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假期過後,毓慶堂嚴氏族學暫由曾漁主持教學,那些嚴氏子弟對曾漁教的課頗感興趣,曾漁講解的經書義理與嚴世芳相比更爲圓融親切,不是板着臉說教,而是觸類旁通,以小故事來啓發學生去體會和領悟,這種思想啓蒙式的教育方式當然更受學生歡迎——
少女嬰姿聽曾漁講課時簡直容光煥發,一雙清澈眸子盯着曾漁幾乎一瞬不瞬,滿心的歡喜,好在曾漁講課時的優雅風度不但讓嬰姿着迷,就連另外兩個女學生嚴月香和嚴宛兒都是癡癡如醉,對這位曾先生崇敬仰慕不已,女學生暗戀年輕老師,古已有之。
九月二十二日午後,曾漁正指導學生們練習書法,一擡頭,見嚴世芳含笑立在學堂天井那端,在嚴世芳身邊,還有一個人,也是儒生打扮,這人向曾漁拱手道:“九鯉賢弟,還認得我吧,哈哈。”
曾漁有些驚喜,大步迎過去見禮道:“元直兄,你怎麼會來這裡,與方塘先生一起來的嗎?”
此人姓井名毅字元直,是曾漁上次在袁州參加院試時結識的友人,交情甚好,曾相約明年鄉試時南昌見。
嚴世芳對曾漁道:“井生與我同爲府學庠生,前日閒談時偶然聽他說起與你相識,我便說你在分宜教書,井生便隨我來這裡訪你。”又道:“曾生請繼續教學,還有半個時辰,我與井生旁聽,待放學後再把酒聚談。”
井毅便與嚴世芳坐在一邊聽曾漁講課,曾漁謙遜了幾句便評點學生們的所習的大字,針對各人書法進境不同提出不同的意見,然後是對上午所授經義的總結性闡述,講得深入淺出,通俗易懂,與時下流行的泰州學派的“百姓日用即是道”頗爲相符——
嚴世芳是奉行正統儒學的,對王陽明一派的學說並不贊同,這時聽曾漁講課,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但到底哪裡不對勁一時又理不清,不過看學生們聽課都頗爲認真,也許就是學生們的聚精會神讓嚴世芳覺得有些不適吧,往常他都是戒尺在手,不時要敲一下書案,提醒學生們注意聽講——
放學後,學生們散去,嚴世芳在瑞竹堂宴請井毅和曾漁,嚴世芳爲人古板,可以說有點假道學,井毅與他說不上什麼話,這酒也喝得無趣。
酒席散後,井毅與曾漁把臂散步,星光淡淡,溪水潺潺,兩個人這時才寒暄敘舊,說些知己話,井毅笑道:“賢弟怎麼會在這裡做教書先生,這小村可寂寞得緊。”
曾漁便說了事情原委,井毅訝然道:“嚴侍郎的兩個兒子也在這學堂讀書嗎,我還以爲只是一些普通嚴氏子弟呢。”
曾漁笑道:“元直兄是否認爲弟是在攀附權貴?”
井毅哈哈一笑:“攀附一下也無妨,只是嚴侍郎都已經去了北京,你在這裡想攀附也難。”
曾漁笑道:“靠樹樹會倒,靠人人會跑,皇帝寵幸的陶真人和陸太傅先後仙逝,嚴侍郎自己都要跑回北京救急,如今形勢對嚴閣老父子不大有利,此地也不宜久待,我早就想抽身而退了。”
井毅對分宜嚴氏會不會倒臺並不關心,權力中樞的鬥爭離他太遠,只是感慨道:“嘉靖朝的官可不好做啊,九鯉賢弟今年有何打算?”
