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倉庫鬼子調走的時候,陳錫民已經藉着剛纔的混亂摸到了小倉庫邊緣,此時鬼子一去,便從早已撕開的鐵絲網突入內部。小倉庫屯着都是槍彈炮彈,其他則是一些軍需品,黑夜間陳錫民可分不清什麼是什麼,他帶着一個班守在倉庫入口處,讓其他四個班各負責一路。陳錫民摸進小倉庫沒多久,便被留守的鬼子發現了,因爲摸到了近處,鬼子開了一槍便端起刺刀衝上來,所幸留守的鬼子不多,各班一邊分派人舉着工兵鏟迎上去,另外的人則深入內裡。這次帶進來兩百多個炸彈,五十多個人每人分了四個,毀掉整個兵站都綽綽有餘。特製炸彈是導線式的,要明火點燃,白天的時候導線長度已經調整好了,每個炸彈有幾分鐘的緩衝時間。
小倉庫內部的槍聲伊藤和齊清源都聽到了,兩人的反應各不相同,伊藤是轉過身撅着屁股把指揮刀指向裡面,打算把調出來的中隊再調回去,可調出來容易調回去可就沒有那麼容易了。齊清源哨子一吹衆人都躍出掩體,邊開槍邊往鬼子陣地殺去。伊藤見敵人衝鋒又只得把屁股轉了過來,指揮着鬼子準備白刃戰。齊清源一見鬼子轉向便帶着人伏地和鬼子對射,根本就不往前衝,戰局一時停滯住了。
趁着伊藤一前一後轉向的短短几分鐘,陳錫民這幫人四處拋撒着點了火的炸彈,一百多個炸彈頓時遍佈各處。守在入口處的陳錫民聽着裡面傳來任務完成的唿哨聲,也使勁吹響哨子給外圍的齊清源報信,自己則按照計劃帶着人往東面撤退。
正當一切完成,就等撤到兵站外圍的高粱地裡看煙火的時候,一隊騎兵冷不防的從北面殺了過來,先撤的三班和二班頓時被馬隊衝散。馬刀揮舞之下二十多個漢子倒了一地,陳錫民頓時愣住了,然後使勁吹哨子讓剩餘的人向他集中。在陳錫民遭遇騎兵的時候。外圍的齊清源也聽到了陣陣的馬蹄聲,正要下命令的時候。佈置在左邊的機槍陣地被騎兵端了,幸好在右側的機槍反應及時,一串子彈打過去騎兵頓時轉了方向,本來要貫穿陣地的騎兵只是斜斜的往側後拐去,游擊隊佈置在最左邊的戰線被削去了一塊。
齊清源搞不懂哪裡跑出來的騎兵,佈置在望兒山高塔上的偵察兵也沒有報信啊。其實這隊騎兵隸屬滿洲軍司令部,齊清源進攻的初始。設在熊嶽城的滿洲軍司令部一片慌亂,以爲是司令部位置被露國偵知,要派兵剿滅,立馬讓本該調入兵站救援的部隊原地待命。準備保護司令,可等了一會又見只是兵站那邊槍聲大作,又以爲是敵人的調虎離山聲東擊西的詭計,更是穩守不動,直到小倉庫響起了槍聲。這纔派了派一箇中隊的騎兵分南北兩路沿着兵站包抄而來,靠北的那隊迂迴到東面堵住了陳錫民,靠南的那隊一出來就直接咬住了齊清源。
兵站的暗處,陳錫民看着聚在身邊的二十多號人,手一緊一緊的使勁握着槍把。眼睛裡要滴出血來,五十多號人一下子被騎兵砍殺了一半,真是倒了血黴了。當然,懊悔是沒用的,任何計劃都會有算不到的地方,他深吸兩口氣,平復內心的焦躁,說道:“被小鼻子的騎兵盯着了,往東是不行了,呆會我斷後,大傢伙都往南邊撤。”
二班、三班全滅,四班殘了一半,只有一班和從三排抽調過來的那個班還算完整。陳錫民一句“我斷後。”讓衆人心裡都是一震,剛纔他們還擔心怎麼逃出去,擔心自己會安排負責斷後。此時見陳錫民直接說自己斷後,心裡一震之下覺得血氣又上來了,幾個人喊道:“我也留下斷後,都是帶把的。長官先走!”
