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子丹是陪蔣元瑞來府城儒學報到的,相比縣學生員,這府學生員似乎又略高半等,最起碼接觸到的官員士紳就非小縣永豐能比,蔣元瑞自然是志得意滿,二十年寒窗苦讀的鬱悶這幾日盡情釋放——
在船上,蔣元瑞聽謝子丹說起曾漁要分家析產之事,當時就大肆嘲笑了一番,沒想到在這府城安民門外就遇上了曾漁,蔣元瑞傲不爲禮,籃輿也不下,在樹蔭下坐看好戲,謝子丹氣勢甚盛,罵得曾漁臉色都變了,蔣元瑞正看得有趣,突然眼前人影晃動,“啪”的一聲肉肉相擊的脆響,還沒看分明,謝子丹就倒在了曾漁腳下——
蔣元瑞吃驚地大叫起來:“怎麼回事,怎麼回事!”就想站起身來,卻忘了自己是坐在籃輿裡,籃輿裡哪能站立,頓時踩歪,蔣元瑞也摔倒在地,嗷嗷驚叫。
擡這兩架籃輿的四個腳伕是碼頭臨時僱的,謝子丹和蔣元瑞各帶了兩名僕從,蔣元瑞讀書眼睛讀壞了沒看清謝子丹怎麼就突然倒地,這些僕人卻是看清了的,謝家的兩個男僕大叫着衝上去,一個攙起地上的謝子丹,另一個握着拳頭怒視曾漁,叫道:“你竟敢打人!”
曾漁右手握緊又鬆開,不停搓動手指,這一巴掌打得重,他手掌也是生痛,看那謝子丹,左臉掌印宛然,明顯腫了,鼻孔流血,嘴巴都痛歪了,在僕人的攙扶下勉強站起來,卻又踉踉蹌蹌往後退,所幸攙着他的那個僕人奮力撐住,沒再跌倒。
剛走到朱公祠石階上的曾母周氏聽到這謝家老六罵得難聽,不禁又羞又氣,兩眼含淚,轉過身正待吩咐兒子莫要與人爭執儘快離開這裡,卻見謝家老六已經被曾漁一巴掌扇倒在地,這讓大半生謹小慎微的曾母周氏嚇得臉上失色,打了人那是要吃官司的,這可如何是好?
謝子丹被曾漁一記耳光打懵,好一會才緩過神來,暴躁狂怒,雙目圓睜,嘶聲道:“你竟敢打我,我今日非打斷你狗腿不可,我呸,呸——”,嘴裡吐出兩口血水,攙着他的那個僕人驚呼:“六少爺,你牙齒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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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子丹低頭一看,泥地上他剛纔吐的血水裡有兩顆牙齒,他嘴巴已經痛麻了,感覺不出打落了牙齒,看見了才知道,而且左耳一直“嗡嗡”響,怕是被打聾了,急怒攻心,叫道:“張卯、陳彎狗,給我打,打死這個下賤的妾生子。”對扶着他的僕人張卯就是一搡,吼道:“去啊,杵在這裡作甚,給我狠狠打。”
朱公祠邊的曾母周氏急道:“不要打,不要打人,魚兒,別和人撕打。”
謝子丹歪着嘴看着臺階上的曾母周氏,喝道:“打,連這老乞婆一塊打,狠揍一頓,捆起來帶回縣上去,這妾生子偷盜家財想要逃跑,我呸。”又是一口血水。
曾漁動手打謝子丹耳光前已經想過可能導致的嚴重後果,對母親道:“娘,別人欺負到我們頭上了,沒法再忍。”說着,一拳就朝攔在他跟前的那個名叫陳彎狗的謝家男僕腦袋擊去,陳彎狗急忙伸手格擋,曾漁身子一矮,右腿掃出,陳彎狗“撲通”一聲就倒了。
三寮曾氏祖傳的散手最適合實戰,對付幾個村漢豈在話下,曾漁撩起長衫下襬從陳彎狗身上一躍而過,幾步搶到謝子丹、張卯二人身前,張卯慌慌張張要來阻攔,被曾漁一手撂倒,隨即一把揪住謝子丹前襟,冷冷道:“謝老六,有膽你再罵一句——”
謝子丹這纔想起曾家是堪輿世家,這個曾漁本來是要做風水師的,風水師都會點武藝,謝子丹大叫:“蔣兄,蔣兄。”同時兩手亂舞,象女人一般撕打,“啪”的一聲,右臉又捱了重重一記耳光,痛叫起來——
蔣元瑞這時已經在僕人的攙扶下爬起身,卻見謝子丹被曾漁揪住扇巴掌,不免心驚肉跳,但謝子丹是他好友啊,這幾日對他更是百般奉承,他理應給謝子丹撐腰,而且他覺得現在的他應該有這個面子——
“曾九鯉,你好大的膽子,竟敢當衢行兇,快快放手。”
這新鮮出爐的府學生員戟指曾漁,一臉的威嚴。
謝子丹叫着“蔣兄救我,蔣兄救我”,嘴裡的血沫濺到曾漁揪他的手上,曾漁發力一搡,謝子丹仰面跌倒,曾漁朝蔣元瑞走過去——
“你想幹什麼!你想幹什麼!”
