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
這幾句話雅爾江阿說得是真心實意,沒有半點虛假,胤禩剛纔露出的那一手確實是讓他心生敬意。
胤禩一頷首,隨後牽過自已的馬,利落地跨了上去:“既然你已經安全,我還有些事情要辦,就先走了。”
雅爾江阿急了,忙扯住繮繩,馬兒頓時在原地急躁地打着轉兒。等他迎上胤禩奇怪的眼神時,他才發現自已的行爲是多唐突,尷尬地鬆開手:“那個,我是想問,八阿哥這幾日可得閒,我想請你去府中做客一番,略表心意。”
胤禩語氣生疏地道:“不必麻煩了,我過兩天就會回京,時間上怕是來不及。”然後拍了拍馬脖子示意它安靜下來,再看向雅爾江阿:“還有事?”
聽對方這麼一說,雅爾江阿無法,只能失望地搖了搖頭,目送胤禩離開原地。
胤禩一走,雅爾江阿的臉色馬上陰沉下來:“你們給爺去好好招呼一下那羣傢伙,一定要問出後面的那個人是誰!”
“是,主子。”
簡親王府的大阿哥在城外遇難,還差點牽扯上了八阿哥!
奉天府尹一聽到這個消息,當時就從椅子上摔了下來,顧不得身體上的疼痛,他急急叫道:“快,快去查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窗外烏雲密佈,屋裡也是陰風滲滲,新上任沒多久的奉天府尹覺得他頭上的頂戴花翎怕是沒幾天能帶了。
就在奉天府的官員煩惱着如何跟簡親王府交待時,胤禩已經收拾好行囊準備跟馬齊一起回京了。
大清早,霧氣未散,遠遠望去,城門口的“奉天”二字一片模糊。街道上也只有幾個小販在賣早點,大部分的店面尚未開張,顯得有些冷清。
胤禩一行人騎着馬慢慢地走向城門,幸好此時要進出城的人不多,他們很快就通過守門士兵的盤查出了奉天城。
正走着,胤禩突然一勒繮繩,視線移向左前方,眉頭微微蹙起。馬齊見他毫無徵兆地停了下來,以爲出了什麼事,忙問道:“八阿哥,您可是留了什麼東西在城內?”
胤禩還沒得及回答,前面就已經有人在說話:“八阿哥,馬齊大人,打擾了。”
馬齊一怔,在看清楚來人後,不由吃了一驚,趕緊下馬打了個千,“實在沒想到您會在這兒,奴才失禮了。”
雅爾江阿上前扶起馬齊:“哪裡,應該是我打擾了。”他看着還端坐在馬背上的胤禩,拱了拱手,“八阿哥。”
胤禩無奈地嘆了一口氣,這傢伙還真是陰魂不散,跟胤禟他們有得拼了。他實在不想下馬,不過雅爾江阿是他的堂兄,他又不是太子,這麼一直坐在馬背上跟對方說話,身後的侍衛們看到了,還指不定回去後在康熙那兒會說成什麼樣子呢。胤禩有些不情願地下了馬,朝那個錦衣少年走去:“你是來找我的?”
雅爾江阿微微一笑,招手讓身後的僕人將一個錦盒奉上來,道:“前兩天多得八阿哥幫忙,那羣無法無天的盜匪才能一網打盡。這是幾株上好的老參,用來料理身體、配藥服食是最好不過,就當做是我的謝禮,請您一定要收下。”
胤禩心下一動,接過錦盒打開一看,竟是難得一見的完整人蔘,看上去年份少說有上百年了,每一根參須都完好地保存了下來,色澤晶瑩,就算在御藥房這樣的好參也絕對是可遇不可求。
“我們奉天這兒別的沒有,人蔘倒反多得是,沒什麼稀罕的,八阿哥收下便是。”雅爾江伸手將被掀開的盒子蓋好,身子前傾,低語道,“只是我的一點點心意,你救了我的命,這些真的不算什麼。”聲音小得只有兩人可以聽見。
胤禩看了看手中的錦盒,點頭道:“好,那我就不客氣了。”這雅爾江阿消息到是靈通,知道他需要這些貴重的藥材,看來京裡也有他的人在。不過胤禩稍稍意外的是,雅爾江阿竟然會細心到連惠妃那兒的份都幫他準備好了。
雅爾江阿見胤禩肯收下他的禮,看上去十分歡喜:“時間不早,我也不耽擱各位起程了。八阿哥,我年底還會進京,到時一定找您再聚。”
胤禩輕笑一聲:“有機會的話,定當奉陪。”
回程的時候,胤禩想在外面多逛一些時日,便特意放緩自已的速度,等他們回到京城,已是暮春三月,桃李盛開之際。
一回京,胤禩便馬不停蹄地前去乾清宮復旨,不經意地卻聽到一名官員對另一人小聲說着“沙穆哈是腦子有問題吧,這麼想不開妄議那位殿下,弄得老臉都沒了,真真是……”。兩者的距離隔得較遠,後面的聽得不是很清楚,胤禩也只好先壓下心底的疑惑,進了西暖閣。
聽完胤禩有條有理的彙報,又得知當地百姓已被安排妥當,康熙這一個多月來緊崩的容色鬆開了些,眼裡染上笑意:“你頭一次出遠門辦差,就能夠安撫好當地的百姓,減緩官民之間的矛盾,做得不錯。”
胤禩忙垂首道:“能爲父皇分擾是兒臣的本份。”
康熙道:“這三個月來回奔波的,你小小年紀也實屬不易。這幾天先回去好好休息,精神好了再去吏部也不遲。”隨口又賞了一些東西下去。
“謝父皇!”