陳錫民聞言欣慰的一笑,生死之間還是有兄弟的。不過他可不會因爲有人替自己便順勢撤退,這樣活下來良心不安不說,沒有他在這裡鎮着,斷後的人撐不了多久就要散了,到時候一個人都跑不出去。他舉手壓下制止各人的叫嚷,吼道,“老子是排長,老子還沒死呢。聽命令!”陳錫民一吼便把各人的聲音壓了下去,“我斷後,要五個弟兄。黃石頭帶着其餘的人撤!剩下的人聽好了,往哪撤?往南撤!那邊都是鬼子,沒人想到我們往南。怎麼撤?鐵路下有排水溝,從水溝裡爬過去。只要爬到熊嶽河就成,到了河裡順流往下,海邊有蘆葦蕩,可以躲幾天。聽明白了沒有?”
衆人不說話,陳錫民又問:“聽明白了嗎?”
還是沒有人說話,陳錫民倒是明白過了,其實他媽的都聽明白了,就是不肯說是。
“嗎拉個巴子啊!糊弄我啊!”陳錫民罵道,“黃石頭,快帶人滾。”
“俺不走!副班長趙大旺帶人走。”黃石頭也喊了起來。說罷把衆人身上沒有用完炸彈抓了過來。
這一時衆人都沒有了聲響,想留下斷後的都使勁搶着其他人身上的炸彈,一陣拉扯之後,人羣分開了,六個人身上掛滿炸彈,黃石頭點了人數,揪住最小的那個兵的耳朵:“嗎拉個巴子的,齊小毛,跟大爺們搶,鳥毛都沒有長齊呢,滾!”說罷趁着齊小毛吃疼的時候,和這兩個兵把他身上的物件都扒了下來,再一腳把他踹了出去。
叫做齊小毛的士兵被他們折騰的眼淚汪汪,但身上的炸彈被奪,斷後卻是沒戲了。陳錫民沒管黃石頭的擅自行動,掃了衆人一眼,柔聲道:“快走吧。晚了來不及。”說完帶着人往東面摸過去。
陳錫民捨身斷後的同時,齊清源這邊卻還在堅持,聽兵站裡的哨聲已經知道里面的任務完成了,面對騎兵的圍堵,陳錫民的意思是分開突圍。說是說分開突圍,其實就是不要再接應自己,大隊自己撤退。本來戰場上是容不得半分私情猶豫的,只是這些未來的華夏之鷹們。都太年輕了,太熱血了,太沒有閱歷了。他們爲着兄弟之情還在堅持着。
齊清源打光一彈倉子彈,吐了口吐沫。孃的,這鳥槍還是沒有德國貨好使,太刺了也。旁邊謝澄爬了過來,“操!鬼子騎兵太扎手了,我的人死了快一半了。永番呢?撤出來沒有?”謝澄的三排被抽調了一個班給陳錫民,雖然後面把李二虎的偵察排補了給他,但剛纔那一撥騎兵衝鋒還是吃掉他一半人。特別是一挺機槍給毀了,整個游擊隊少了三分之一火力。
聽他提到陳錫民,齊清源就是一陣頭疼,又撿起掛胸口的哨子使勁吹了起來。但和之前一樣兵站裡沒有絲毫迴應,方彥忱也摸過來了,“鬼子都退回去裡面了,是不是永番出事情了?我們什麼時候撤?”
鬼子已經知道小倉庫里布滿了炸彈,見齊清源被騎兵纏着了。一時間一大半人都跑回去裡面撿炸彈去了。齊清源對此倒一點也不擔心,陳錫民那邊兩百多炸彈,小倉庫內應該扔的到處都是,而且導火線點着後火光太小,埋在貨堆裡黑夜中絕對會有漏了的。只要有個幾枚沒清掉,那鬼子就等着坐土飛機吧。
齊清源還沒有回話,摸過來的一排長陸夢雄便道:“撤個屁!永番還在裡面,要死死在一塊!”陸夢雄和陳錫民關係最好,眼下見兵站裡沒有反應,恨不得馬上衝進去把人救出來,現在一聽說方彥忱說要撤就火大的不得了。
方彥忱也是個直性子,大聲道:“永番剛纔說他自己突圍了,我們不撤就要被圍上了……”
“永番說自己突圍他就能突的了麼?圍上就圍上,死就死。跟先生出海的那一天我就準備死了。”陸夢雄回擊道。
真是什麼跟什麼,齊清源又是一陣頭疼,一邊是兄弟之情,一邊是生死存亡,着實難以選擇,他正要說話,卻見兵站裡火光一閃,緊接着“咚!”“咚!”“咚……!”悶雷般的連續不絕的劇烈爆炸聲,大地顫抖的如同地震了一般——彈藥庫被成功的引爆了。爭吵的幾人一陣欣喜,費了這麼多功夫不就等這一會麼。齊清源正要說話,卻不想日軍藉着爆炸的火光,幾發子彈“噗!”“噗!”的打了過來,他身子一震,搖晃了一下,張着嘴想要說什麼卻說出口,然後就倒下了。旁邊陸夢雄、方彥忱還在看着兵站裡的煙火,沒有注意到他,倒是謝澄衝過來把他給接住了,喊道:“清源……清源……,軍醫!軍醫!”
