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端過一杯茶,深沉的道:“哎,你長大了,書比爸爸讀得多,事情比爸爸想得寬思得廣,但對你們未來的發展我們做爲父母是永遠想得比你們長遠的。”
喻文當然明白父親的意思,可她回家鄉發展就是爲了她的親人呀。她側過頭看了看奶奶,問自己“要是以後的人生是多彩的,但有一項卻存留着遺憾,那又何來的內心平坦呢?心裡那條悲痕依然時而生痛,人生又哪能承載多少撕裂的痛呢?”,她想罷獨自點點頭,她已想好自己該要怎麼做了,但這個決定此時不能說。
“喻洪好幾年沒回家了吧?哎,那麼小就出去,一慌四年啦!不容易!”她很快轉移開話題不再與父親談論她工作的事。
陳賢點點頭,道:“你常說喻洪那麼年輕就在外面打工,我知道你做爲姐姐擔心他、心痛他、想要護着他,可是他以後的生活是不能依靠別人的,我們任何人都不可能陪他們一路走下去,他需要找尋到自己的生存本領,所以你表達愛的方式不能體現在這些方面。”
喻文沉重的嘆出口氣,她並不是對父親的話而是感覺到生活的異常艱辛和那些難捨難放的感情!她知道父親愛他們三姐弟到底有多愛,她又明白做爲父親他的表達方式是應該如此獨特的。
老奶奶動了動身子,喻文趕忙跑過去扶起她,她將喻文拉上二樓陽臺,從窗角處取下兩圈鐵絲圓環,那上面掛滿了動物的某種內臟。她顫抖着手取下給喻文。
哎,喻文終於把眼裡的淚掉下來了,她再也忍受不住寒冬裡的這份催人淚下的感動。那是一圈雞心和鴨菌!多少年了?她總是在奶奶精心料理的菜餚中品償着生活,直到她遠走他鄉也還能一路相隨着那獨有的味道。可是他們的生活呢?他們常常將這種“小事”忘得一乾二淨……
懷揣着滿滿一心的煩亂,陳喻文又離開了她親愛的家鄉,當火車飛弛的車輪滾碾在另一片土地上時,她突地覺得心裡空蕩蕩的,使她坐臥不安。記得她第一次踏上這一班次的列車時,那種欣喜勁兒、那內心的狂熱和對未來美好的計劃……她忽略了沿途美麗且多彩的風光,那時的她除了一心想着撲向那塊滿地黃金、四處五彩繽紛的世界外不曾有過別的感慨。那是許多年少人剛出社會時常常表現的匆匆!
而此時的陳喻文己不再擁有一年多前的輕率,她在短短的時間裡將自己塑造成了職業化人才,她此刻正頭腦清醒地看着窗外。那些飛泄的山間之水、那一排排打造在山石之中的巖洞、那些身材肥胖的婦女手中提着的白麪大膜……組成了一幅自然且取景豐富的圖畫,但正是因爲這美麗、包含萬象的圖畫,才更讓人感覺飄零的孤寂,使往返的過客思緒翻飛。
喻文終於回到了她熟悉、熱愛的崗位,忙完年初那一系列工作後她便開始籌劃離職的事了。她寫完一份不具備離職理由的報告準備遞交給蘭家煌,可她並沒多大信心能讓蘭副總批准,她猜想着各種可能出現的結果,同時也在失落的收斂內心那份個人情感。
當喻文坐在蘭家煌辦公室向他講自己要離職回家一事時他以爲喻文是在和他開玩笑,可當他看到陳喻文的離職申請實實在在己放在他的紅木辦公桌上時他便楞住了,他甚至還不能向燁輝談談這件事兒。幾天以來這位可敬的蘭副總就一直鬱悶在這件事上,他無法理解喻文突然提出的離職,也深深地爲他的兄弟而擔憂起來。他想他應該好好與喻文談談,至少有些事讓她明白――比如燁輝那顆心!
