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人不懂商業計劃書不出楊銳意料,這些都是沒有去滬上管理學院上過課的人,楊銳忽然惡趣味的想是不是同濟大學堂也要開設emba或者總裁培訓班之類的課程,可以在普及商業知識的同時,再大賺特賺一筆。要知道和後世濫竽充數滿大街廣告的mba不同,同濟大學堂教出來的東西可都是這個時代的屠龍術。
在楊銳的示意下,李子龍把準備好的簡易商業計劃書的模板發給了諸人,只等他們看畢,楊銳才道:“政府要扶持造船業,那政府的身份必須是一個商人,扶持的前提只看是不是能掙錢,這是商業最基本的原則之一。你們把你們的想法按照計劃書的格式寫好,只要能讓我這個商人感覺賺錢,那就扶持,如果不能,那就只好作罷了。”
總理大人一個勁的說賺錢,阿堵物這麼粗俗的東西掛在嘴邊只讓他們中有些人很不習慣,但既然是商人,特別像葉崇祿、顧潤章這種白手起家的商人,對此則深得吾心。在他們錯愕間,楊銳端茶再道:“有事說事,若是沒有其他的事情,那就……”
總理大人端茶送客,諸人都不敢猶豫,連忙也端茶喝過,然後起身告辭了,只是華僑葉崇祿臨出門的時候被李子龍叫住了,朱志堯幾個看到此人居然有例外,不甘心之下再想到人家可是新朝的子爵,便只好跺腳上轎,氣忿忿的去了。
葉崇祿也想不到楊銳會挽留,他看了那所謂的商業計劃書之後,覺得自己辦船廠還真是想當然,這市場一不瞭解、產品也不熟悉、團隊亦是沒有、財務更沒分析……剎那間倒有些心灰意冷,滬上的求新機器廠、漢口的揚子機器廠、乃至最弱的均和安機器廠都是造過船的。自己就只是一個有錢的商人,這船廠不是說辦就能辦的出來的。
“葉大人……”楊銳站在會客廳再次招呼着葉崇祿,以他子爵的級別。應該已經被朱寬肅賞了一官半職的虛職的,所以他稱其爲葉大人。
“總理大人還是稱呼在下爲清池吧。”葉崇祿道。他說罷便在李子龍的招呼下再坐下了。
“清池兄,久仰了,適才是公事公辦,不得如此。”楊銳看着他笑道,此人已經年近七十,據聞十六歲就出洋打拼,還成爲菲律賓的華人甲必丹,能有如此成就。其人定有過人之處,只看他舉止談吐間的那一種沉穩,就和滬上那幫油滑刁鑽的買辦全然不同。
“總理大人不必過歉,一國之長,這份家業真是不好操持。”葉崇祿撫着花白鬍子,很是自然的道,“只是請問總理大人這麼多造船廠要建,那彼此間會不會大舉相爭啊?”
“政府不但扶持造船,還將清理航道,更會像日本那般對商船按噸位進行補貼。再則是船用鋼板我們基本可以自產。只有鍋爐用鋼有些麻煩,但這種鋼雖貴,用量卻小。而對於低速商船來說,也沒有必要用那麼好的鍋爐。如果噸位再小一些,比如幾百噸的小船,那就可以用柴油機爲動力了,這個我們也能造,成本也有優勢;還有人工就不必說了,這個不貴。以上說的都是我們的優勢,這些優勢有助於我們和外人競爭。其他不說,就說鋼用鋼來說吧。每噸便宜十兩,那就了不得了。”楊銳道。他看這葉崇祿比較順眼。言辭間一些信息便帶了出來,只讓葉崇祿灰冷的心又有了些生氣。
“便宜十兩?”葉崇祿有些坐不住了。商船的成本他還是簡單瞭解過的,其變動成本基本爲鋼材、動力及相關設備和勞務三者,對一條商船來說,鋼材一般佔造價的十分之三左右,動力因爲配置不同,有高有低,但一般佔三到四成,可如果動力自己能造,那可就不一樣了。
“嗯。政府會補貼鋼鐵廠的,而鋼鐵廠則會對隸屬工部、並且納稅的本國船廠進行優惠。一百萬噸船用鋼補貼十兩,那也就是一千萬兩。看起來多,可這一百萬噸鋼,可是能造兩百多萬噸船啊。即便這些船廠的船塢都排滿訂單,也是要好幾年才能造得完的。”楊銳道。
“那這麼說來,這造船是大有所爲了。”葉崇祿定下了心思,感覺廈門船廠還是能迎難而上。
“這本就是大有可爲的事情,所以才這麼謹慎。同樣是錢,放在有些人手裡就只能吃利息,可放在有些人手裡卻是能翻個數倍不止。”楊銳道,而後再看了葉崇祿一眼,見他凝神在聽,接着道:“廈門是一個比較複雜的地方,或者說整個福建都比較複雜,海對岸就是臺灣,而日本對我中華又是虎視眈眈,清池兄當初想在廈門辦船廠,有沒有考慮過此事?”
