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漁吃相不甚優雅,醃菜青魚、香椿豆腐他一個人就吃了一大半,米飯吃了一碗又一碗,一邊吃一邊心裡還在想:“道士修煉講究辟穀,可要拒絕這樣的美味也不容易啊,與美色當前坐懷不亂差不多了。”
老道元綱隨便吃了幾口就放下筷子,笑呵呵看着曾漁大快朵頤的樣子,食客愛吃,廚師欣慰。
張廣微自九歲起就常在這古柏小院與老道元綱爲伴,吃慣了元綱燒的菜,所以沒曾漁這麼誇張,這時點頭嘆道:“可知我們府中的飯菜有多難吃,看把曾秀才給餓的,好似三日沒吃飯似的。”
曾漁咀嚼、嚥下,開口道:“慚愧,小生是餓死鬼投胎,讓老法師、小仙姑見笑了。”
老道元綱笑道:“曾相公年少,還在長身子呢,吃得下儘管吃,不比老道,有福亦不能消受。”
曾漁道:“不是大真人府飯菜難吃,而是老法師廚藝實在高妙。”
張廣微笑道:“曾秀才不如師從我師兄煉丹修道吧,那樣每日都有美食吃
曾漁道:“晚生可比不得小仙姑,修道是要磨礪心志,不是來享清福的。
老道元綱呵呵笑道:“華蓋逢空,非僧即道,曾相公不是這樣的命,曾相公是有福之人,哪裡都能享福。”
正說話間,有人叩門,曾漁起身快步去開門,卻是大真人府派來接廣微小姐回去的幾個婢僕,張廣微惱道:“我飯還沒吃飽,這麼急着抓我回去嗎。”
一位老管事陪笑道:“大小姐儘管用飯,小人們等着便是。”
張廣微將筷子一放,生氣道:“不吃了,你們這些在這裡,我哪裡還吃得下”
老道元綱對張廣微道:“那就走吧,老道陪你走一趟,不要動氣,不要動
曾漁道:“老法師,晚生今夜就在此借住可好?”
老道元綱道:“好好,曾相公就留在這裡吧,老道等下就回來。”
張廣微、元綱法師和大真人府的婢僕離開後,古柏小院安靜了下來,曾漁看草房子裡有茶具,便自己汲水烹茶,立在茅檐下待水沸,看暮色逐漸深黑,返身回屋點上油燈,聽得附近殿宇和道院的道衆在念誦《淨心神咒》和《雷霆總誥》,這應該是道士們的晚課吧——
茶壺水沸聲“汩汩”,曾漁回屋泡茶,獨自慢慢細品,思量着今日與張廣微和元綱法師說的那些話,分宜嚴氏倒臺應是必然,不過他記不清嚴世蕃問斬是哪一年了,老道元綱推算說嚴世蕃逢戌、醜之年必有大禍,今年是嘉靖三十九年庚申年,後年就是戌年,嚴世蕃後年就要倒黴了?想想差不多也就是那個時候,嚴世蕃是秋後的螞蚱沒幾天好蹦躂了,他得早作打算,絕不能陷入太深,以致受嚴氏之累——
曾漁的書笈和衣篋都還在棲真院,早間林知府去大真人府拜會嚴世蕃和張永緒並沒有把行李搬去,當下曾漁去棲真院把自己的行李搬到這個小院裡來,老道元綱住的這個道院有草房子三間,左邊那一間有張書桌,曾漁端着油燈進到左邊房間,將油燈擱在書桌上,見桌上擺放着幾大疊書,有數百卷之多,取最上一冊書看時,書名《太平廣記》——
曾漁知道這部書,這是古代神仙志怪小說大全,各種野史、筆記收錄甚全,卷帙浩繁,曾漁只聞其名未曾讀過,這時於燈下隨手翻閱,這一冊是女仙卷,忽然看到“王妙想”一則,頗爲驚訝,讀道:“王妙想,蒼悟女道士也。辟穀服氣,住黃庭觀邊之水旁。朝謁精誠,想念丹府,由是感通。每至月旦,常有光景雲霧之異。重嶂幽壑,人所罕到,妙想未嘗言之於人……”
這則女仙故事沒什麼意思,就是“妙想”這個名字讓曾漁覺得神奇,隨手一翻就翻到這一頁,這是冥冥中的定數嗎?
