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喻洪用力吸進一大口煙,他己比幾年前長高了一個頭,頭髮也從原來的一寸留到了三寸,看起來很飄逸;他通常卸掉工衣後就很時尚的穿起動運套裝,這個標誌的青年常常引得同廠辦公室的小妹爲他吃醋、鬥嘴。如果忽略掉右手食指誰也看不出來他是剛剛從醫院住了一星期院出來的。
他離開丁子山後就隻身一人來了這座城市,在這家工廠的生產一線艱苦奮鬥了三個年頭,終於在前不久偶然的一次設備維修中被製造課課長黃明忠發現了這一特長。那是丁子山幾年前傳教給他的維修本領。
“嘿嘿,陳喻洪那小子修設備還有一手勒。”製造課長欣喜的對經理講,而他主要是想提出他的想法。
“你說誰?”經理埋頭看資料沒注意聽便問。
課長一屁股坐在沙發上,翹起二朗腿,道:“陳喻洪,32號機臺修毛邊那小子。”
“他會修設備?”經理擡起頭疑惑的問,並將一支菸丟給黃明忠。
“不僅會而且還有一手。”課長點燃煙,又說:“我想把他提成技術員。”
經理先沒做答,想了想道:“那小子年輕了些,老的那批技術員怕會鬧情緒,而且現在技術員夠你調譴,有必要嗎?”
“他在廠裡做三年了,比有些技術員的工齡還長,那小子靈巧。”課長十分想要這個技術能手,但有些話又不好說得太明瞭,必竟社會不好混嘛,領導的意思得小心琢磨。
經理打電話讓人事拿來了陳喻洪的檔案,吸完那支菸後皺着眉頭說:“學歷太低了,只會修機臺有個屁用,那些新設備的圖紙他能看懂嗎?”
課長碰了一鼻子灰便很快離開了經理室,他爲得不到那小子而長長的嘆息,很不愉快的走向製造課,集中起十幾個技術員劈頭蓋臉一頓臭罵。
“你不就想要那小子來當技術員嗎,你一課長有什麼了不起。”在技術員中濫竽充數的經理舅子不服氣被罵的指着黃明忠鼻子叫嚷起來。
“我沒什麼了不起,你纔是人物,你是大爺。”黃明忠氣得肺都快炸了,這舅子一天到晚事不做還常常與他擡扛,經常一個釘子三個眼的讓他下不了臺,要不是怕得罪領導他早教訓這不識擡舉的人一回了。
“那小子有能耐你讓他去把四樓那條流水線修好,那龜孫子除了喜歡泡妞還能做啥?”經理這舅子就是一直看不慣寫字樓那些妹妹對喻洪的熱烈,所以總有意無意到他面前譏諷幾句,對喻洪的攻擊並不源於今天,只是藉此進一步挑戰罷了。
黃明忠白了那人一眼,並不想達理這種蠻橫無理的關係戶,接着說:“提升你們的技能水平,別成天吊兒鋃鐺的領高薪。”
“你那話什麼意思,不服就叫陳喻洪那龜孫子去修好四樓流水線,老子立馬給他讓出這個位子。”經理舅子又高擡起聲音說。
隔得並不遠的喻洪從位子上站起來,走出機臺,來到那人面前,問:“你說誰是龜孫子?”
“就你怎麼了?想當技術員先把四樓流水線修整好老子立馬讓出這個技術員位子。”這話音剛落臉上就被喻洪掃過一拳,只聽得那舅子哇哇大叫着跑去了寫字樓。
衆人料到的結果,舅子搬來了經理要爲他那張紅腫的臉討說法。裝模做樣的大叫着,生怕沒人知道他剛剛捱了打。
經理夾着煙站在32號機臺旁一言不發,陳喻洪便站在32號機臺與33號機臺隔開的空道里繼續削毛邊。這是種苦差事,剛剛注塑成形的滾燙產品張丫着的支支角角就是被這道工序打理乾淨的,他們通常帶着手套,不論是冬天還是夏天都如此,遇到生產大型產品還會兩雙兩雙的帶在手上纔不至把手燙傷,這也是這道工序最讓人苦惱的地方。
“陳喻洪你出來!”經理板着臉,周圍的工人見狀都爲喻洪捏了把汗,不知道那副板相的經理會如何處置傷害了他舅子的人。
喻洪並不怕事的放下產品,走到那兩人面前,涅磐的仰起頭,他早看不慣了那舅子,所以對此事很無所謂。
“你說說這是怎麼回事?你爲什麼把他打成這樣?”經理突然意識到這裡是無煙區,所以趁着激動將菸頭扔掉踩到了腳下。
“至於爲什麼要打他,估計他己經和鼻涕和眼淚而且繃牛皮一樣的給你敘述過了。爲什麼把他打成了這樣?我只出了一拳,這個爲什麼只能說明質量問題。”喻洪的話逗笑了其他工人。
那經理火氣更旺了,兩隻眼裡能拼出火來。“你小子嘴還硬?”他高舉着手,要爲舅子復仇了。
“王經理!”從車間門口傳來一個老沉的聲音,接着制止到:“你要在這裡幹什麼?”