蘭家煌與喻文對面坐着,副總正拿一大疊請購單簽字,他停下筆擡起頭問:“喻文,那天我以爲你和我開玩笑,你真想走?”
陳喻文點點頭,微笑着答:“嗯,我想回家鄉去找份工作,離家近些對一個女孩子來說要好些吧。”
蘭家煌盯着對面那個不識擡舉的傢伙,道:“這裡不是很好嗎?你們家鄉的各方面發展都還跟不上這邊,你又還那麼年輕應該可以再在外面奮鬥兩年。”他轉了兩下手中的筆,想了想又問:“是不是覺得龍興的發展不值得你繼續留下,所以纔想要走?”
“副總,我是真的離職回家,其實我也希望能一直呆在龍興,因爲我喜歡目前繁忙而且十分充實的工作生活。特別是你們對我的支持與栽培,其實在這短短的時間裡我不應該向你們提出我的離職,我自己都覺得很不好意思,不知怎樣面對你們。但是,在我的家鄉有些人使我無法長久飄流在遠方而安心的來工作,想起他們我就有種莫名的恐慌。”她很真誠的告訴蘭家煌,其實在前幾天她也向他說了同樣誠實的話,只是他不相信,所以她得再說一次。
蘭家煌吐出口氣,靠在椅子後背上,問:“你牽掛的是你的什麼人?竟讓你願意放棄喜愛的工作而風塵撲撲要回到他身邊,對你來說這種決定是難得的?”
“我的親人,呵呵。”她回答後竟先笑了,很快又接着道:“除了親人還不會有人讓我這樣付出。”
“哎呀你這個女娃呀,真該找個東西把你給栓上。”家煌聽喻文呵呵的笑,他也跟着笑起來,他想順着這個話題說點什麼,但話到嘴邊又咽下了。
“因爲這個沒必要一定要離職,你可以常回家看他們,現在交通很方便嘛,這不困難。”蘭家煌說。
“但心裡總是不踏實。”
“哎。”蘭家煌嘆出口氣,像是遺憾又像是爲將要表達什麼而拉開的序幕。
“副總,我……”
喻文的話被家煌的聲音擋住了,他正向喻文表達燁輝兄弟那份深沉的感情。喻文緊低着頭,臉紅得像翹屁股的朝天紅辣椒,可她又何嘗不是如此嚮往着那份感情呢!
她半天沒說話,就聽蘭家煌喋喋不休的訴說燁輝的種種,她會不會因爲旁人的這種轉告而改變她的想法呢?因爲聽起來是那麼完美而幸福的被愛,她的確糊塗了,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東西在轉悠,只是因爲羞澀所以使她沒有任何表達。
那種隱約存在的情感被蘭家煌捅開後她竟感覺很輕鬆了,是呀!在此之前的壓抑心情終於可以舒展了,在燁輝面前也不必那麼拘謹,她能更深刻、清晰的感覺到燁輝投向她的炙熱目光。
這天,喻文又和燁輝一同去了球場,她內心歡喜自己被眼前這個男人愛着,但同時也爲自己的即將離去而悲哀。
她時而嘆息兩聲又時而盯着燁輝發發楞。她爲燁輝擔心起來,她想她自己可以調整出一個好心態,但燁輝呢?她離去也就是他繁亂心情的開始!哎,人呀,情感呀,傷害自己的同時也傷害着別人!既然選擇了那種傷害的方式,又何必再去想別人的過活呢,越想越讓自己迷失,也越是增添苦愁。
燁輝還並不知道喻文要離職的消息,他依然沉浸在他們那種超乎尋常的朋友關係當中,他目前比較滿意這種關係――不,他只是怕喻文不滿意再進一步的關係。
他撿起剛剛沒接起來的球,講:“喻文,我媽昨天又打電話請你去家裡玩啦。”
“呵呵,去你家比回一趟我家還遠,我看還是算了吧,我晚上打個電話問候他們,去你家就算了。”她看着從球場另一端走過來的燁輝說。
“你年前不是答應了呂媽媽嗎?怎麼這麼快反悔了?”他不解的問,卻並沒感覺到喻文臉上的異樣表情。
“我再過幾天還得回家一次,所以去你家可能安排不過來,再說了又沒什麼非去不可的事。”她放下球拍坐到場外的休息凳上,燁輝也跟去與她並肩坐在一起。
燁輝側過頭看她,問:“你纔來多久,怎麼又要回去,家裡有什麼事嗎?”