蔣元瑞見曾漁攘着袖口目露兇光的樣子,嚇得連連後退,腳絆到樹根,向後一跌,他的僕人眼急手快將他扶住,另一個僕人色厲內荏道:“我家公子是府學秀才,和縣尊老爺都是相互作揖的,你敢對我家公子動手,就抓你去見官打板子。”曾漁沒費什麼勁就打倒了謝子丹三人,蔣氏的這兩個男僕哪敢和曾漁動手,只敢虛言恫嚇。
“魚兒魚兒。”曾母周氏聲音急切。
曾漁停下腳步,盯着蔣元瑞道:“我和謝老六算是親戚,這是我和他之間的私事,與你無關,你若不識趣,我連你也照打不誤,你試試。”
蔣元瑞被曾漁盯得膽寒,又看謝子丹臉被打得通紅腫脹,不敢再留在這裡,叫着:“進城,進城。”
四個擡籃輿的腳伕原本避在一邊,這時走過來兩個扶正籃輿讓蔣元瑞坐進去,擡起來就走,蔣氏二僕趕緊跟上。
另兩個腳伕遲疑着不敢靠近,張卯、陳彎狗這時也爬起來了,畏畏縮縮過來扶謝子丹,謝子丹跌傷了腿,坐在那呻吟,臉腫得象豬頭——
蔣元瑞覺得這樣灰溜溜地走很沒面子,坐在籃輿上扭着脖子瞪曾漁道:“曾漁,你等着,我們公堂上見,你侮辱生員,我……”
曾漁暴跳起來,衝過去照着蔣元瑞腦殼就是一巴掌,把蔣元瑞頭戴的方巾都打癟了,反正不管動沒動手,這姓蔣的都會去告狀,所以乾脆就給他一巴掌出出心頭惡氣。
蔣元瑞嚇得半死,抱着頭叫着:“快走,快走。”一架籃輿、兩個僕人飛一般的往安民門去了。
趁着曾漁追打蔣元瑞這隙,兩個腳伕和謝氏家僕把謝子丹攙進籃輿坐好,擡着也往安民門跑。
曾漁當然也不會去追,轉回來對母親道:“娘,若蘭姐姐家我們去不得了,要立即離開這裡,既然遇上了謝老六,就算我不揍他,娘和妞妞在這裡也不會住得安生,兒子實忍不得這姓謝的對娘不敬,所以就動粗了。”
曾母周氏也知怨不得曾漁莽撞,謝家老六言語太傷人,若不是曾漁會幾招散手,謝老六還真會抓她們母子回去,那可就連大伯留下的二十兩金子都要說不清來路了,問道:“兒呀,那我們去哪裡?”
曾漁道:“娘就與兒子一道去袁州,就當是旅遊散心。”
曾母周氏其實願意和兒子在一起,信州祝家畈這邊她不大想住,曾若蘭畢竟不是自己的女兒,寄人籬下的日子不好過,曾漁不在更沒主心骨,說道:“這樣的話,娘和妞妞拖累着你,路上只怕行不快。”
曾漁道:“娘放心,兒子早想到了,若袁州院試趕不上,兒子就去吉安府,這樣就多出了二十多天的時間,我們在路上也不用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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