第二天一大早,胤禩先去惠妃那兒請安,順便將雅爾江阿送他的老參也稍了一支過去。惠妃見胤禩回宮後除了皇上和太后那兒,就是先來延禧宮看她,又收到一株難得的百年人蔘,心裡也是歡喜,她對胤禩的態度就更親熱了。
延禧宮、永壽宮走完一遍,再整理好自已帶回來的物件,太陽微微西斜,暖暖的陽光照射在清幽的院子裡,帶出了幾分夏日的熱鬧。
“八哥!”
胤禩還沒來及喘一口氣,胤禟、胤俄,以及胤禌三個人已經結伴進來了。紅慧見了,知道主子必會留客,趕緊下去準備茶水。
胤禌一見到胤禩,高興地跑過來抱着他的手臂,幾乎整個人都粘在他的身上,搶先問了起來:“八哥,你第一次出遠門,奉天好不好玩?”
胤禩奇怪地看了胤禌幾眼,不知是不是錯覺,胤禌的臉色似乎又蒼白了幾分。他道:“奉天地寒,又是關外之地,沒什麼熱鬧可瞧的。不過一路走去,倒是見了不少好山好水。”
胤禌神情一焉,失望地扁了扁小嘴:“這樣啊!”
“我帶了些奉天的小玩意回來,紅慧正在那兒整理呢!”胤禩拍了拍他的小臉,語氣帶上些許寵溺,“你去看看,有喜歡的就挑回去玩吧。”
“謝謝八哥,我這就是去。”胤禌喜滋滋地點了點頭,然後在紅慧的帶領下去了隔壁的耳房裡挑禮物。
這時,胤禩才挑眉看向胤禟和胤俄,道:“這麼急着來找我?有事兒?”
胤禟不滿地撇了撇嘴:“瞧八哥說的,我們過來看你就非得有事不成?”
胤俄倒是笑了起來:“八哥別生氣,九哥說話一直都是這樣的。你走的這段時間,九哥可是經常在我面前唸叨着你什麼時候回來。這不,你昨天剛進門,他今天就非拉着我和小十一來看你了。”
“胤俄!”
“九哥,這有什麼不能說的?我們幾人自小一起長大的情分,難道你還要跟八哥計較不成?”胤俄不以爲意地說着。
“好了,好了。九弟,是我說錯話在先,我向你陪罪就是了。”胤禩看到胤禟耳際隱約可見的一抹粉紅,忙忍住笑出來打圓場。龍生九子,各不相同,現在看來還是有些道理的。
胤禩想起他昨天無意中聽到的事情,忙問道:“我聽說,禮部尚書沙穆哈出事了,你們可知道是爲了什麼?”
“哦,這個啊。”卻是胤俄先搭起腔來,“那個沙穆哈不知道是抽了哪根筋,在朝會上突然向皇上進言,說上個月太子在奉先殿祭拜時言行不敬先者,有失國之大儀什麼。聽我舅舅說,皇上當時臉都黑透了,不等沙穆哈說完,就指着他大罵一通,當場就罷免了他的官職。”
胤禟表情也慎重起來:“我覺得這事怪怪的,我原先還以爲是大哥的手筆。可是後來一琢磨,大哥的人多半在兵部和軍中,這禮部,他應該不會也沒興趣來插手。我想,可能是……”
胤禩聽到這裡,點頭道:“你想到就可以了。現在大哥和太子兩派人馬在朝堂上爭得越來越激烈,我怕很快就要再起風波。過兩年你們也要入朝,記得小心點別捲入他們那些鬥爭中,知道嗎?”
早些年大阿哥試圖找攏過自已,後來良嬪遷出延禧宮後他已經明着暗着拒絕了好幾回,但因爲惠妃的關係,外人眼裡自已還是他那一黨的;而太子……那隻狐狸更用不着爲他擔心了,將那隻妖孽扔到哈巴拉斯森林他也能活得下去。反倒是隱在這兩派之間的那個人,希望最後不是被他漁人得利了。
兩人俱點頭應下了,然後胤禟又道:“其實我覺得太子也沒什麼了不起的,不就是他命好投胎在誠孝皇后的肚子裡嗎?論才學、論能力,我覺得大哥他們並不比他遜色幾分。”
胤俄一聽,急急喊了一聲:“九哥!”
