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普

凌普

康熙二十二年八月十九日,佟皇貴妃生下皇八女,未足月殤。

康熙二十二年八月二十七日,宜妃生下皇九子,三個月後康熙賜名“胤禟”。

康熙二十二年十月十一日,貴妃鈕佑祿氏生下皇十子,賜名“胤俄”。

…………

“太子爺,這是送去景仁宮的禮單,您看是否還要再加些東西?”淩氏伺候好胤礽換上外衣,便拿出一張禮單給胤礽給目。

胤礽匆匆掃了一眼,“給貴妃的藥材減三成,換成那尊瑪瑙羅漢,再添上一些給十阿哥的小玩意,衣料什麼的先不用送。”

“奴婢知道了。”淩氏收好禮單,暗暗記下主子的意思,決定一會兒再重新整理那些禮品。

“嬤嬤,你跟凌普提一下,我有事找他。”胤礽心想,好的藥材可以說得上萬金難求,送藥材只會被她們丟進庫房發黴,簡直就是浪費,還是送金銀玉石來得實在。

“奴婢讓他晚間來給主子請安。”淩氏明白的點了點頭。凌普是淩氏的丈夫,任職內務府總管,要過來毓慶宮請安什麼的還是很便宜。

“這天氣漸寒,今兒一大早奴婢讓人熬了些核桃紅棗粥,主子您喝一碗再去無逸齋可好?”淩氏頗爲擔心地看着胤礽,雖然臉色還算紅潤,但是太醫說過秋冬之際最好能讓太子進些補身的吃食。

“端上來。”淩氏是太子的奶孃,只要她的行爲不過份,一般情況下胤礽也會給她幾分尊重。

“錦兒,還不快端一碗核桃仁紅棗粥上來。”淩氏欣喜地叫一名宮女將粥食端上來。

喝完粥,胤礽狀似不經意地說道:“柳芸這一年來做得不錯,今後就讓她替了晴嵐的位。”晴嵐是太子身邊的大宮女之一,是兩年前的小選被內務府分到毓慶宮來的。

“是,奴婢曉得。”淩氏眉毛一跳,不過臉上的表情還是一貫的恭謹。打從四年前太子跟她說以後毓慶宮的內務都要讓他親自過目時,她已經清楚地知道很多事情不是她所能管的。只要她安分地照顧好太子,依太子的性格一定不會讓她沒得下場,既然如此她又何必要出那個頭呢?

“嬤嬤這些年照顧我也是辛苦一場,今年年節便放你們幾天假,回去跟家人好好聚聚。”胤礽微笑地對着淩氏說道。

“奴婢惶恐,可以照顧主子是奴婢三輩子修來的福分,哪裡敢稱得上辛苦,這豈不是在折奴婢的壽嗎?”話是這麼說,不過聽到過年可以出去和家人相聚幾天,淩氏心裡也是一陣歡喜。

“好了好了。”胤礽揮手打斷淩氏的告罪之詞,“我該走了,我房裡的那幾盆花嬤嬤幫我仔細點兒,不要出了差錯。卡洛爾也看着些,別讓它禍害外面園子裡的東西。”

“主子放心。”淩氏給胤礽帶上一頂黑色小帽,這才送胤礽出去。

今年七月份從承德避暑回來,康熙便讓胤礽每日辰時過去西暖閣聽政,偶爾還會拿些奏摺讓胤礽批閱。當然,胤礽看完後,康熙還會重新檢查一遍,並給他解釋奏摺的內容和應該如何去更好地處理此項事務。

一句話,胤礽的身上又加多了一個實習生的身份。胤礽心酸地想:難道真是沒孃的孩子是根草嗎?康熙還記不記得他今年只有九歲?就算是二十一世紀,他也鮮少聽說過正常情況下會有人將九歲的孩子抓去幫忙打理家族事業的。

