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建雲見狀終於鬆了口氣,剛纔真是驚險萬分,要是自己轉向稍微慢那麼一線,那麼等南面的鬍匪衝上來那就全都完了。這其實是得益於李景明的那一個反衝,要是沒有他衝上去讓鬍匪延了一會,也沒這一線生機。東面和西門的鬍匪都被幹掉了,兩路加起來快有兩百號人,現在南面聽槍聲最少也有一百,今夜進城的鬍匪到底有多少?劉建雲深怕又哪裡跑出幾股鬍匪來,他忙找到鍾觀光,“先生,眼下鬍匪攻勢稍歇,樓上的秋老爺還是換個地方好些。”
鍾觀光從開始到現在腦子都還是懵的,慌亂間只跟着大傢伙一起開槍,此時槍聲一歇被劉建雲一叫半響沒有反應,其實初上戰場的人大多如此,槍聲一響腦子就發木,做了什麼全然都不知道,劉建雲沒有急催,只待好一會鍾觀光纔回過神來,然後又問了一遍,“好!好!馬上帶人把秋老爺他們接下來,接下來。”劉建雲趕緊領命而去。
進了飯館剛要上樓,只見樓上“叭叭”的幾槍打過來,他連忙疾呼,“自己人,自己人,鬍匪退了,鬍匪退了,我找秋老爺,我找秋老爺。”
樓上聞聲一陣騷擾,一會樓上安靜下來,縣令秋老爺的聲音響起來了,“是李巡長嗎?”
劉建雲回道,“回秋老爺,我是鍾老爺屬下劉自生啊,李巡長還在外面拒敵。”如今這當口,他可不敢說李景明已經殉職了,城裡的巡警都打光了。
聽說是鍾觀光的部屬,秋縣令頓時鬆了口氣,忙對士紳說道:“是自己人,他是我家侄的屬下,讓他上來。”守這樓梯口的十幾名鄉勇立即移開了槍。
劉建雲上來見禮之後,忙道:“秋老爺,我家老爺就在樓下,適才鬍匪被打退了。現在底下鄉勇已散,只靠我家老爺這幾十號人這裡怕是不好守。老爺還是移步往城東而去,東關那邊基督堂修的甚是堅固,請老爺和各位老爺在那邊稍候以待援兵。”來通化一個多月,城裡的一些街道建築劉建雲還是知道的,東關的基督堂本在庚子年間被毀,去年通化被清軍收復之後,教會就派人花鉅款修復了。此次修復都用的石料,房屋甚是堅固,是以劉建雲纔回建議撤到那裡。
劉建雲此話一說,衆人的心又提起來了。本來還以爲鬍匪真的退了,誰知道只是暫退,說不定什麼時候又攻了進來,如此情形心裡都是趨於離開此地往東關而去。可是秋縣令畢竟是朝廷命官,對這洋人還是很忌諱的,“那基督堂可是洋人的產業,如萬一損壞可如何是好?”
劉建雲沒有做過官不懂大清官吏的心裡,見他猶豫只好說道,“老爺,不管去不去基督堂,此地也不是久留之地,只需一把火這便呆不住啊。還是先撤了吧。”劉建雲話一說完,衆人都放聲迴應,秋縣令見此也只好同意,飯館確實不安全。
正當樓上的士紳老爺們從後門撤退的時候,東街那十幾個潰逃的鬍匪終於從東面繞了大半個城到了南街的大江東隊伍裡。
“什麼,丁藍旗睡了,他的那些崽子也都睡了?”——鬍匪爲了討吉利,從不說死字,死了只說睡了——大江東黑臉越發黑了,這個消息他之前就有猜測,要不然剛纔猛攻的時候怎麼不見丁藍旗的動靜。只是以他對丁藍旗的瞭解,很難相信這個鬼頭?蟆眼被人給滅了。他抖着手用槍指着這幾個逃出來的崽子,喝問道:“說的都是實話?”
這幾個小崽子馬上叩頭賭咒,大江東見他們不似作僞,心裡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旁邊馬師爺見狀,連忙安慰道:“大當家的,此次進這圈子走的是西門,大爲不吉利。我看……”
大江東聞此言立即找到些安慰,忙問道:“師爺怎麼看,今次還有戲麼?”