書桌上除了堆着的半桌書,還有筆墨紙硯,一疊灑金五色粉箋,上面寫有小楷,曾漁拈起一張看,書法稚嫩有女態,應該是張廣微寫的——“我欲白日昇天,北詣玉皇,策龍飛景,官綜上清,倒擲瓊綸,顛回五辰,合日揚光,入月徹明——”
曾漁笑了起來,張大小姐野心不小,要御龍飛天、顛倒五辰啊,這也是少年人的夢想吧,和後世那些網絡仙俠小說一樣,幻想自己飛天入地成爲“無敵的存在”,其實還都是現實世界的等級森嚴、以強凌弱那一套,何曾有半點仙氣,曾漁對修道並無興修,但對道家的養生卻有濃厚的興趣,長生不老不可能,祛病延年卻是可能的——
又翻了幾張紙箋,忽見一張紙上寫着這麼幾句——“誰爲曾秀才改命?夭折的命造能大享清福?奇哉怪也。”
曾漁心想:“難道張廣微從哪裡問到了我的八字來讓老道元綱推算?應該是從三癡兄那裡問到的吧,世間有幾種人的八字無法推算,我就是其中之一,博山道上伽籃殿是我新生之地,這個大秘密無人知曉。”
古柏小院在大上清宮最裡靠近臺石山這一側,夜裡分外幽靜,秋風掠過茅草屋頂颯颯輕響,屋內油燈昏黃,桌上是《太平廣記》、《幽明錄》、《三洞珠囊》這些道家典籍,思及前世今生,曾漁泠泠有些出塵之想——
二鼓時分,老道元綱獨自歸來,對曾漁道:“掌教真人已經放棄與嚴氏聯姻之想了,曾相公指點迷津,老道不勝感激。”見曾漁眉頭微皺,便又道:“老道並未在嗣教真人面前提及曾相公,請曾相公勿慮。”
曾漁道:“多謝老法師體諒,言多必失,禍從口出,小生不敢大意啊。”
老道元綱道:“曾相公於本教恩德,必得大福報。”
曾漁道:“豈敢望福報,只是說說義理而已。”
敘談半晌,老道元綱道:“曾相公神清氣朗,光華內蘊,似是養生有術,不知修習的是哪路功法?”
曾漁便說是八段錦導引法,老道元綱點頭道:“八段錦甚好,可以繼續練,老道這裡有一套訓卩內元氣法,,不知曾相公有興趣學習否?”
曾漁喜道:“老法師肯教導,晚生不勝之喜。”
老道元綱便取來一本小冊子,給曾漁講解“服內元氣法”,共有十二法訣,從進取訣、轉氣訣、調氣訣……一直到食飲調護訣,最後說:“老道行此內氣法七十年,受益甚多。”
曾漁謝過元綱法師,心想:“元綱法師年過八旬,身體還這麼好,可見這十二法訣不凡,還涉及到飲食調理,很好,一定要好好學習。”
這夜曾漁和老道元綱同榻而眠,睡得甚香。
次日,曾漁隨嚴世蕃上路,嚴世蕃這次帶了十二位侍從,都是剽悍強健之輩,騎着高頭大馬,騎快馬是嚴世蕃的一大嗜好,與痛飲烈酒、玩弄美女等同
嚴世蕃讓其中一個侍從騰出坐騎給曾漁,曾漁現在勉強也會騎馬了,辰時末,一行人離了上清鎮大真人府一路向西,走的就是曾漁上次去袁州補考的路線,要途經金溪、臨川、樟樹、新餘——
嚴世蕃精力過人,騎馬日行一百六十里,不顯疲倦,九月初一離開上清,初二日晚邊就到了臨川,入住撫州府衙,知府程士龍對嚴世蕃極盡諂媚,送上兩名美貌少女侍寢,翌日啓程時又送上大箱小箱禮物,嚴世蕃就留下一名隨從押送這些禮物緩一步趕赴分宜。
此後在樟樹、在新餘,嚴世蕃是大肆受賄,路過縣驛要休息時其手下隨從也都是飛揚跋扈、勒索財物,把驛吏、差役使喚得團團轉,獨有曾漁非常低調,幾乎無人感受到他的存在,曾漁趕路、歇息,能不拋頭露面就儘量不拋頭露面,他心裡很清楚,嚴世蕃必敗。
一段新情節開始,總會卡一卡,讓小道好好理理思路,欠的一章一定會還上,請書友們諒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