“臺灣……”葉崇祿眼睛一睜然後又歇了下去,長長的談道:“前清無能,殃及黎民,如今桑梓只能庇護於美利堅人之下,戊申年(1908)時八艘美大艦來訪,廈門各官紳等不得不盛情款待,只等他們盡情遊玩七日,才盡興離去。說起來可恥,但這卻是實情,日人要犯廈門,就不得不顧及美人,廈門船廠若是得建,也不算是太險吧。”
想不到葉崇祿會說起美國太白艦隊的事情,楊銳倒有些意外,他本想辦從此引出話題,想不的卻被他掐死了。不過葉崇祿久經風浪,聞音知意,說完之後又是道:“敢問總理大人是否要在廈門建軍港?”
“這倒是沒有的事情。”楊銳否認道,伯利恆鋼鐵合同本就有在廈門建軍港的事情,但綜合考慮下,還是放在象山。“只是希望廈門的船塢能造的大些,不但自己可以造船,還能幫着美國人修軍艦,這於私於公都是有好處的。”
楊銳一把意思說明白,葉崇祿便站起來道:“還請總理大人吩咐,只要能爲皇上分憂、爲國家效力,我葉崇祿定不惜家產。也要報效!”
“請坐!請坐!清池兄請坐,”楊銳看見葉崇祿的鬍子似乎都吹起來了,讚許之餘卻對他的此番表態定不了真假。只讓他坐下之後才道:“清池兄不要說報效二字,你只要交過稅、買過債券。那已經是在報效國家了。廈門乃東南門戶,其位置比福州還要緊要幾份。那邊的船廠雖是私營,但最好亦要有一些軍用的性質,只是此地太靠近臺灣,一旦軍用,那勢必會招惹日本怨恨,所以想來想去,最好的辦法還是以私營的名義建造船廠爲好。
當然。這只是名義,實際上還是要按照軍用的標準來設計,這就勢必會帶來更多的費用和麻煩。此次請清池兄來,不是要你報效的,而是想借清池兄的名義,和軍方合營廈門造船廠。對於因爲軍用額外增加的投資,軍隊會出這筆錢……”
楊銳把廈門船廠的定位簡要交代了一下,葉崇祿邊聽邊撫着鬍鬚,楊銳的話聽上去很合理,但他總覺得話裡還有話似的。可就是到會面結束,他也沒有想到這廈門船廠爲何要總理大人親自與自己交代,只在夜間半睡半醒的時候。他忽然想到楊銳說的‘臺灣’二字,他才猛然從牀上坐起——總理大人這是要經略臺灣啊!
接見辦船廠的這些人對於楊銳來說已經是加班了,他極度討厭加班,可是爲臺灣加兩個小時班也沒有好什麼埋怨的。不過他送走葉崇祿之後,早就離去的徐敬熙又跑了過來,聽到通報楊銳便有些皺眉,這麼晚了這小子還有什麼沒說完的!
徐敬熙確實有一個至關重要的事情沒有說完,那就是海路問題。對日戰爭海軍完全被日本壓着打,自己只有近海制海權。沒有遠海制海權。這才費勁心思安排兩廣獨立於復興會體系之外,更加緊修築九江到九龍的鐵路。只是英國是日本的同盟,萬一英國人不認錢。也在廣東封鎖中國怎麼辦?萬一對日作戰打個三四年,沒法停戰日本一直封鎖沿海怎麼辦?這兩個問題都是讓楊銳以及參謀部睡不好覺。一戰要搶佔臺灣,同時又要賺錢,可這兩者因爲制海權不在手彷彿是矛盾的。楊銳雖然弄出簡易航母,可就算航母能用,海路不保,多一百五十公里制海權又有何益?
