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提學氣得手足冰冷,這就是他委以重任的幕僚,竟然如此無恥,以前怎麼就沒看出來,怒而拍案道:“凌鳳曲,你還要狡辯到幾時,這是他二人的供狀,黃祿保,念給他聽。”
卻見這凌鳳曲把手一擺:“不必唸了,這種事大家心知肚明就好,真要鬧出來只怕對老大人聲譽不好。”
黃提學怒道:“袁州諸生已經鬧將起來了,你才知道有損老夫聲譽嗎,老夫一生清廉,卻要敗在你這無恥之徒手裡,也是老夫無識人之明啊。”
凌鳳曲作揖道:“老大人,侍生也是憐那兩個儒童懷才不遇,這才援之以手,就好比老大人准許這個廣信府童生補考一般,都是一般的惜才哪。”
這個凌鳳曲記性不差,那日考棚點名時見過曾漁一面便記得了,現在就胡亂攀比,妄圖把黃提學心思搞亂,黃提學不是有病嗎,最好是氣得大病一場,那他就能矇混過關了。
“只兩個人嗎?”黃提學喝道:“從南昌府開始,到如今這袁州府,歷經七府,你收取考生銀子九百五十兩,讓十七名考生舞弊進學,你這是惜才?你是廉恥喪盡,貪得無厭,毀我黃國卿名譽、壞我江西學風——”
凌鳳曲叫道:“老大人,侍生哪裡得了這許多銀子,全是這些歪賴潑貨誣陷侍生,而且侍生就是得了一些銀子,也大半散給老大人左右了——黃祿保,你不就得了侍生的一百兩銀子嗎?”
“啊。”書吏黃祿保雙膝跪倒,驚叫道:“老爺,小的絕不敢說謊,實實得了他二十兩銀子,哪裡有一百兩,凌幕友這是血口噴人。”
就聽這凌鳳曲又道:“這學署上上下下,誰沒得過我凌某人的好處,老大人要處置也不只是我凌鳳曲一人,即便是老大人也收受過侍生好處的——”
黃提學猛地站起來,雙手撐着書案,啞着嗓子問:“你說,老夫收受了你什麼好處?”
凌鳳曲道:“老大人之公子去年赴國子監讀書,侍生不就送了一份厚禮,其餘飲茶喝酒、書畫古董,侍生也時時孝敬老大人,這可不都是銀子。”
黃提學氣得渾身發抖,他兒子黃釗則赴國子監讀書,凌鳳曲的確送了五兩銀子賀儀,但他陏後就借凌鳳曲回鄉過年之機封了六兩銀子還他,至於說什麼飲茶喝酒,大都是他宴請幕僚,凌鳳曲何曾單獨請過他;書畫古董更是可笑,凌鳳曲倒是送了一幅自已寫的條幅給他,筆致俗氣,哪裡值得收藏,還有一個宣德爐,竟是贗品,他當時全凌鳳曲顏面,並未點破,萬萬也沒想到凌鳳曲會藉此說事,要把他也拖下水,此人之奸惡無恥,讓人髮指——
侍立一旁的曾漁見黃提學原本蒼白的臉色涌起血紅,身子抖個不停,一手撐着書案,一手指着凌鳳曲想要斥罵,喉嚨卻喑啞發不出聲,曾漁心知不妙,黃提學要犯病,若黃提學病倒無法理事,那極有可能就是凌鳳曲說了算,凌鳳曲是黃提學最得力的幕僚,以此人的手腕和無恥,當能狐假虎威控制住學署——
曾漁急趨近前,拉起黃提學的左手,用力掐其內關、外關二穴,就見黃提學臉上涌起的紅潮緩緩退去,兩句話終於罵出口:“斯文敗類,無恥之尤!”