王平羞澀的放下手,朝那人哈腰的說:“陳總,這小子在車間打人。”
黃明忠見此人也趕忙上前一步恭敬的打招呼,聽起來像是這工廠的一把手,那氣魄也絕不會是等閒之輩,要不然像王平那種人物會緊張到如此地步?
“他在車間打人你也在車間打人?你舉那麼高個手事情弄清楚了嗎?”被稱爲陳總的人輕蔑的看了王平一眼,又很不滿意的看了看腳下那個菸頭,道:“去辦公室解決。”
王平、黃明忠跟在陳總屁股後面,但沒走幾步就又停下了,黃明忠倒轉身來對喻洪講:“陳總叫你一起去。”又轉向一邊對那舅子不友善得連名字都沒叫的說:“還有你。”
陳易生站在王平辦公室的窗臺前,背起雙手並未首先說話。五年前他創建起這家工廠後便把這裡交給了趙龍非和王平,龍非學歷高而且年輕所以被任命爲副總,負責行政、後勤和財務等方面工作;而王平擁有的是生產技術,所以他只是負責生產的經理。陳易生自己雖掛着總經理一職但他有更重要的事業要忙,一年到頭來不了這裡幾次,可他時不時來這裡總能聽到員工對王平的不滿。而員工說出的王平那些霸氣正是陳易生不願意見到的,可今天又正好被他看了個正,所以不免很是生氣。
剛從車間上來的趙龍非打破了嚴肅的氣氛,道:“陳總,情況我己經瞭解了,是這樣的……”
陳易生舉起手製止了龍非繼續說下去,他轉過身看着王平,道:“王經理,你說說情況。”
王平抓頭擾耳的吱唔着,失去了先前舉臂高嚇的魄力,微微發抖的手使他看起來很懼怕眼前這個人物。他也只是因爲今天這醜態畢露了所以才顯得如此窘迫,平日裡也沒見他怕過幾個人。
“怎麼?王經理?教訓人之前沒搞清楚狀況還是不好說爲什麼?”陳易生對他早己不滿,此時也無需多客氣,板着的臉依然板着,而且話語略顯苛刻。
“那請趙副總說。”陳易生命令式的說完坐在椅子上。
龍非詳細敘述了事情的始始末末,最後問:“陳總,技術員一事怎麼處理?”
陳易生看了看低頭貌似思過的王平和王平舅子。然後他把目光落到陳喻洪身上,說:“趙副總你負責人事,你說說你的看法和想法。”
“嗯,好。那就讓小陳試試修理四樓那條流水線。”龍非拍拍喻洪的肩對總經理說。
王平一下子意識到舅子的荒唐,要是那小子真搞好了流水線,別說他舅子,就連他估計都要被踢出這個廠,可他又有什麼辦法呢?他剛一說話就被制止了,他無能再辯解什麼,只好將頭壓得更低了些。
“小陳,有沒有信心?”陳易生面對這個與他兒子差不多大小的員工突變柔和的問。
喻洪用力抖了抖雙臂,簡便的答:“試試吧。”
黃明忠領着喻洪和那舅子上了四樓,陳易生看着像罪犯一樣拘僂着身子的王平良久才嘆出一口氣,他搖搖頭將椅子轉向面對着窗。王平尷尬的退出辦公室,好久他才反應過來那是他的經理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