今日一踏進西暖閣,胤礽明顯地感覺到屋裡的氣氛有些沉重,裡面站着索額圖、納蘭明珠、徐乾學、高士奇、李光地等人。

等到各自請安後,胤礽乖乖地站在一邊,聽着康熙和大臣們的對話。

“皇上,明珠之言恕奴才不敢苟同。想這火器營不過建立數月,內外營的定時操演和訓練使得不少兵士氣勢高漲、身法嫺熟,如長期以往皆是如此,何愁不平準葛爾?現在明珠居然只顧眼前小小的損失而不顧我大清江山的長期安危,實在是不明朝事、不顯臣心。”索額圖慷慨激昂地痛斥着明珠的說詞,只差沒直講明珠的所作所爲是要毀了大清的百年基業。

胤礽暗地裡翻了個白眼,又來了。只要是明珠的提議,索額圖這一派絕對是堅決反對;反之亦然。胤礽很懷疑,康熙是不是將這倆當做戲臺上唱戲的角兒來看待?

“明珠,你怎麼說?”康熙並沒有馬上理會索額圖,而是問了明珠的說法。

“皇上,這火器營自五月建立以來,所耗銀兩已達數十萬兩,特別是那些紅夷大炮,有時一日所用炮彈可達上百個,如此下去,國庫怎麼經受得住?三蕃初定,臺灣剛平,國庫已經消損巨大。現在準葛爾又在西邊虎視眈眈,奴才以爲,應該先將精力投注在漠西,等解決準葛爾的狼子野心,火器營一事纔可慢慢塗之。”明珠立馬跳出來陳訴自已的觀點。

原來是關於火器營的事。對於這件事,胤礽也有些印象。五月初,康熙下令建立火器營,目的就是爲了更好的演練從荷蘭購買的紅夷大炮,爲將來攻打葛爾丹早做準備,卻不想火器營消損過大,國庫支撐不起。早些年的連續戰亂,國庫早就空虛不已,現在臺灣已平,南方的經濟剛剛纔回暖,這幾年根本就無法填滿那些虧空。

索額圖說道:“此話差矣,若是不能好好鍛鍊士兵,那麼如何能保證我大清將來與葛爾丹一戰中佔據上風,就只憑你那幾句慢慢塗之嗎?”

就這麼你來我住的,索額圖和明珠之間的火藥味愈見濃厚,高士奇等人就這麼在一邊站着,對於眼前的戰況全是一副習以爲常的樣子。

紅夷大炮?荷蘭?胤礽心裡開始有了主意。

“……那麼,這件事就先按明珠說的,火器營先放置着,等到準葛爾一事解決了再重新規化。”最後,康熙一錘定音,採納了明珠的說法,將火器營暫時擱置,先將精力對準準葛爾那邊。

然後康熙就官員的任免做了一些調動後,便結束了此次議政。

“胤礽,這件事,你有什麼說法?”等到那些議政大臣全部退下後,康熙開口問起胤礽關於火器營的想法。

咦?不是已經決定了嗎?火器營要停止試行。胤礽疑惑地看着康熙,他不認爲一個帝王在有了決策後還會來參考他一個九歲小孩子的意見。

“朕剛纔看到你眼神兒直轉溜的,想必是有其他想法,來,說給皇阿瑪聽聽。”康熙拉着胤礽坐在榻邊,看上去心情很是不錯,少了些在外人面前的威嚴和霸氣。

“是。”胤礽拿起放在小桌上的茶碗遞給康熙,說道:“皇阿瑪,其實明相說得很有道理,連年戰亂,大清的國庫已經是入不敷出,而火器營的消耗卻是日益龐大。只是明相卻忘了一點,俄羅斯和準葛爾他們可是挨在一起的,若是準葛爾向俄羅斯同樣購買那些紅夷大炮和火槍彈藥,日後戰場上一對陣,雙方武器方面這麼懸殊……”

康熙聽後,嘆了一口氣:“你說的這些朕何嘗不知道,只是現在國庫空虛,先帝又曾經有過遺命‘永不加賦’。南邊的民生剛有好轉,朕實在是狠不下心。”

說到這裡,康熙摸了摸胤礽的頭頂,眼裡有着欣慰,“你小小年紀,可以想到這一點,已經不容易了。”

胤礽抽了抽嘴角——原來您還知道我是小小年紀啊?

