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老爺,”尉禮賢漢語有些怪異,但總算是能聽懂,“以中國目前的形式,我認爲復辟是難以成功的,除非……除非有一個還沒有成親的宗室子弟,娶一個德國王女,當然,公主可能會更好。如果是這樣,那麼皇帝陛下將有足夠的理由介入中國事務,即使不介入,那麼你們在山東也是安全的。勞老爺,我還聽說天津的袁世凱袁大人被複興會刺殺,他的部下非常憤怒,如果能讓袁大人的部下參與到復辟這件事情上來,那麼成功很有希望……”
尉禮賢似乎對復辟想了不是一天兩天了,一開口的聯姻之策,就讓勞乃宣心中打突。可雖然想到那些白生生的洋鬼子女人勞乃宣只打哆嗦,但反正不是自己娶,他在不適之後還是認同道:“可是現在推動這件事情的親王已經成親,這樣的話……”
“勞老爺,妾是不允許的。”尉禮賢強調道:“不管是按照上帝的旨意,還是顧及王室的尊嚴,王女都不能做妾。而且我還要說明的是,這只是我計劃,這樣的辦法是不是會有效還不能確定,中德兩國的關係現在還處於試探區,大家都還沒有想好如何與對方交往。”
“哦……”勞乃宣捻着鬍子開始無語了,想當皇帝就是傅偉,自成光緒死後他就一個勁的認定自己是愛新覺羅的中興之主,可他年過三十。正室早就娶了,除非……他思慮到此,也就沒有多言。起身告辭回去了。
復辟不是勞乃宣所提倡的,最開始想着復辟的是恭親王傅偉。他只是後來被拉下水的。當初大舉義的時候,他和端方沒收財產後被監禁了幾個月,等最後岷王聖旨一下,這些前清的老人就全放了。和其他遺老一樣,他沒有去袁世凱所在的天津,而是到了青島。
在遺老遍地的青島,諸人商議多了自然會商議出些事情來。革命黨孫汶明白要想革命成功,那必定要有洋人的支持。復辟也是同理,要想復辟成功,那一樣要有外國支持。可遍觀諸國,美俄是被複興會收買了,完全站在他們那邊;英法則是一體,英國爲了自己的買賣,自然希望國家穩定,對復興會也是姑息;唯有日德有些希望,但日本要的是南滿,那是祖宗之地。不可輕棄,所以最好的對象只能是德國了。
不過德國也有德國的問題,復興會當中就有德*官幫其練軍打仗。現在那些德國人都已經封爵,最高是公爵,另外幾個則是伯爵,這些人雖然宣揚十年前就脫離了德國國籍,但畢竟還是德國人。勞乃宣希望的是反賊們在國際兩大勢力中不敢靠向德國,這便是復辟的希望所在。帶着復辟之後中德結盟的承諾,勞乃宣來求見尉禮賢,希望通過尉禮賢能和德國的領事甚至是皇帝搭上線,卻不想這搭線居然是要聯姻。
勞乃宣回到寓所。早在花廳裡等候的劉廷琛就連忙站起來道:“勞大人,那洋人如何說?”
劉廷琛是學部侍郎。他爲何復辟勞乃宣不得而知,現在這年月。有太多有奶便是孃的人了。這些寄希望於復辟的,他都尊重的很,當下道:“幼雲啊,這德國人也說不準,現在復興會勢大,要想他們支持咱們,一般法子還是不行的。”
“一般的法子?”劉廷琛也是聽出他話外之音,趕忙道:“那要什麼不一般的法子那德國人才能支持我們復辟,總不能把這山東割讓給他們吧?”
“割地?”勞乃宣搖頭,“要割地的話那這麼多洋人我們怎麼割的過來。尉禮賢尉老爺想的辦法是聯姻,但你知道那洋人是要做妻不做妾的,可恭王早就是成親了的,這事情……哎。”
“要做正室?”劉廷琛想了起來,“難道非得休妻不可?”
見劉廷琛說出了自己所想,勞乃宣道:“爲了復辟而迎娶洋人,幼雲,這事情要是傳出去,那可……清流們可是要聲討的了。最好的辦法還是找一個沒有成親的宗室和德國人聯姻,然後恭王做攝政王,這樣不管是禮法還是人情都是說的過去的。”
勞乃宣的提議乃兩全之策,可劉廷琛卻知道以恭王的心性這是萬萬不成的。幾年前光慈禧被刺,光緒復出,這恭王聞此消息不但不喜,還大病了幾日——他就是巴望着光緒一死自己好繼承皇位,可倒好,這光緒可是一直到革命黨攻城的晚上才死,而且死後第二天這天下就換了個顏色,讓人想登基都來不及,現在好不容易準備復辟,卻要找一個子侄爲帝,這小恭王怎麼可能會答應?