如此的問題讓楊銳一直沒有把戊計劃,也就是佔領臺灣那部分提交復興會常委討論,而所購買的潛艇只是用於北方對日作戰和對日封鎖。那一千多飛機即使生產出來,自己用不掉也是可以外銷,如此性能的飛機不怕英法等國不要。
徐敬熙如此急匆匆的回來正是想到了這兩個問題的對策,他欣喜的拿出地圖指着臺灣的南面道:“先生,之前我們修九江鐵路是想着香港是英國的地方,只要我國商船進入香港那麼日本人就不敢擊沉,可我們擔心英國人偏向日本,對我們也採取封鎖措辭。現在,還有一個辦法可以解決海路通暢問題,那就是佔領臺灣之後在最南端修建大型機場,此地跨越巴士海峽,離菲律賓的伊巴雅特島只有一百八十公里,如果能在蘭嶼上建立機場,那離巴雅特島就只有一百三十公里,若是以領海算,那最近處只有八十公里……”
“你是說佔領臺灣之後我們和美國的國界只有八十公里?”楊銳對於海域的情況不瞭解,現在忽然聽了這麼一個消息,震驚之餘卻又高興起來。要是這樣,那商船一進入美國領海,日本人也只能乾瞪眼了。
“是的。先生!”徐敬熙道:“之前我只以爲魚雷轟炸機的航程很短,只有一兩百公里,現在既然它的作戰距離能有一百五十公里,那麼佔領臺灣之後,巴士海峽就在我們岸基飛機的控制範圍之內了。而巴士海峽一旦爲我所有,那在岸基飛機的保護下,整條海路都是通的!”
“好!好!好!”楊銳連說三個好,“那就是說臺灣、特別是臺灣南部,是一定是拿下來的。不如此,這戰我們就輸了一半。”
“先生,只是按照情報說這巴士海峽風浪最急,我想飛機還是要做加固處理才能應付風浪,而潛艇那邊也要佈置十艘以上,以防止日本海軍鋌而走險。再有英國航運公司要少開/美國航運公司要多開/這樣掛美國國旗的商船一旦進入菲律賓領海/那日本海軍就束手無策了。”徐敬熙也是興奮的,說話極快,只等一口氣說完再道:“還有對日作戰美國的便向極爲重要。只要他能抗議日本,那日本纔不敢深入菲律賓領海捕捉我國商船。”
“你先喝口水吧。”楊銳看着他的樣子笑道。只覺得他年雖近三十,但還是以前的學生模樣,“對日一戰,本來就是要看美國人的態度的,我們對日開戰,可又想賣物資給英法,法國那邊不說,英國那邊估計也只能是靠美國轉銷了。只是美國人不會想到我們攻勢會那麼犀利。所以制定計劃的時候,登島戰役、東北的圍殲戰役都要同步,省得被美國干涉,現在還不知道他們是不是願意我們奪回臺灣呢。”
欣喜之後又有另外的擔憂,在叮囑徐敬熙務必要在吃透現有備的情況下重新考慮作戰計劃後,楊銳就把他打發回去了,自己則出銀安殿,回後寢樓。卻不想寒仙鳳俏生生的正立在垂花門外等着,他看她道:“你怎麼在這等着了?”
“我……”寒仙鳳之前是接到消息說楊銳馬上回府了,不想他卻被徐敬熙拉住一會。“我看你還沒有回來,就在這等着了。欸,你今天怎麼這麼高興啊。笑盈盈的,不嚇人了啊?”
楊銳幹正事的時候臉都是板着的,所以寒仙鳳只說他嚇人,楊銳見她這麼說故意板着臉道:“今天又高興嗎?沒有啊。每天不都是板着臉。”
“就不是。”寒仙鳳拉着他的手臂,半依偎在他肩上,“今天眼睛就特別亮,笑的也好。準有什麼好事。”
她如此肯定,楊銳倒是笑了,對日作戰的一個心病祛除。當然是神清氣爽。他不好對女人說公事,只是問道:“你今天在幹嘛啊。還在譜曲子嗎?是不是又看哭了?”
筆記本該抄錄的東西都抄錄了,最後就剩下電影電視劇裡的音樂或許有些價值。所以筆記本現在在寒仙鳳手上。只是她不爲筆記本好奇,卻常常爲裡面的人掉眼淚,真是很奇怪。
“爺,我想給你生兒子。”寒仙鳳忽然停住,月光下仰望看着楊銳道。
“生孩子着什麼急啊!”楊銳知道她一直懷不上心中不安,其實若不是初夜見紅,他也要懷疑了。“該生的時候就會生。你是不是又看了什麼肥皂劇了?”
“我……我看了……那個崔妮蒂死了,尼歐也死了……”寒仙鳳說的是黑客帝國,第三部兩人的生死離別很讓人動情,以至她看完就哭了。“爺,我要給你生孩子!”
“好!回去就開始生……”楊銳看着她小姑娘般癡情,只好把她摟的緊了些。他知道,今天晚上又有得忙了。
“英商的祥茂肥皂曾經市場佔有率達到八成,可天字號百潔肥皂上市之後,他的市場佔有率不斷下降,去年商部給我的數據是祥茂的市場佔有率只有三成不到,而百潔肥皂現在的市場佔有率不但超過五成,價格也高出祥茂一成五,爲什麼?