她帶着淡淡的遺憾與無奈搖搖頭,她己決定在走之前不告訴燁輝她的離職消息,她怕看到燁輝那不堪的狀態,更怕自己會因爲燁輝的挽留而改變她的歸鄉路。所以在她要走的前幾天她儘量保持用好的心情與燁輝一起渡過,讓他只是覺得她回家休假幾天。
天陰沉沉的,沒有一絲屬於春天的陽光。龍興製造課的機臺依然吱吱呀呀的叫嚷着,一線工人一邊擺着龍門陣一邊打理剛注塑成形的產品毛邊;二樓絲印流水線上的作業員們正給光禿禿的產品添加各色各樣的妝扮;三樓組裝線上的半成品被一羣婦女包裹得漂亮、整潔;測試室照舊飄浮着緊張、嚴肅的氣氛……這裡的一切都和往常一樣井然而有序。陳喻文惴着似亂似喜的心情走完了整個龍興廠區,她是多麼捨不得這個到處都能感覺到生機的天地,可是她又不得不做出離別的選擇。
她收撿着自己的行李,盯着燁輝送給她的乒乓球拍,她不知道應該帶走些什麼?留下吧,她放下那塊拍子,也算是留下了這方的情感牽畔;可是,她又捨不得,帶走吧,至少在這片異土上還有個情感的印鑑,但它必定成爲她長久都不能剪斷的牽念……
她仰起頭深長的嘆出口氣,關上房門靜靜的朝樓下走去。燁輝靠在車門上,手裡夾着煙,望着宿舍樓道出口,等待着喻文。可憐的他到現在還不知道他們即將分別。喻文就是一片落葉,爲了根的情懷而選擇歸宿,只是讓風吹散了他的幸福。
燁輝笑笑,將行李箱遞到喻文手裡,張開他寬大的雙臂。她想也沒想便投入到他的懷裡,在即將離別時他們第一次擁抱在了一起。
“路上寂寞了就給我打電話,記得,我在一直擔心、掛念着你。我會因爲你不接電話或是不打電話而睡不着覺,不能專心幹工作。”燁輝這幾天在喻文的溫言細語中感覺出了她對自己的深情濃意,所以說話不比以往那般清澈了。可是這又有什麼呢?在這離別之地,原本就相愛的人又爲什麼不能多說些相愛的話呢?
可是喻文什麼也沒說,貪婪的靠在他胸前,體會着難得的幸福。“再見!親愛的你。”她在心中低語,算是對燁輝的道別,也算是對這份情感的總結。
良久,她離開他安全的臂膀,提上行李,露出一個漂亮的笑便頭也沒回的走向檢票口,那漸漸遠去的背影不知什麼時候失去了來時那般匆匆!
車頭“嗡”的一聲嘶叫,列車跌蕩一震。隨着這聲長鳴喻文的心有些緊了,她猛然張望向窗外,試圖找到點什麼,但這是徒勞的,她慢慢萎縮下強支起的身體,閉上眼包裹住淚水靠向坐椅背。罷了吧,你既然選擇離開你的愛人以及這片曾經那般嚮往的天地,又還有什麼可張望、可淚流的呢?她緩了緩自己的情緒,睜開眼看向車窗內那一張張滿是疲憊的面孔,他們也曾像她那般熱愛這裡吧,只是生活的諸多不得己使他們一次又一次顛簸、流離,常常往返於這條難以捨棄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