“皇阿瑪,兒臣倒是有個增加國庫收入的好主意。”胤礽拽着康熙的袖子,語氣半是撒嬌半是認真。

“哦?是什麼?”康熙感興趣地問道。

“兒臣早先聽南懷仁說過,我們大清的絲稠、瓷器、茶葉等物在他們歐洲那邊賣出的價錢高得嚇人,就連鄂羅斯、扶桑等國對我們的器物也是求之若鶩。兒臣想,不如咱們每年多勻出一些布匹、茶葉什麼的,派遣商隊和那些洋人做生意,這樣一來,國庫那裡不是會增加一筆收入嗎?”胤礽笑眯眯地說道。

“胡鬧。我大清乃堂堂天朝,豈能因這些營頭小利與百姓商賈爭利。若真如此,朝廷在那些人的眼裡成什麼了?一個只求金銀之物的營利之徒?這樣我愛新覺羅家如何統治天下?”康熙一聽,立馬將胤礽斥責了一頓。

營頭小利?大爺你知不知道每年的出口貿易可以給國家帶來多少收入啊?在二十一世紀,外貿出口總額至少會佔國家政府總收入的30%以上啊。從秦始皇開始到現在這麼多的王朝,就胤礽所知也就只有清政府會傻傻的將錢往外推。

“可是,皇阿瑪,我們每年都要用這麼多白銀從那些蠻夷手中購買大炮火器,憑什麼他們可以賺我們的錢,而我們卻不能賺回他們的錢?”胤礽扁了扁嘴,將自己“不服氣卻又忍不住辯解”的倔強形象演得個十成十。

“我大清地廣物博,就算真的和鄂羅斯他們有貿易上的往來左右不過是些小進項,有什麼值得掛念的。”看到胤礽仍然有些不服氣的嘟着嘴,康熙忍不住伸手掐了掐胤礽粉嫩的臉頰,“以後不准你看那些亂七八糟的書,好好將功課做好,知道嗎?”

“是,兒臣知道。”

之後,康熙又說了胤礽幾句,才放他回無逸齋繼續上課。出了乾清宮,胤礽揉了揉他的臉,他實在是沒想到康熙對待商業會如此貶抑,看來凌普那邊得儘快安排下去。

“奴才凌普給太子爺請安。”一個面容平常、身形中等的男子低着頭向斜靠在貴妃榻上的少年下跪行禮。

“起。”胤礽懷裡窩着一隻淺金色的狸貓,手裡則拿着一本拉丁文版的西方遊記,正在仔細地翻閱。

“謝太子爺。”凌普站起身向前又走了兩步,以便隨時聽候太子派下來的差遣。

放開卡洛爾讓它在側殿裡自已玩耍,胤礽問道:“凌普,上次我讓你辦的事,可有眉目?”

“奴才派去廣州的人前幾天剛剛回來,根據太子爺您的繪圖,他們尋了不少西洋醫書和用具回來。奴才已經歸整過了,明兒就給您送過來。”凌普答道,停了停,繼續說:“至於那些花籽和花苗,也已經帶回來,您看是……”

聽到這裡,胤礽早有準備地遞給凌普一疊紙,“這上面有那些花草的培育方法,你看着,在外面尋個莊子,找些合適的人先將它們種起來。”

“嗻。”凌普接過那疊份量十足的說明時,雙手還是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

“還有,皇上最近可能會查帳,你那邊多注意點兒,別讓其他人發現我讓你去置辦的物什。”也別讓人發現你貪墨鉅款,否則我一定將你踢出去——沒有說出來的這句潛臺詞彼此都是心知肚明的。

“奴才知曉,一定不會落了太子爺的臉面。”凌普表面上回答得一本正經,心裡卻復誹不已——自從三年前這位小主子時不時地交待下來那些看似無由頭、做起來卻異常艱難的事情後,他連睡覺的時間都不夠,哪來的空閒去貪墨銀子,最多也就收些底下人的孝敬。就說這回,太子一口氣讓他買下這麼多前所未聞的花苗種子,說是讓他找人找地方去種,但事實上太子爺的要求就是你可以不用親手種,但是你得知道這是怎麼種的,也就是說手裡這一疊厚厚的講解方法他也得先將它背得滾瓜爛熟。

