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硫磺島出發往南至特魯克,大約爲一千兩百餘哩;往北至單冠灣,也大約在一千兩百餘哩。如此巧合的數字很讓人懷疑本次演習不是楊氏在衝動下與伏見宮元帥的賭約,而是很早就策劃好的作戰陰謀。硫磺島與雙方基地看似完全一致的距離便是最重要的破綻——以聯合艦隊最高不過二十四節的速度,同樣距離下,華國艦隊早就在硫磺島海域以逸待勞了。
聯合艦隊旗艦陸奧號上,個子矮小、脣鼻間留有濃密花白長鬍須,極具威嚴的加藤寬治大將正大馬金刀的在艦橋上站着。這次演習本輪不到他出馬,可畢竟事關重大,於是他把原司令末次信正大將擠在了一邊,自己親自擔任聯合艦隊司令,末次信正僅僅是副司令。
與加藤的嚴肅不同,末次信看着落日的餘暉中有些不安,日出和日落時,此時即便很遠,艦隊的側影也很容易被敵人發現,所以他拿着望遠鏡看着遠方,希望能發現、也希望能避開些什麼,這種作爲很符合西園寺公爵對他的評價:‘末次就像一隻貓,永遠警覺,從不休息。’
末次信正大將的旁邊,永野修身大將正安逸的看着不遠處的高雄號巡洋艦回收水上偵察機。依照慣例,對敵偵察是由巡洋艦上的水偵完成的,不過新裝備的九六式水上偵察機飛行時間只有五個小時,航程僅三百九十多海里,對於遼闊的海域而言,這完全不夠。
聯合艦隊的參謀長近藤信竹少將目光掃過身側的上司們,心中卻在計算敵方艦載攻擊機的攻擊範圍,而根據這個範圍和水上偵察機的效率,又在推算需要多少九六水偵才能填補這片以艦載機攻擊距離爲半徑的圓圈。使己方提前發現提前攻擊。
正當他得出一個大概的數字時,無線電監聽室內一片混亂,帶着耳機的監聽員偵聽到了近在咫尺的無線電電報發出。此時整個艦隊正處於無線電靜默狀態,這顯然不是己軍發出的電訊。只能是附近的敵方的飛機或者潛艇。
“一定是華國的潛艇!”參謀長近藤信竹少將收到報告後皺眉道。這是日方要求使用硫磺島機場的交換條件——同意中方的提出的建議,允許雙方各兩艘潛艇加入演習,並事先進入硫磺島海域。
“幸好已經天黑了!”手裡緊緊捏着望遠鏡的末次信正大將吐了口氣。他前幾年曾深入過潛艇部隊,並推行‘月月火水木金金’魔鬼訓練,想到魚雷就想到魚雷轟炸機,他很不安。
“嗯…”保持着威嚴的加藤寬治大將轉了轉有些機械的頭顱,心中也舒了口氣,雖然華國海軍選定了演習地點和方式。但演習中雙方艦隊的具體出發時間卻是己方確定的,其目的正是爲了己方艦隊於黃昏到底硫磺島,夜間派兵登陸,如此可增加己方作戰飛機的數量。
“但依然要保持警戒。”末次信正大將提醒道。“秋山君曾說過,華軍飛機襲擊浦鹽港時,就是在黑夜中起飛的,那可是二十年多年前了。”
末次信正提到秋山真之,加藤寬治也不敢大意,他當即命令道:“通知各艦組成防空陣形,進入警備狀態。”
天色已暮。從陸奧號發出燈語使得整個艦隊開始變動轉向,以戰列艦爲中心結成利於防空的圓整——這是在華國海軍管理下日方空母編隊所學習到的陣形。見到這一點,身在赤城號上的空母艦隊司令官高須四郎少將都會有種說不出的感慨。華國海軍之友好讓他感覺汗顏,但此時由華國培養出來的空母部隊卻要反過來與華國空母作戰,這種感覺雖是演習,卻讓他極爲難受。
“終於要來了!”素來寬厚大量的高須四郎心事重重,有‘鬼瓦’之稱的空母部隊參謀長小澤治三郎少將卻面無表情的說了一句。精幹冷靜、且被後世認爲比三本五十六更適合擔任空母機動部隊指揮官的他,很早就預測到了演習的結果必定是聯合艦隊慘敗。雖然己方敗,但每每看到那些老古董們,小澤卻希望這一天快一些到來。這個過程唯一讓他有些擔心的是:身體欠佳的東鄉元帥此時正在硫磺島上,一旦聯合艦隊慘敗。那元帥會有何反應?