曾漁道:“得過且過罷了,明年鄉試考考看,無論中不中,日子照常過,曾九鯉並無鴻鵠之志。”
秋夜星河璀璨,殘月雖未升起,道路依然可辨,兩個人說說笑笑,不知不覺走到了楓樹灣,曾漁驚覺止步,心裡暗笑:“楓林小屋對我有強大的引力啊,走着走着就到這邊了。”說道:“元直兄,我們回去吧。”
井毅談興方濃,不想就這樣回村子面對古板的嚴世芳,說道:“這片楓林甚好,我們從楓林穿過,再繞回來。”
曾漁只好陪着井毅走入楓樹林中,有意避過獨木橋那段路,不料秀才井毅讀書並未將眼睛讀壞,看到楓林深處的隱隱燈火,還隱約聽到有少女誦詩聲,喜道:“這林中還有人隱居嗎,必是高人韻士。”便朝燈火方向行去——
曾漁忙道:“元直兄,那邊是座庵堂,我二人夜裡不便前往。”
井毅在溪邊止步,他看到那座獨木橋了,笑對曾漁道:“庵堂不聞唸經聲,倒聽到誦詩聲,也是奇事。”
曾漁道:“詩僧古已有之,好詩和學佛並不相悖——我們回去吧,我領元直兄欣賞一下嚴侍郎在鈐山堂的收藏,法貼名畫、奇器古董甚多。”
井毅甚喜,轉身往回沒走兩步,卻聽得隔溪有個少女嬌美的聲音問道:“是曾先生嗎?”
靜夜溪邊,少女的聲音悅耳至極,井毅訝然回望,楓林幽暗,少女的身影淡淡,看上去很美,就聽曾漁應道:“我與井秀才散步至此,現在就要回去了,嬰姿小姐回屋去吧。”
井毅聽到那少女答應一聲,隱入樹林中,便問曾漁:“這位嬰姿小姐是誰
曾漁邊走邊道:“就是族學的一個女學生,元直兄先前在毓慶堂應該見過,算是嚴侍郎的女兒。”略略說了嬰姿的來歷。
井毅嗟嘆不已,說道:“傳言這位小閣老姬妾數百,還有所謂‘肉唾壺,,就是吐口水、吐痰不往痰盂吐,卻由美女張嘴承接,奢華放浪至此,不知是真是假?”
曾漁道:“傳言往往捕風捉影誇大其詞,元直莫聽那些流言蜚語。”心裡卻想:“肉唾壺或許還真有其事,據說《金瓶梅》裡的西門慶就以嚴世蕃爲原型,西門慶夜裡不想起牀就往婦人嘴裡撒尿,奇淫惡濫超過常人想象。”
曾漁不願多提這種齷齪事,岔開話題與井毅談詩論畫,到了鈐山堂請嚴紹慶陪着上樓賞鑑嚴世蕃的收藏,井毅也是大開眼界。
當夜井毅與曾漁同榻而眠,抵足長談,說起錄科考試之事,井毅道:“要想參加明年八月的鄉試,這錄科考試必須參加,考在一、二等纔有錄送參加鄉試的資格。”
曾漁道:“以前新進學的生員不是可以直接取得參加鄉試的資格的嗎,怎麼現在變制度了?”
井毅道:“就是呀,如今每科錄取的生員多,所以都要參加錄科考試,不僅江西如此,大明其他省也是這樣。”
曾漁道:“江西今年的院試已經全部結束了吧,黃提學回南昌了沒有?”
井毅道:“據說還在南安府,院試是結束了,那緊接着又要主持歲考和錄科考試,就從贛州一路考過來了,大概下月會輪到袁州,屆時會有提學按臨的通知。”
曾漁道:“我也要去拜見黃提學,問明廣信府錄科試是幾時,要先趕回去
井毅道:“廣信府錄科試只怕要到明年開春,早得很呢。”
次日一早,嚴世芳派僕人過來請井毅和曾漁去用早飯,井毅不想去,他想隨曾漁去嚴老漢那裡食粥,曾漁便讓僕人去瑞竹堂回話,他與井毅去毓慶堂食粥——
學生們陸續到來,少女嬰姿也早早就到了,因爲昨夜溪畔的清音,井毅對嬰姿比較留意,心裡暗贊這少女嬌美難得一見,又發現少女嬰姿看曾漁的眼神分外不同,井毅年過三十,頗有閱歷,當然能看出少女眼裡的情意,不禁訝然暗歎:“難道曾漁要做嚴世蕃的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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