“勞大人,我這還是回去和諸人商議吧,是不是要像德國人說的那般,還請容後再議。”劉廷琛自己也拿不定主義,只好回去向溥偉彙報了再說。不過等他陪着勞乃宣回到溥偉公寓的時候,卻發現恭王不再,待打聽去處之後大驚道:“什麼!去見革命黨去了?”
“正是。”前廣東監察御史胡思敬很是自然的道:“革命黨也有和復興會不對路的,現在恭王去見的孫汶一系,就和復興會勢成水火。前段時間袁世凱據說就是他們殺的,若是能殺了楊竟成,那大事可成矣!”
“正是!正是!”前國會副議長鄭孝胥也道。“不管德國人支不支持我們,這楊竟成都是該殺。他一死,羣賊無主,那大事可成矣。若再有人振臂一呼,那天下自當可定。”
鄭孝胥一向是和日本人交好的,勞乃宣見他言語中並不在意德國人,忙問道:“鄭大人。是不是日人那邊已經聯絡妥當?”
“正是!”鄭孝胥面有得色,“吉甫(升允)已經赴日,現在復興會與日人關係不睦。大家都說兩國間必有一戰,我等正好藉此機會以成所願。”
“蘇龕兄。這靠着日本人復辟,怕他們是狼子野心吧。”勞乃宣道。“爲今最好之策,還是找德國人幫忙,事成雖要給他們酬勞,但也不要割地啊。”
“季宣兄大繆。這要找人幫忙,總是要給人好處的。日人已經答應了,並不要割我大清寸土,他們只要些特權罷了。”鄭孝胥道。“與其這天下被亂黨給佔了。那就不如引友邦以助我復辟。德人現在和亂黨關係**,季宣兄,那尉禮賢沒有告訴你他們的親王亨利要來了吧?”
“親王亨利?”勞乃宣完全沒有聽說過這回事,“這親王亨利不就是德國皇帝的弟弟嗎?”
“正是!你既然不知,那就說德人助我無望矣。”鄭孝胥嘆氣道:“現在亂黨爲了拉攏列國,不斷的出賣權益,這個給油礦,那個給鐵路,反正爲了得洋人支持而無所不用其極。唯獨對日人甚惡,什麼也沒給不說。常常還鬧出些事情出來。日人看亂黨以後將成心腹之患,這才願助我等完成這復辟大計,這也是算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吧。”
鄭孝胥說了那麼一大堆,可勞乃宣是一句都沒有聽進去,這德國皇帝的弟弟亨利親王早年是來過中國的,其來主要是因爲當年初佔膠濟,爲了穩定膠澳纔來的。現在此人再來,定是要和復興會等人交善的,而一旦交善,那哪會支持自己這些復辟啊。由此他不由道:“看來如今這局,還只能是靠日人才能達成所願了。”
“正是如此!”鄭孝胥高興道。激動之餘還撓了撓自己的禿頂:“舍日人再無別人了!德人那邊還是先放一放,若是他們不承認那亂黨。我們再和其接洽不遲。現在我們要做的,就是聯絡舊黨。以圖蓄力,待時機一到,那便可以舉事了。”
“對。對。現在袁賊已去,其部下人心惶惶,諸多人物都有其他心思。只要聯絡得當,許以官位,那還是能拉來不少人的。”胡思敬道。“再則……再則陳伯嚴的二公子,正是山東巡撫,若是能說通此子,那大事可期啊。”
陳伯嚴就是陳三立,維新名臣陳寶箴之子,其與譚嗣同、徐仁鑄、陶菊存並稱維新四公子。戊戌時支持維新,與其父一起被革職,光緒重出時爲禮部侍郎,但當官未久就因撫剿之爭而辭官。其子衡恪、榮恪、寅恪三兄弟早年赴日,在日期間,三子足疾回滬養病,大子、次子則數年後畢業。在東讀書期間,二子榮恪入了復興會,而後還是復興會一大江西代表之一,後杭州舉事事泄被俘,因家族的關係免了死罪,只判了十年牢獄,不想牢還沒有坐完,這邊復興會就奪了天下,當即成爲新朝新貴。
復興會之人大多年輕,陳榮格出身官宦名門,加之其就讀的學校是東京帝國大學財商系,自然一出獄就被委以重任,或許復興會是想着拉攏陳三立這些前清老臣,但這個目的卻是沒有達到,而且其現爲山東巡撫,正好成了復辟之關鍵,是以恭王身邊親近之人都很重視對陳榮格的遊說,期望他能恪守倫常,瑾尊父命。
胡思敬和鄭孝胥把事情說的那麼美好,勞乃宣只是不信,像他的故主端方等對復辟一事都是敬而遠之,這還是舊臣,這陳榮恪再怎麼瑾尊父命,也不會賣了復興會轉投小恭王吧。不過此時他不好潑大家的冷水,只是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心中卻再想着德人親王亨利一事,心想着要是能面見此人,那麼即便不成功,也能爲日後留一通路。只是,如何才能見到這個亨利親王呢,他又是何時經過青島呢?
