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玉函你記住,你欠下了五十三條人命!”這是無雙見到張玉函後的第一句話。
沉沉的語調帶着七情不動的憤怒:“思慮不周,貿然行事,有勇無謀——這次的過錯,夠你贖一輩子的罪。”
說完,無雙徑自走入醫院。
文藝部副部長邱清韻坐在醫院長椅上,偷偷抹着眼淚。
見他到來,邱清韻唰地站起來,吃驚哽咽道:“主席……您怎麼來了?”
無雙一聲嘆息:他怎麼能不來?
無雙朝她做個了噤聲的手勢,悄悄推開病房的房門。
倪曉曉正靜靜坐在牀腳的影中,不言不動。
無雙輕輕掩上門:“曉曉她怎麼樣了?”
聞言,邱清韻眼淚再度在眼睛裡打轉:“都怨我,曉曉都是爲了救我纔會被他們給……。那天太晚了,我們兩個一起回家,路上遇到他們,他們喝得醉醺醺的,還不斷對我們拉拉扯扯。部長拉着我跑,我沒用,跑得慢,落在了後面。”
淚水像是決了堤,止也止不住:“部長原是可以走的,可她又折回來救我,結果被他們纏上。她叫我先走,等我叫人過來救她時,部長已經……”
她說不下去了。
這麼不堪、殘酷、痛苦的回憶,如果可以,邱清韻希望永遠都不再提起。
掩面抽泣:“我不該一個人先走……我不該拋下她的……我不該……”
“曉曉醒來後,已經割了三次腕。要不是每一次都被我們及時發現,她早就……主席我好害怕!我現在都不敢離開一步!要是部長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我也不活了……”
無雙拍拍她的肩膀:“不要太自責。放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如果這句話出自他人之口,別人總會抱有三分懷疑,但如果這話是肖傾宇說的,那就另當別論了。
肖傾宇打開房門進入病房。
進去後一把拉開窗簾!
溫暖的陽光灑進病房,金色光線在兩人身上輕舞飛揚。
“老是呆在病房會把人憋壞的,天氣這麼好,陪肖某出去走走怎麼樣?”
倪曉曉呆呆擡起頭,望着他。
“公子……”
一聲輕喚,眼中忽然淚珠滑下。
無雙的請求,很少有人可以拒絕。
無雙陪倪曉曉在醫院的花園裡隨意散步。
兩人都沒說什麼話。
只是慢慢走着,
直到遲暮的餘暉在一片暗沉裡,漸漸遙遠,悄悄逝去。
往昔熱情活潑、能歌善舞的文藝部部長,嬌豔可人而又火辣扎人。
倪曉曉,是一朵含苞待放的紅玫瑰。
而今,圓潤的臉瘦成了尖尖的下巴,一直低着頭,一副怕見生人的模樣。無神迷茫的大眼睛驚恐地打量着四周,充滿小動物似的無助不安。
天有點涼,少女出來時穿着單薄,此刻不由冷得瑟瑟發抖。
卻因爲無雙在側,強咬着牙不出聲。
肖傾宇畢竟細心,知道少女是吃不消這春寒料峭,於是停下腳步,將方君乾的斗篷解下放一邊,卻將自己雪白的外套披在倪曉曉的身上。
“天冷,穿上吧。”
翩翩然的君子風度。
倪曉曉有點納悶地看着公子無雙重新穿上斗篷。
爲什麼他寧願脫xia自己外套給她穿上,卻不願把這件斗篷留給自己?
況且,肖傾宇是從不穿這種華貴顯眼的紅色斗篷的……
不過倪曉曉很快就把自己的疑問忘掉了。
因爲肖傾宇問了一句:“曉曉知道肖某當時爲什麼會離開平都嗎?”
無雙頭一句話,就勾起了倪曉曉想聽下去的囧囧:
“爲什麼?”
肖傾宇閉上眼睛,一幕幕回憶着那個恥辱的一夜。
他講給這個女孩子聽。
他講得很慢,每一字、每一句都仔細斟酌。
那原本已經癒合的傷疤再度揭開,血淋淋的痛。
“當時,段齊玉和蕭家聯手將肖某出賣。若不是少帥及時趕到,肖某怕早被仁裕給……”
一個男子,一個像肖傾宇那樣傲骨錚錚的男子,要用多大的決心和勇氣,才肯在一個異xing面前坦誠那段暗的、屈辱的、羞恥的、近乎不堪回首的往事?
倪曉曉緊張地抓住肖傾宇的胳臂,瑟瑟發抖。
對這個少年當初的絕望、無助和悲憤,她感同身受:“公子……”
忽然覺得自己比肖傾宇幸運多了。
起碼自己的親人與朋友始終堅定不移地支持着自己,可他……似乎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可是肖傾宇堅持下來了。”
人生,沒有過不去的坎。
“曉曉,你有疼你愛你的父母,關心愛護你的朋友,熱情友善的同學。你想想,如果你死了,他們會有多麼傷心難過?
“爲什麼你有勇氣死,卻沒勇氣活下去?
“還有玉函,他喜歡了你這麼久——若不是太在乎你,以玉函的沉穩冷靜,斷斷不會犯下這種錯誤。
“看得出,你也喜歡他對嗎?”