“我又沒說錯,太子真要有能力,大哥能跟他爭得起來嗎?現在連……”胤禟不服氣地說着。
“你會這麼想,那是因爲你沒跟太子單獨相處過。”胤禩朝胤俄擺擺手,示意他不用這麼緊張,“太子沒你想象的這麼簡單。胤禟,記住以後儘量不要去招惹太子。”否則的話,他一定會被削得很慘。不說別的,只論身份這一條,太子要爲難胤禟,絕對是名正言順的。
胤俄拉住還要繼續反駁的胤禟,道:“我們知道了,八哥,以後會避着點的。”
胤禩看出胤禟眉宇間的不憤,就知道他沒有聽進自已的話。他暗暗搖了搖頭,他能做的已經做了,每個人都有自已的選擇。以後胤禟真跟太子起了衝突,也只希望太子能看在一父同源的份上不要下死手,否則就是宜妃和郭洛羅氏一族也保不住他。
在京城裡一座茶樓裡的上好廂房中,索額圖也是一副憤憤不平的樣子:“只是罷官而已,真真是便宜沙穆哈那個老傢伙了。”
胤礽一聽,臉上一時沒崩住,笑了出來。索額圖也是上知天命之人了,現在卻稱呼另一個跟他差不多年齡的人是老傢伙,這場面,還真是喜感。
“咳!”胤礽輕咳了一聲,掩去剛纔自已的失態,“沙穆哈年事已高,這個節骨眼被罷官,以後絕無起復的可能,叔公就不用跟他計較了。”
索額圖道:“但是,那可是大不敬之罪,就這麼輕易放過他?”當衆詆譭一國太子,真要追究起來,是可以滿門抄斬的。
“沒事,就連皇上的一言一行都有御史在盯着呢,擱我這兒又怎了!”胤礽一頓,又道,“反正知道是誰在後面安排的就行了,我們沒必要跟一個棄子較真。”
索額圖神色一凝:“這回真是我們小瞧三阿哥了,幸好殿下您早有準備。”
“是我運氣好。”胤礽也在慶幸,還好去年他一時興起將沙穆哈扔去陝西賑糧,他一走,禮部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小動作。一番查下來,竟讓他發現沙穆哈是馬佳氏一族的暗棋,也難怪當初胤祉調查科舉舞弊案之時,收集證據的速度快得有點嚇人,原來是有人在幫忙。
胤礽最後一揮手,“算了,此事已經過去,我們以後多注意三阿哥的動作就是了。”
“好。”
“還有,”胤礽聽索額圖提起胤褆,想起已經有一段時間沒聽到他們的動靜,便問道,“大阿哥那裡,可有什麼異常?”
索額圖看上去疑惑極了,他道:“從那邊傳回的消息來看,大阿哥一反常態,沒有絲毫動作。”
胤礽也納悶了。本來他讓人藉此機會放出流言,就是想趁着明珠那羣人在攪活時,他好借勢觀察一下朝中各派人馬的動向,如果能從中撈到一些好處就更美好了,結果到頭來只冒出一個沙穆哈……
“反常即妖,大阿哥那邊再給我盯緊些。”胤礽如此吩咐着,見索額圖應下了,他才略略放鬆心神。
這麼好的機會,胤褆竟然會捨得不用?是按兵不動還是別有因由?回到毓慶宮後,胤礽仍在想着這個問題,手中的扇子被不斷地打開接着又馬上合起來。突然間,他的左手不經意地碰到桌面上冰涼的玉貔貅,心神一震。
…………
“這麼多年了,一到冬天你的手還是會變得冰涼。”
“不是最好的,我怎麼敢拿來給你?你不喜歡?”
“傷口在哪裡?我先幫您包紮一下。”“右腿,可能是剛纔不小心被那些碎片弄傷的。”
“從一開始,我就沒有想過要讓你出事。”
“怎麼?送給那個庫爾世子就可以,我這做哥哥的問你要個荷包就這麼困難?”
…………
無數個畫面在腦海中不斷翻騰,最後定格於乾清宮前的那一個眼神。
胤礽單手撫額,老天,這都是些什麼事啊!?難怪,他一直覺得胤褆對他的態度十分奇怪,現在終於明白了,胤褆對自已竟然是懷有那種感情。胤礽猛地想起有一回在流墨軒中胤褆那曖味的舉動,他忍不住低低呻吟了一聲。這麼明顯的意思,他居然毫無察覺,是胤褆隱藏得太好還是他太遲鈍了?
在胤礽還未理清這一團亂麻的糾葛時,就被另一件事吸引去了大半的注意力。
三月底,範承勳授任左都御史,後再進兩江總督。六月,以蔣宏道爲左都御史。
幾道旨意一發,朝中局勢再起風雲。
作者有話要說:三阿阿咬着小手帕看着大家:“還有人記得爺也是九龍之一嗎?早期被太子和老大壓着,後面被老四、老八搶去風頭,爲毛就爺一人是萬年醬油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