勞乃宣苦思亨利親王時,青島租界總督山膠澳總督府內,尉禮賢正在向膠澳總督阿爾弗雷德.麥爾.瓦爾代克彙報宗社黨一事。瓦爾代克海軍出身,之前爲遠東艦隊的參謀長,在上一任總督特魯伯被提爾皮茨弄走後,他便成爲膠澳第四任總督。
“總督大人,我認爲我們應該支持他們,這對於帝國在遠東的事業大有幫助。威廉他們對皇帝陛下只有被拋棄的怨恨。有他們在,中德之間是難以結盟的。”尉禮賢道。
“不!不!理查德,皇帝陛下不是這樣想的。”瓦爾代克糾正他道:“有威廉公爵在。這個國家即使不和帝國結盟,但最少不會以帝國爲敵。就膠澳總督區而言。我們最擔心的就是中國完全的倒向英國和法國,至於俄國,我並不認爲他們與之會有什麼好結果,在滿洲,要想打壓日本,那就必定要交好美國和俄國,復興會正是這麼做的。知道嗎,亨利親王已經在來中國路上。不,應該是他馬上就要到了,帝國很有可能會和中國做成一筆大生意。”
“大生意?”尉禮賢疑問道。他記得現在的中國政府和以往那個政府並無太多區別,不同的是,以前那個政府常常借錢賠款,而現在這個政府則是借錢購物,美國人那邊據說他們借了八億馬克,購買美國的商品就用去了四億。“總督大人,您是說要和中國人在青島成立造船廠嗎?對,還有兵工廠?”
“不完全是!”瓦爾代克說道。“具體是什麼生意。只有亨利親王和楊竟成見面才知道。我相信這是一單大生意。他後天就到。”
和德國的生意確實很大,大到新政府要專門給英國一條鐵路貸款才能平衡兩國之間的關係,美、法俄、德、英幾國都拿了不少好處。唯有日本所求的福建鐵路沒有下文,這才使得日本人轉了性子,不但支持孫汶,也開始支持宗社黨。不過,這些本都在楊銳的預料之中,滿清那麼多黃帶子、紅帶子,現在一朝變做平頭百姓,自然會想着復辟,藉着復辟打壓那些反對勢力。是劉伯淵和楊銳之前定好的計策,所以當山東的報告傳送到京城的時候。楊銳並不吃驚,唯有陳榮恪那邊想着要調崗辭職卻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一邊是父親苦苦相求。一邊是革命務必恪盡職守,陳榮格的處境也是艱難,可楊銳又不好現在就把他調走,一旦如此,那山東那邊就要打草驚蛇了。最後所想的辦法就是,讓人暗中接手陳榮格的職務,但對他本人卻仍不調動,如此才把山東的事情暫時穩住。
處理完宗社黨的事情,接下來的大事就是德國亨利親王來華。當初在邀請德國人的時候,楊銳也沒想到威廉會派亨利親來,但想到亨利曾經在遠東的履歷和他的專業,確實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人選了。於是,在美國新公使芮恩施到達中國之前,德國亨利親王就先到了。
隆重的被朱寬肅在紫禁城接見,並授予一等勳章之後,亨利親王纔到總理府和楊銳敘話。據聞當年光緒接見外國使臣,第一個行握手禮的就是這個亨利親王,現在光緒不再、天下換主,朱寬肅也不行握手禮,就不知道這個高瘦幹練的德國人內心有何感觸,但看到他嚴肅的神色,楊銳知道即便是問,人家也是不會答的。隨着各方面情報綜合起來看,這德國人對滿清王公還是真有偏愛的。庚子時德國公使克林德被殺,威廉極爲憤怒,但在滿清派載灃去德國致歉的時候,威廉又對其特別客氣,還教了他一套治國之術,後面滿清和復興會之事就不必說了……楊銳只感覺德國人運氣實在是太背,老是站在失敗者的一邊。
“殿下萬里奔波,實在是辛苦了。”楊銳在雙方見禮之後開始客套,但他並沒有使用德語,話語是通事翻譯過去的。
