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歷了一個多月的緊張之後,臨近新年,楊銳的日子緩了下來,雖然還有上課、抄書,雖然還要做些工廠的準備項目,實驗室還要繼續研究香皂、牙膏、火柴等這些東西,另外還在增加了電磁方面的實驗,楊銳把高中物理上的東西總結一些可以實用化的,比如電池、電容、電子管等,並讓麥克尼爾過來幫忙實驗,指導理化實習所的學員,但他確實是閒了下來,不用每天都緊繃着神經,擔心明天的生計,自身的安全,可以說他已經慢慢習慣這租界的生活了,看到那些辮子和騎馬的巡警也不再突兀,晚上心情好,也會出去外灘走走,吹吹黃浦江的江風,看看來往的輪船,聽聽汽笛和號子聲,記起後世外灘的樣子,真的是百年滄桑。
從在愛國學社上課開始,錢伯琮倒是常找機會來,開始是一個人,後面卻是帶着幾個同學,起先主要是詢問一些專業上的問題,後來楊銳見他們幾個字寫的好,就把自己的書稿讓他們幫忙審定重抄,裡面有句文法不通的也一一修改,如此下來,書的進度快了近一倍,和學生間說報酬之類的太過傷感情,楊銳只好每個週日來就請他們吃飯,不可能自己做,只能到外面的館子裡。
於是每個週日的中午學生們都來房子裡聚會,並把上次帶走校訂好了的書稿帶過來,楊銳則給他們解答課業上面的問題,有時也給他們講西方哲學或者笑話一類的東西,時間也不太長,剩下的時候由他們自己討論。中午和晚上就請他們下館子,兩週下來人數越來越多,弄得亭子間坐不下,幸好大胡把他們的房間讓出來了,十幾個人才有地方容身,而弄堂外飯館老闆則是越來越高興,每個週日都把裡間準備好等楊銳和學生們過去。
馬上是新年,但是在這時代是不過元旦這個節日的,人們說元旦往往是說農曆大年初一。別人不過,那就自己過了,在這一天楊銳讓錢伯琮傳話給那些常來的同學,說晚上請大家吃飯,爲了節日熱鬧,楊銳還找了家更好的叫做回味的餐館,等着學生們,誰知道學生們一來,馬上就傻眼了,黑乎乎的來了五六十多個學生,這基本上錢伯琮一個聯的——蔡元培在學社推行學生自治,學生們都自己組成一個個聯,每聯二三十人——看這架勢錢伯琮不但把自己那個聯拉來了,還有其他聯的人,楊銳嚇了一跳,馬上讓老闆安排,這時代吃飯只要不去奢華場所,還是不貴的,兩塊錢不到就可以辦一桌中檔酒席,而且不喝酒還是可以少一些。
正安排間,錢伯琮磨磨蹭蹭低着頭過來了,他低着頭說他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頭天晚上一說,第二天大家都知道了,下午一下課都揪着他帶着過來吃飯,他只找了個藉口逃也似的先跑了,一些學生還在學校等着呢,學生們也不知道怎麼的,只隱約聽說竟成先生請吃飯,至於爲什麼請吃飯,很多同學說是過生日,弄得學生們一見楊銳就鞠躬敬壽,真是好不尷尬。
楊銳不好說什麼,只好一一道謝,好像真的過壽一樣,同時讓飯館老闆再準備十幾桌飯菜,因爲他已經把錢伯琮踹回學社要他把剩下的同學都帶過來了,幸好找的是家大的飯館,又馬上臘八,飯館菜飯都足,師傅見大生意來了也很利落,很快就操持好了一切,學社裡平時雖然提供食宿,但是畢竟是大鍋菜,節省之餘也就沒有什麼油水腥葷,而飯館裡的菜可是油水充足,於是個個都吃的滿嘴流油,心情暢快。這酒席一直吃了一個多鐘頭才散,楊銳在飯館門口把學生們一一送走,叮囑他們早回學社,不要再去其他地方亂跑,看着大家都吃的滿意,楊銳心裡也是高興,畢竟做學生還是比較清苦的,能讓他們高興一次也感覺很值得。
第二天,不知道是誰把請客的真相說出去了,錢伯琮就被大家取笑了,在學校裡見到他大家就說:“謝謝錢學長昨晚請吃飯。”錢伯琮趕忙說:“飯不是我請的,要謝就謝竟成先生吧。”同學就說:“還是要謝錢學長,竟成先生不是隻請了幫忙校書的同學的麼。”錢伯琮立馬汗了一個,無語,然後學生們就大笑。
請客事件讓錢伯琮因爲辦事糊塗被大家笑了一陣子,對楊銳倒沒什麼影響,那天以後很多同學開始感覺到這個上課嚴肅、不苟言笑的老師也有待人溫和的一面,對他也更親近了些。當然這只是學生這邊,老師那邊可就不一樣了,請客第二天楊銳剛下完課,蔡元培就找來了,見面就說:“竟成兄,怎麼過壽也不知會一聲,也好讓大家幫你慶生嗎?”
楊銳心想:你這傢伙和學生關係那麼好,怎麼會不知道昨天怎麼回事,不會也要敲我一頓飯吧。當下說:“好了,孑民兄就不要賣關子拉,上課以來和其他老師都很生疏的,這次小弟做東,明晚上請大家一聚,可好?”
蔡元培重重拍了楊銳一下,大聲道:“哎呀,竟成兄真是我肚子裡的蛔蟲啊,什麼都被你看透了,我等的就是你這句話啊,早上聽到你們昨晚都是大魚大肉,今天中午再吃着學校裡昨天學生們沒吃完的剩飯剩菜,大家食之無味啊,對你竟成兄可有怨言啊。我現在就去跟大家說明晚上你請吃飯。哈哈哈哈……”看見楊銳一臉苦笑,他又安慰道:“竟成兄別苦着臉了,現在學社誰不知道你最富啊。”說完跑也似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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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六的晚上,在前日那家餐館,楊銳請全體老師吃飯,二十多人,擺了兩桌,蔡元培可不這樣想,非得說的中國教育會的年末聚餐。因爲平時在學社除了上課就很少走動,有近一半的老師不太認識,特別是愛國女校的一個老師也不認識了,不過幸好是兩桌,這邊這桌的都是學社的,沒有女老師,只是有兩個老師比較特別,一是一個和尚,蔡元培介紹說是烏目山僧,俗家姓黃,學社的辦學經費都是他籌集來的,另一位是個三十多歲的書生,面容堅毅,留着五寸的短髮,左右分梳,裡面西裝外面卻套着日本和服,不修邊幅,再搖着把白摺扇,說不出的瀟灑寫意,這可是楊銳第一次見到沒有辮子的中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