怪地看着她,道:“你怎麼知道?”
段七娘欲言又止,卻篤定地道:“相信我,景表哥,只要你對我好,你就會沒事的……真的……”
薛景同笑
了笑,眼底卻冰冷,他柔聲道:“七妹妹,你這樣對我,我實在是感動。但我終究要走的……”
段七娘道:“我和你一起走,我一刻也不想在這兒呆了!”
薛景同沉吟着。
對方緊張地看着他。
半晌,薛景同道:“就是我同意,母親也是不同意的。”看到對方臉上的失望,他想了想,從懷裡摸出一塊玉佩放到她的手裡,“這是我隨身佩戴之物,你好好收着,等到我病好了些,就來提親。”
段七娘喜極而泣,握了那玉佩彷彿握了最珍貴的寶貝,一疊聲地道:“我等你,我一定等你……景表哥,你一定會好的,一定會……”她將下一句吞進了肚子裡,“我不會讓你有事。”
薛景同虛軟地笑着,俄而,用手捂住胸口,微彎了腰,那摸樣似乎不勝痛楚。
段七娘心疼至極,甩了甩頭髮,微仰起臉,斬釘截鐵地道:“表哥,七兒走了,你好好保重!”
薛景同點頭。
段七娘依依不捨地看了他一眼,轉身快步離開。
身後,薛景同慢慢地站直身子,凝着她的身影溶入了黑暗中,臉上浮起冷厲和嘲諷,還有不屑。
陰影中緩緩走出一人,卻是西涼湛,他容色冷峻,有肅殺之氣。
薛景同不回頭,道:“你能確定她會去找那人?若是不去呢?我們的計劃不是落了空?”
西涼湛淡淡地道:“她一定會去的,對於她來說,救你勝過一切。”
薛景同冷哼聲,不屑地道:“這般狠毒的女人又有幾分真心對人?”想到自己所受的痛苦,他恨從心來。
西涼湛不予多說,道:“如今,段府處處都是危險,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此林氏非彼林氏,三房藏了太多的齷齪。”嘆息,“對方行事狠毒,竟然藉着一場火將所有的痕跡都消除了個乾淨!”
提起那場大火,薛景同不禁暗了眸子。
他在第一時間趕到了那,所見的是斷牆殘垣,焦黑一片,十多具焦屍被火燒得只盈尺許,蜷縮着,想必曾經垂死掙扎,狀極可怖。
他震驚得無以復加,實際上他和段四娘密謀想要林氏的命,以段五爺爲餌誘林氏入局,本來以爲她不過一個弱女子,又無強勢的孃家依靠,即使死於非命憑着段家的手段必然能擺平。然而誰也沒有想到,賭場突然失火,所有人死個乾淨,林氏卻安然無恙。
西涼湛遠遠地望了眼三房的院子,道:“段七娘已經被她所用,就是這段府裡恐怕已經有不少人都爲之驅使!”想起那人的手段他不禁倒吸了口冷氣。
薛景同慢慢地道:“這麼說,除非她死,我的蠱毒才能解?”
西涼湛道:“情蠱,生死相依,一人死其中必不多活,我的能力有限只能解你五六分的毒,其他的等時機吧。”
薛景同咬牙,恨段七娘更甚,心中的疑問也更多,忍不住道:“你說,林氏到底想要什麼?”
西涼湛笑了下,沒有說話,輕一頷首,人已經消失在了陰影中,仿若從來沒有出現過。
薛景同站在原地,捏緊了拳頭,深深地吐了口氣。
段七娘握着那玉佩感受着那人身上溫熱的溫度,心裡像是灌了蜜似的。小心地,她將那玉佩貼身放好,抿脣做了一個決定,對花妝道:“你先回去,我想一個人走走。”
花妝遲疑了下,點頭去了。
段七娘徘徊一會兒便拐上了去三房的青石路。
院門緊閉,燈光飄渺,透着幾分鬼魅陰森。段七娘站在院門前按捺住劇烈的心跳輕輕敲了敲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