“總理閣下,能再次來到中國是我的榮幸。”亨利親王一絲不苟的道。而後他忽然笑起,展現出德國人所不具備的一面,“在閣下的領導下,中國能有這樣的變化,真是一個偉大的奇蹟。”
聽着德國人恭維,楊銳明白威廉爲什麼派他來了,當下也是客氣道:“沒有德國朋友的幫忙,我們不會取得今天的成就。所以,就我個人來說,對於德國極爲親切。”楊銳到此已經用德語了,一邊的通事見他如此,也是乖巧的退了出去。“但是,對於中國目前的情況看,太過偏向親近於德國只會讓國家處於危機之中,這是皇帝陛下和我都不願意看到的。”
“親近德國…危機之中…”亨利細想着楊銳的話語,一時間沒說話,而後纔想到一件事情,道:“我國皇帝陛下要我帶向閣下致意,陛下希望德國和中國的友誼能永久長存。”
“當然,這也是我所希望的。”楊銳說道,而後直接把話題插入正題,“這次要去親王閣下前來中國,是希望兩國之間能在軍工上有更密切的合作。”
“是的,我完全理解這一點。”亨利親王點頭道:“克虜伯先生已經派遣他的長子和我一同前來中國,閣下像駐華公使所提及的軍工升級計劃他們將會全力支持。”
“那就好!”克虜伯派了一個重量級人物前來,楊銳是知道的,軍工體系現在已經被整理的差不多了,但國內軍工的產量太少,滿清原有的工廠加上覆興會自辦的兵工一廠和二廠,整合下來年產步槍還不到五萬支,火炮還不到五百門,槍械生產能力不足,彈藥也是不足,子彈年產五千發萬發,炮彈不到二十萬發,以五十萬軍隊算,子彈每槍每年才一百發,炮彈就更少,每門炮每年只有八十發炮彈,這還只算的陸軍,海軍沒有計算在內。
以總後勤部的估計,步槍產量要翻一倍,達成十萬支的規模,火炮也是要增加一倍,年產千門以上;彈藥方面,子彈產量也要翻一倍,達到年產九千萬到一億發的規模,而炮彈,陸海軍加起來要達到年產三百萬發甚至五百萬發的規模,這樣的軍工才能對外一戰。而在軍工佈局上,東北一處、山西一處、蘭州一處、湖北一處、四川一處、南京一處、廣東一處、共爲七個兵工廠,這七個廠都要具備生產槍炮的能力。
而要想達到這個規模,硬件投資估計將達到兩千萬兩,這只是增量,還沒有算上對原有老廠設備的更新換代,要想把軍工設備全然一新,那麼投資將要超過三千萬兩。這還只是兵工廠,中國現在沒有鎳礦,礦業司的那些人罷工,楊銳只要委託洋人找礦,一旦找到鎳礦,那開辦鎳礦及冶煉廠也又是一筆鉅款。另外,現在步槍用的子彈還是圓頭彈,要想生產尖頭彈,技術轉讓費就不知道德國人收多少,雖然軍隊目前選擇的是毛瑟96式7mm口徑槍械,並不和德國的雷同,但畢竟是尖頭彈,就是德國也纔是七年前才全面換裝的。
楊銳想完軍工上的事情,再想到另外一件大事,思索之後纔開口道:“殿下,我國除了需要訂購大量軍工生產設備之外,還想在貴國定做一批艦艇,據聞現在貴國的船臺極爲忙碌,我們很擔心會影響船隻的交期。”
“不!總理閣下,中國的訂單我們保證按期完成,之前貴國訂購的船隻現在已接近完工。”軍工設備只是一次性生意,若不是擔心自己不賣別國會搶,德國人根本不想賣此類設備。軍工如此,但是艦船卻是不同的,造艦可要比買軍工設備掙錢多了,是以亨利聽到楊銳說要造船,眼睛忽然發光,他竭力的矜持着,小心的問道:“請問貴國是要訂造什麼艦艇?”
“都是一些小船。”楊銳的回答讓亨利目光有些暗淡,不過後面的話卻讓他的呼吸也變熱了,“但是數量很大,我估計總價不會低於四億馬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