日本猴牌火柴和瑞典的鳳凰火柴,曾經也佔了市場的八成,而現在吉祥火柴基本把高價火柴的市場奪了過來,只剩下日本猴牌火柴在市場上以低價傾銷。還有茂新麪粉廠的兵船牌面粉,之前是名不見經傳,現在呢?只要是在滬上做麪粉的,有誰不知道這個牌子?
諸位都是做實業的,有些是從士紳轉過來了,有些是從買辦轉過來的,還有些是白手起家,跟着前人走過來的。可這實業到底什麼做?有些人覺得要想做好實業,關係最重要,門包一塞,生意告成;還有些人認爲抓住機會最關鍵,要吃頭湯,這樣永遠搶在前面;再有些人覺得按照前一輩傳下的樣式,一成不動,本本分分,老老實實就會好;最後有些人,在滬上上過管理培訓班,知道要打廣告……阿德哥,現在報紙上都是你這個火柴大王的廣告,難道你忘記了,打出去的廣告有一半是浪費的嗎?”
第二天的實業代表大會座談會上,諸人歡欣、衆樂融融,楊銳似乎轉變爲一個老師,興致勃勃的分析着案例,順帶開着虞洽卿的玩笑。他這邊一挖苦,虞洽卿就站起頂嘴:“當時老師是說,打出去的廣告有一半是浪費的,可我們搞不清楚是哪一半在浪費。”
他如此說,衆人又是大笑不已,甚至連張謇、朱葆三、張弼士幾個很講禮儀的老人也都忍不住大笑。楊銳絲毫不怪虞洽卿頂嘴,當時老師教他的時候也是這麼說的。他等諸人笑過之後再道:“我說那麼多,只想告訴諸位一個秘密。什麼秘密呢?就是滬上的管理培訓班基本是在誤人子弟,特別是發現有外國人報名之後,那裡面講的東西就更加離譜。”楊銳說完看着諸人驚訝的樣子很滿意,他再道:“現在工部馬上要開的品質管理培訓班,纔會教些真正有用的東西。上了這個培訓班之後,你就會明白爲什麼說滬上管理培訓班是在誤人子弟了。
有人說洋人比我們更會做生意,其實我說洋人很不會做生意,他們做出來的東西不堪一擊。除了那些技術高超一些、要花些時間研究的,其餘的洋貨,只要有十年時間,我們就可以將其趕出市場,爲什麼能這麼說?因爲洋人從來不知道管理爲何物,也不知道品質爲何物。他們是想一個款式全世界都通用,他們還認爲價錢最低、技術最好,那就所向披靡。
他們要麼認爲全世界都是一樣的人,要麼就喜歡用顧客的錢比拼自己能耐,從而完全忘記了,任何產品最終的使用者是人,而人是千差萬別的,男人女人大人小孩,更不說湖南、湖北,就是每個州府,其市場也是不同的。發現各種不同的細分市場,針對這些不同的市場需要,不斷的改進品質以切合不同人的需求,這就是中華製造的生路所在,也是實業繁榮的根本所在。或者更簡單一點說,提高品質就等於降低成本,而以質量和成本的雙重優勢,那麼市場最終是我們的。
而何謂品質?品質就是顧客的滿意,提高品質就是改變你自己從而讓顧客滿意,而廣告是什麼?廣告就是改變顧客來適應你的產品,這兩者完全是相反的。不斷的改善品質,顧客不斷的滿意,而品質不斷提高,那成本就會不斷降低——這很奇怪吧,東西更好,成本反而更低,可事實確實如此,百潔肥皂是這樣的情況,吉祥火柴也是這樣的情況,我相信兵船牌面粉也是這樣的情況……”
一上午的時間,座談會都是在歡笑中度過,但楊銳卻在如此輕鬆的氣氛中努力灌輸着他的理念,那就是來之後世的戴明管理哲學。他很記得一句話,滿清海軍如果是請英格斯爲顧問而不是琅威理,那麼甲午海戰的結果會不一樣;而後世中國管理不學德魯克而是學戴明,那中國製造則將完全不一樣。正是因爲此,他把品質管理定位爲製造業的核心理論,以工部的培訓班爲媒介,培訓所有的實業家,相信十幾年之後,洋貨將被打得落花流水。特別是只會生產一種款式汽車的福特,在領受過流水線效率紅利之後,他們將會因爲品質不善最終被中國貨淘汰。
這只是商業,若是用在軍工領域,那麼武器的可靠性,臭彈率、失效率將會逐步下降,同時作戰效率將會進一步提升,相信中國貨的口碑不要多久就能在世界市場上打響名聲。只是以現在的殖民體系,牌子打響是一回事,是不是能進入市場又是另外一回事,這說到底,還要槍炮開路。楊銳此時忽然對美國人的‘門戶開放’政策有了極大的好感,也許一戰之後,還是有跟着美國混一混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