凌普有時候覺得,主子爺太過博學多聞真的不是一件好事。

其實胤礽也知道有時候自已是要求過高了,但是沒辦法,現在他手上可以向外發展的資源十分有限,而凌普就是現階段最能幫他打聽外面消息的人脈之一。在胤礽不能完全相信其他人而卻又非常迫切地想得到某樣東西的時候,就只好拼命地去壓榨凌普的潛在能力和價值。

“你知道有會說鄂羅斯語或者荷蘭語人嗎?”胤礽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繼續問道。

“奴才知道,內務府裡就有人會說。主子您是想……”凌普小心翼翼地看着胤礽,突然間有一種不是很好的預感。

“恩,你幫我弄些適合鄂羅斯語和荷蘭語初學者可以學習的書來。”胤礽吩咐道。

“嗻!”凌普嚥了咽口水,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烈,這就跟他第一次聽到太子爺讓他去找一條毒蛇送來毓慶宮的感覺是一樣的,雖說七天後太子爺就讓他將那條毒蛇扔到郊外,但是在那短短的七天裡他時時都在擔心着下一刻會不會聽到皇上要將他拉出去凌遲的命令。

“我估計皇上日後會派人去和鄂羅斯打交道,凌普你平日裡若有空閒,不妨也學一下他們的語,以後應該會大有用處。”胤礽笑了笑,看上去好不天真的樣子。

凌普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顧不得自已的身份急急分辯道:“太子爺,主子,您不是在開玩笑,奴才哪裡學得來這些。奴才寧願您派奴才上刀山下油鍋,也好過讓奴才去學這些洋鬼子的話啊。如果奴才有什麼做得不好,主子您直說就是了,要打要罰奴才都認了,只要別讓奴才去……”到了後面,這些話可以說得上是以下犯上了。

“你不用這麼緊張,我又沒讓你去他們國家考狀元,我只是要你能和他們說得上話,聽得懂他們的意思就得了。”胤礽依然笑眯眯地說道。

“可是,主子,奴才真的學不來,您還是收回這個主意。”凌普在原地急得團團轉。

“那,這樣,你先試着學幾個月,若實在不行……到時候再。”想了想,胤礽還是退讓了一步。

“可是……”凌普依然不死心地想要打消胤礽的念頭。

“可是什麼?你有意見?”胤礽沉下臉,微挑的貓眼冷冷地橫了過去。

“奴才不敢,請太子爺恕罪。”見主子冷下表情,凌普“撲通”一聲雙腿跪下,十月深秋時節,他的額頭上開始冒出細細的汗水。

過了半柱香,胤礽纔開口說道:“知道不敢就好。我也不是那種不通情理的人,你先試上三個月,若是真不成,難道我還會逼你去死?”

“奴才絕對沒有這個意思,請主子明鑑。”凌普迫不急待地表明自已的忠心。

“凌普,你要清楚的知道,在宮裡,在其他人的眼中,你早就和孤綁在同一條船上。以後說話做事前,先在腦子裡轉上三圈,若是你今天這番話就這麼傳出去,後果你自已清楚。”胤礽臉色緩了下來,他並不想將凌普逼得太緊。

“奴才知道,謝太子爺恩典。奴才以後行事一定會再三小心,絕不會給太子爺添麻煩。”凌普這才反應過來,身體一陣冰涼。如果皇上知道他說的那些話,那麼他……

“你也是個明白事理的,讓你謹慎些也是爲你好,若是你行事再這麼沒有章法,以後的事請誰說得準。如果……上面有人徹查起來我也保不住你。”一頓鞭子一顆糖的把戲胤礽早在六歲的時候就玩透了。

“奴才謝太子爺提點,奴才願爲主子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凌普感激地看了胤礽一眼,忙跪下磕頭謝恩。

“明天別忘了將那些東西送過來,跪安。”胤礽說完,拿起書接着看了起來。

凌普抹了抹頭上的汗水,行完禮後便悄悄地退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