陸夢雄和方彥忱這時候也慌了,裡面的兄弟還沒有接出來,卻不想這裡倒下了一個,一起圍了過來,抓着齊清源的手道:“清源……清源……”
齊清源的臉疼的已經扭曲,他抓着陸夢雄的手嘴巴張了幾下,像要說什麼,可戰場上太吵,陸夢雄什麼都沒有聽見,只好把身子伏了過去。 WWW ¸тTk дn ¸¢○
“撤退!帶大家撤退……”齊清源用盡全身力氣說完這幾個字便暈過去了。
滿洲軍司令大山岩站在屋頂上看着東面兵站上空昂貴的煙花,心裡說不出的痛楚,他看了參謀長兒玉源太郎一眼,長嘆了一聲,什麼也沒說就在人的攙扶下,踉踉蹌蹌的下去了。
旁邊兒玉源太郎卻看着烈火爆炸中的兵站木然不動,自言自語道:“完了,完了……帝國……”
兵站裡劇烈的爆炸使得鬼子停止了進攻,陳錫民終於有了喘息之機,他和其他幾人人窩在一個糧食堆裡,這已經是第三撥衝鋒了,前兩次全靠炸彈逞威才使得鬼子騎兵沒有衝過來,但是炸彈總是有限的,子彈也打光了,包他在內只有三個能喘氣的。他忍着疼把自己中彈的左腿換了姿勢,問道:“石頭,還有多少炸彈?”
“還有五個,排長……”
“給我兩個!”
“……”
“那就給一個吧……哭什麼,我們殺了鬼子不少人,這可是賺了。”
“……”
“排長,給俺們唱段曲兒吧!上回你唱的其實不賴。”
“哈哈,上次不是嫌越劇是娘們戲麼……好,我就唱一段……”
“……今日我振翅出牢籠,眼見是海闊天空,回首河山一發青,怎禁我披襟當雄風,四壁波濤旋大地,祖國領海一望無窮,甲午一戰河山破,割臺灣送遼東,領海權喪門戶開……”陳錫民的越劇越唱越響,這已是他生命裡最後的絕唱。一時間,細膩婉轉、音韻十足的江浙曲調飄蕩在北國蒼茫的夜空中,久久不散。
四天之後,張實又被士兵從監獄裡帶了出來。雖然典獄長遵守中校的指示,一點也沒有孽待他,但是幾天的監獄生活還是讓的精神很萎靡。拿烏明科中校看着這個中國人,親自給他倒了一杯水,然後說道:“親愛的張,很抱歉這幾天……”他別過頭,生硬的跳過了這一節說道:“今天上午從芝罘傳來的消息,你的滿洲朋友在7月29日的晚上,不,我說的俄歷,公曆的話應該是8月11日晚上,襲擊了日本第二軍熊嶽城總兵站,裡面的軍需物資包括數萬枚炮彈和近千萬發子彈都被炸燬了,糧食也被燒掉了一大半……當然,他們也損失了幾十名戰士,餘下的人正被日本人發瘋的追捕,但是上帝保佑,從大大前天開始整個滿洲都普降暴雨,我相信他們已經很輕鬆的從山林裡逃脫了。張,你能告訴我你的這幫朋友的情況嗎?”
張實聽着拿烏明科中校欣喜的說着熊嶽城兵站被襲擊的事情,並不說話,只是拳頭用力的緊握,用指甲陷肉的疼痛來抑制內心的激動和痛楚。是的,犧牲!是同志們的犧牲才讓這些洋鬼子開始重視自己的言語。待中校說完,他已經平復心中的激盪,道:“中校先生,我需要見康特拉琴科將軍,只有他能發揮這些信息的作用。至於我的那些滿洲朋友,只要他們認爲有必要,他們會再次聯繫我的。”
看着張實堅定的臉色,拿烏明科中校沒有絲毫辦法,在收到芝罘大使館的信息之前,繁忙的備戰工作使得他早就把這個中國人遺忘了,直到看到芝罘的電報,這才讓他想起這個怪異的中國人來。在把情況彙報給康特拉琴科將軍之後,他又把張實從監獄撈了出來。“張先生,我記得你說過8月19日,日本第三軍將發動對旅順的進攻,如果日本人真的在那一天進攻旅順,你會見到康特拉琴科將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