馬師爺其實心裡也沒底,三百號人被幹掉兩百,城裡的狗子卻不知道還有多少,還有那些逃散的鄉勇,因爲沒有乘勢追上去,等他們回過神來聯合剛纔那幫狗子,那人數就比自家多了不少,要是再把城門給封了,那可就慘了。當然撤退的話不能說,畢竟送了這麼多人命在這城裡,總得撈些個什麼吧。
“大當家的,此戰還得從速啊,丑時一過,雞鳴一起,那我等將大不利。”馬師爺終於編好了個鬼話。“丑時?雞鳴?”大江東滿臉迷糊,這麼說來只有夜裡幹活了。可夜裡除了放亮子之外什麼都幹不了。而且現在佔據的城西城南面的看屋子也知道住的全是窮鬼,能榨出什麼油水來?城裡最富的東關隔的遠着呢。看來這飯館還得打下來,大江東心中定計,就把那幾個跑回來的崽子都哄了出去,馬上叫人着手放亮子過去。
飯館的幾十個人不到一刻鐘就撤出來了,此處距東關不遠,護廠隊按照之前劉建雲的安排已經砸開了基督堂的大門,衆人趕緊都鑽了進去。秋老爺雖是很不樂意,但是此時保命要緊,也趕緊進去了,至於洋人的事情只好等鬍匪退後再稟朝廷了。護廠隊的人也逐漸退出了街口,埋伏在東街的兩邊,劉建雲不知道鬍匪到底有多少人,只好死守以防萬一,此前幸好減員不多,加上樓上那十多個鄉勇初估餘下還有八九十人,這些人憑藉霰彈槍和地勢還是能守一守的,就是不知道之前那些潰退的鄉勇跑哪去了,要是有他們在那纔是萬無一失。
“王老二,王老二,”劉建雲喊着一個名字。一會一個漢子冒了出了,“你帶幾個人看能不能抓個鬍匪過來,問問今晚上到底來了多少鬍匪?”雖然幹掉了兩路鬍匪,但不知道對方的具體人數使得劉建雲很不安。
王老二應聲下去了,他本是個天目山的獵戶,動作利落槍法也準,很快帶着幾個人隱沒在夜色裡。正等着間,劉建雲只見南街的鬍匪每人拿着幾個火把遠遠的往復盛飯館扔,這木樓本是在庚子年間被毀,去年纔是新建,卻依舊蓋的是木樓,不一會功夫就燃起了大火。一時飯館邊的鄰鋪裡尖叫陣陣,有幾個人出門之後跑到了鬍匪那邊,頓時就被他們綁了。
火光之中,大江東沒見到剛纔那些狗子,也不曾見到樓上有秧子跑出來,立馬知道這些秧子們都撤走了。趕緊帶着人往東街追了過來,可剛一出街口就被霰彈槍打了回去。護廠隊因爲槍不及遠,任憑鬍匪遠遠地開槍不還擊,但只要他們已進入射程,就咔嚓咔嚓的使勁開火,一時鬍匪也沒有辦法,雙方又在這東街街口對持起來。劉建雲見形勢暫時穩住了,立馬叫那幾個剩下的鄉勇去收攏之前潰散的那些人,要不然再多一路鬍匪攻過來他可真守不住了。
對於戰況的僵持大江東也沒有什麼好辦法,對面狗子的響子太過厲害了,衝過去多少人都被噴到在地,自己這邊能打的只有一百出頭,再次分兵實屬不智。因沒人救火,東南拐角的三層木樓燒的正歡,像個巨大的火把,夜裡幸好風小,這才一時沒有漫延左右。
在大家都瞪眼看火把的當口,派去收容潰兵的鄉勇回來了,帶回了四十多號人,負責的頭頭對劉建雲說道:“老爺,只找到這些,其他都跑出城了,一時收攏不到。”劉建雲沒管那麼多,有人就成,這四十多號人雖然不多但是摻在護廠隊裡還是能頂點用的,特別是他們使得都是快槍,和護廠隊的霰彈槍一長一短正好互補。要不是在街巷中,而且又是晚上,自己這個不能遠攻的缺點一旦被鬍匪發現那就是滅頂之災。把五十多人編入陣地,安排好之後,他又回到基督堂跟鍾觀光商量對策。