曾漁攙着黃提學坐下,勸道:“宗師不必與這等無恥之徒說理,這種人沒法說理,他只會胡亂攀扯,強奴欺主,就是指這種人,對付這種人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打,一頓板子下去,囂張氣焰自然沒了,那時纔好說話。”
黃提學點頭,即道:“左右,給我打。”說話有氣無力,堂下的差役都聽不見。
凌鳳曲見曾漁慫恿黃提學打他,大怒,對黃提學他還敬畏幾分,其他人他哪會放在眼裡,小小童生敢勸黃提學打他,反了天了,怒吼道:“我是浙江衢州生員,誰敢打我,就是黃提學也無權打我,我身爲幕客,合則留不合則去,你這童生竟敢挑撥離間,我今日讓你出不了這學署。”嗓門之大,滿堂嗡嗡響,氣焰囂張至極。
曾漁對這個凌鳳曲極爲痛恨,方纔扁平鼻子二人招供,廣信府院試共有三人是花錢買的生員名額,其中就有蔣元瑞,他落榜、受蔣元瑞嘲諷、遭兄嫂怨言,最終不得不背井離鄉,這些豈不都是凌鳳曲所賜,辛苦遭逢都是因爲這個傢伙啊,這可真是莫名其妙,世上多少人行事不順自嘆運氣不好其實大都是人爲——
曾漁對黃提學低聲道:“宗師,讓學生給你老消消氣。”面向堂下對那四個差役道:“學政大人有命,把凌鳳曲拿下問罪。”說着,步下堂來。
四個差役面面相覷,未得黃提學親口下令,他們不敢輕易動手。
凌鳳曲叫囂道:“我是生員,我是浙江生員,誰敢動我!”方面大耳此時咆哮成滿臉橫肉,兇狠地瞪着曾漁,揮舞着雙拳,想要上來毆打曾漁的架勢。
曾漁看着那兩個收了凌鳳曲五兩銀子賄賂的差役,沉聲道:“姚差,你們兩個收了此人五兩銀子,這個過錯不算大,把銀子交出來即可,但你們也聽見了,這個凌鳳曲會胡亂攀扯,黃書吏二十兩銀子他說一百兩,你們五兩他定要說成五十兩,五十兩贓銀你們賠得起嗎?”聲音拔高,喝道:“還不將此奸徒拿下!”
四個差役這才一擁而上,把凌鳳曲按住,凌鳳曲奮力掙扎,叫道:“我乃浙江生員,你們不得無禮。”調門雖高,畢竟色厲內荏了。
曾漁走過去劈頭就是一巴掌,將凌鳳曲的頭巾打落,罵道:“無恥奸徒,受賄舞弊,敗壞提學大人的清譽令名,還想攀扯誣陷、挾持座主,生員就能爲非作歹了,明倫堂外高皇帝的臥碑文讀過沒有?”轉身向堂上的黃提學躬身問:“宗師,杖幾十?”
黃提學勉強大聲道:“杖二十。”
兩個差役按住凌鳳曲,兩個差役持刑杖,一五一十地狠揍凌鳳曲,此人太可惡,自己貪污了近千兩銀子,給他們才五兩,現在卻攀扯耍賴,不狠揍不能出心頭惡氣——
暑天只是單衫,不到十杖,凌鳳曲臀褲就破裂了,十五杖,血肉模糊,起先凌鳳曲還嘴硬叫囂,到後來就哭爹喊娘求饒了,見棺材不落淚,那是因爲還沒躺進去,還能抗拒,打板子卻是實實在在肉痛——
曾漁請示了黃提學,讓黃祿保筆錄,他代黃提學審這凌鳳曲,人證俱在,凌鳳曲再胡言亂語拘束誣攀,那就打,招供完畢,畫押,然後將凌鳳曲三人關押起來,再看黃提學,癱坐在官帽椅上,氣色很差。
曾漁給黃提學號脈,覺得黃提學病體沉重,不敢擅自開藥,便讓黃祿保差人火速去城東二十里的巫塘請薛醫生來,曾漁對薛醫生的醫術比較佩服。
申時初,薛醫生趕到,號了脈,先給黃提學鍼灸,再開了一劑藥服下,黃提學服藥後昏昏睡去。
袁州知府和宜春縣令得知黃提學患病,當即來探視,因黃提學已睡下,沒有會面。
曾漁回了一趟狀元洲碼頭客棧,叮囑四喜好生待在店裡,他今晚不住在這邊,要夜宿考棚學署臨時衙門,薛醫生也未離開,因爲黃提學病情堪憂,還得觀察一夜再用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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