那個斯斯文文總是微笑着的張玉函,無論自己說什麼都從不反駁的張玉函,在自己趕夜班時特意帶宵夜給自己的張玉函,那個在自己人生最低谷時默默陪伴自己的張玉函……
倪曉曉只覺得極冷,冷得讓她只想用雙臂環抱自己。
“我已經……我配不上他了。”
嬌軀顫抖如風中落葉,毫無血色的嘴脣哆嗦着:如此骯髒的身體,她還配得到幸福嗎?
見她如此糾結痛苦,無雙不由蹙眉:“你是在瞧不起自己,還是在瞧不起玉函?”
“既然選擇了他,就應該相信自己的眼光。何況這件事不是你的錯,如果玉函真因爲此事嫌棄你,那你應該慶幸纔對。早點認清事實總比將來悔之不及要好。肖某相信玉函是有擔當的男子,他心胸開闊、體貼細心,不會在意你的過去。”
“真的嗎?”倪曉曉猛地擡頭。
“要不——我們來證實一下?”無雙狡獪一笑,如煙花綻空。眼波流轉,襯得眉眼愈發清逸。
退出病房,無雙和張玉函一起走在醫院的林蔭道上。
“還詩子有辦法,您一來,曉曉的臉色馬上好多了。出事以後,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她笑呢。”
“可是曉曉的父母似乎還無法接受。”無雙嘆了口氣,“倪家雖不是名門望族,卻也是清白人家,出了這種事,讓曉曉在鄰里鄉親矚麼擡起頭來?
“有時,流言蜚語是能殺死人的。”
張玉函一下子白了臉。
無雙沉默一會兒,猛下一計重藥:“玉函,我決定明天就向曉曉父母提親。”
“啊!什麼?”張玉函大驚失色,原本斯文的臉再也斯文不起來了。
狠狠脫口:“這怎麼行!”
無雙故作詫異:“爲什麼不行?”
“我喜歡她,已經喜歡很久了。”
無雙心中暗笑,面上仍不動聲色:“喜歡她?”
絲絲譏誚浮上無雙脣角,“肖某能給她名分,保護她,照顧她。肖某不會在乎她的過去,願意娶她爲妻,願意一生爲她擋風遮雨。你能給她什麼?”
“你能給的我都能給,你不能給的我也能給!”
“天底下還有什麼肖某不能給的東西嗎?”無雙公子給不起的東西,寥寥無幾。
張玉函深吸一口氣:“也許你能一輩子對她體貼,一輩子對她溫柔,但你騙不了自己,你並不愛她。”
“你娶她只是爲了責任、爲了道義,但那絕不是爲了愛。可是,我卻能夠把心掏給她!!”
大功告成!
“那好,肖某最後問你一句話:你是不是愛定了倪曉曉,終此一生,不離不棄?”
“張玉函愛倪曉曉,終此一生,不離不棄。”
無雙的眉間多了幾分嚴肅凝定,認真盯了他足足三分鐘,忽然甩手就走。
凜凜風中長髮飛揚,他背對他,淡漠的聲音隨風飄散在林蔭間:“張玉函,記住你今天說的話。”
“你都聽見了。”
無雙停下腳步,對着空氣突然冒出一句。
樹林暗處傳來一陣簌簌聲響,倪曉曉從林中鑽出,紅着臉點點頭。
無雙淡淡道:“玉函是個好男人,他不會負你。”
倪曉曉猛然擡頭!
“公子,你好像有點不一樣了……”
無雙安靜地看向她,溫潤悠淡的明眸墨瞳,安然得天地也一片寧靜。
眼中隱約透出詢問之意。
倪曉曉凝視着他,若有所思。
“怎麼說呢……以前的公子,冷淡、遙遠、神秘,除了家國天下,似乎對一切漠不關心。而現在的公子,似乎變得更柔情、更溫暖,更有人情味。”
倪曉曉蒼白的臉頰染上一抹紅暈:“起碼以前的公子是絕不會想出這種主意來的。暗地裡套別人的話……公子似乎被少帥帶壞了。”
看着那沉靜清雅的面容微微一怔,旋即莞爾:“是嗎?”
倪曉曉認真道:“可是這樣的你,更容易得到幸福。”
肖傾宇一怔。
趁他怔愣間,一個極輕極淺的吻印上他清麗完美的側臉,如蝴蝶輕點柔嫩花瓣。
倪曉曉宛如夢囈般低語:“知道嗎,你是我的初戀呢。”
無雙下意識捂上被偷襲的右頰,訝異地睜大眼。(小寶不要吃醋,以後吻回來就是了!)
隱約夜風起,少女粲然一笑,顏色絕麗,豔光動人,卻是不辨悲喜。
“所以,傾宇你一定要幸福啊。”
說完這句,她如一隻歡快的百靈鳥輕盈掠過無雙身邊,去追尋她今生的歸宿。
肖傾宇是她的一個夢。
每個少女心中總有這麼一個夢。
藏在心底最深處。
虛幻、美好、卻遙不可及。
而張玉函,則是實實在在的,要與自己一生一世風雨相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