此時基督堂的牧師邢子衡已經被驚的起來了——通化這裡本是偏僻之地,但再偏僻的地方都有教堂,特別是庚子賠款裡賠給教會的錢可不少,一時間全中國一千三百多個縣裡一千一百多個縣都有教堂,而且這些教堂修的都不賴,甚至有些比衙門建的都好——教會只派了一箇中國信徒在此打理一切,槍聲本使得城裡的一切燈火都滅了,因爲庚子的記憶,教堂門被砸開的時候,邢子衡把自己隱藏的嚴實嚴實的。直到教堂進了人,聽見了縣令秋老爺的聲音之後他才冒了出來,交談之後才知道原來是鬍匪心下稍安。衆人都在小聲的交談着,更多的士紳就在基督堂裡祈求菩薩保佑,允諾此難過後一定回來還願塑金身。忽然大門開了一道小縫,是劉建雲進來了。
“先生,先生。”黑暗間劉建雲根本看不清裡面的情形,只好小聲的喊叫。
鍾觀光聽見劉建雲的聲音,連忙喊住他過來。秋縣令在旁忙問:“外面如何,鬍匪可曾退?李總巡何在?”經歷戰陣之後,鍾觀光明白自己在隊伍裡完全是添亂,於是就和陳去病守在基督堂裡。透過門縫只能看見外面靜悄悄的,除了復盛飯館那裡火燒的正旺,時不時的冷槍和不斷的喊叫之外,看不到鬍匪有什麼動靜。
“稟老爺,還沒退。我等守在東街街口,鬍匪一時過不來。”劉建雲簡要的說了外面的情況,見問道李景明,不再像剛纔在飯館裡那樣隱瞞,只低聲說道:“老爺,李老爺他殉職了。”
秋縣令聞聲小啊了一聲,但畢竟幾十年養氣不懈,沒有大叫起來。稍微緩了一下,對劉建雲說道:“鬍匪攻勢已鈍,你可派人去東門城樓上敲鐘,此前曾有約如有警則敲鐘,勇丁將集。”
劉建雲不好反駁,只好說是,鬍匪進城已久,大家估計都嚇破了膽,哪還敢出家門。但不敢違秋老爺的意,只好派了幾個人過去敲了。一會“噹噹”的鐘聲又在城裡響了起來,夜深人靜之際,這鐘聲傳的悠遠。這關外之地百姓還真是彪悍,本見鬍匪進城槍聲大作,都避在家裡不敢出來,此時聽見有人敲東門的警鐘,知道巡警還在抵抗,熱血之下便又跑出來不少。
月色之下,只見黑暗裡陸陸續續的冒出一些人影,或是拿棍,或是拿叉,開始還有點摸摸索縮的張望,待見到鐘樓下站的不是土匪之後這才奔了過來,衆人都是按照甲分列,不一會就聚齊了一百多人。這些人除了幾個是早先住家的巡警,其他的都是東關附近商鋪的夥計——這些都是原先保甲裡的勇丁。他們雖然沒有槍,但拿着棍棒刀叉人數也不少,一時使得守軍士氣大振。
劉建雲正要上去安排,之前去抓人的王老二回來了,他抓了個鬍匪回來,但去的人也傷了一個。“報告隊官,鬍匪一共來了三百多人,騎隊有三十多人,帶頭的叫做大江東。”
明白情況就好,夜裡兩眼一摸黑的,根本無法分辨出多少人,現在看起來,鬍匪剩下也就百來人,自己這方不加甲勇也有一百三四十人,一對一還是可以打一打的。劉建雲心中有了定計,忙招呼着一個巡警,讓他找幾個熟悉南街的人過來,打算問明路途繞過去抄鬍匪的後路。
東門的鐘敲第一下的時候,馬師爺的心就狂跳一下,他立馬找到在指揮崽子們使勁搜刮的大江東,低聲說道,“大當家的,子時已到,星象移位,此處不可久留啊!”
大江東正火大中,夜裡打着火把搶劫實在不便,那些秧子都躲在角落裡,很難搜出來逼問銀錢,自己找又半天摸不着門,幾十個人弄了小半天五十兩都沒撈到,聽了師爺的話之後半天沒有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