日聯合艦隊東南方向一百七十餘海里處,暮色中包括長寧號在內的六艘航空正在高速迎風航行——從進入硫磺島海域兩百海哩始。航母作戰官就下達了整備命令,艦上機械師和空勤在午後三時起就開始整備第一波出擊飛機。雖然航母是開放性機庫。可此時有不少艦載機直接停在飛行甲板上,所以大家只能頂着烈日給飛機加油、定位、裝彈。當一切妥當後,接下來就是等待備戰命令了,一旦接到命令,機械師將花十五分鐘的時間進行暖機,之後,甲板上的指示燈將亮起以做起飛準備。
但與往昔不同的是,接到備戰命令後,十五分鐘的暖機時間已經過去,本該出現在甲板上的飛行員根本不見蹤影。他們此時仍正在訓導室聽訓,艦隊司令官朱天森上將親自訓導他們。
“二十二年前,黃海大東溝,前清北洋艦隊和日本聯合艦隊相遇鏖戰,日本勝而前清敗,這些已經是人盡皆知了。然,許多人不知的卻是,從此中日兩國國運逆轉,我爲魚肉而人爲刀俎,然,幸有總理帶我等復興華夏,神武三年一戰,國運再次逆轉。但,那一仗僅僅是陸軍之勝利,僅僅是潛艇之勝利,非吾海軍之勝利。當時海軍請戰總理曾教導:遼東的熊第一年不打獵,可現在此熊年已二五,早就該打獵了。
諸君,中日如今雖是盟國,但舊怨不可忘;正因是盟國,才應一雪舊怨,不然日後無法精誠合作。總理訓示過,不把日本人打疼。他們是十頭牛拉不回,拉不回那中日合盟幾乎毫無意義,只要將他們打疼。最好是‘擊沉’旗艦陸奧,才能將他們扭回到正確的方向上來。如此,中日聯合艦隊才能成型,纔有意義。
所以,拿出諸君的真本事來!你們打得越狠,日本人以後就會越順,你們‘擊沉’的戰列艦越多,中日海軍的未來就會越好。不如此,一旦強敵來犯。海軍必將全軍覆沒,中華又將會退回前清之境況,屆時,國族的將來、你我的子孫,絕不會有光明之未來。拼命吧!諸君!”
完全明白此戰意義的朱天森上將說罷就對着身前的飛行員鄭重敬禮,而後端起準備好的二鍋頭一飲而盡,不待擦拭嘴角的酒液奮力將瓷碗‘哐當’一摔。他如此,飛行員也是如此,於是瓷碗‘哐哐’碎裂之聲不斷。再次對各位長官敬禮,長寧號飛行長鄧粵銘少校大喝道:“全體出發!”。說罷第一個衝出了訓導室,奔向飛行甲板,其餘飛行員跟着他魚貫而出。各自奔向自己的飛機。
遲到的飛行員終於來了,飛行甲板上扔在暖機的機械師將飛機發動機轉速調至一千轉每分,並對飛機做最後的清理,同時甲板中線和兩側的綠色指示燈開始亮起。在飛行員例行檢查完發動機、襟翼、方向舵後,他們大聲對等在一邊的機械師大聲喊道:“就緒!”,緊接着,‘就緒’的報告一直傳到艦橋上方空中飛行指揮站,與此同時,作戰副官關榮少校在廣播裡大喊:“飛行員準備就緒。可以起飛!”
二十年前作戰只有一艘航母,可現在是六艘航母編隊作戰。照以往。此時正以四號戰鬥速度迎風航行的長寧號航母已獲得了足夠的風速,但從六艘航母上起飛的艦載機要想在不浪費油料的情況下編成大隊。就必須在起飛前密切協同。因此,得知六艘航母都已就緒的長寧號按慣例升起了艦艏旗,同時向各艦打出燈光信號:“第一波攻擊隊準備出發!”
似乎是同時,甲板上螺旋槳的轉速劇增起來,螺旋槳鑽出的風把機下待命的空勤人員綠色制服吹的獵獵作響。排在最前面四架‘海東青’艦載戰鬥機的飛行員全部舉起了右手上的標識燈,飛機的翼燈也全部打開。見此情景,艦橋上方空中飛行指揮站再次向其餘各艦發出燈光信號:“再次通知,準備出發!”
“長官,可以出發了吧?”艦橋上,長寧號作戰官張子璇中校向艦長譚根少將和艦隊司令朱天森上將敬禮請示。
“准許出發!”朱天森上將命令道,這一刻他等的太久了。
雖然日海軍空母部隊也在中方的訓導下進行過夜間起降訓練,但因爲日海軍中艦隊派和航空派互相隔閡敵視,艦隊派壓根就不相信艦載機夜間作戰。夜間不說起飛着陸,僅僅是搜索敵艦就難以完成,這根本是航空派的挑釁之言,不足一信。但事實上,中華海軍早就在數年前解決了夜間艦載機搜敵問題——即便楊銳不改變歷史,讓日本人八木秀次研發出可實用的大功率磁控管,於1936年成立雷達研究小組英國皇家海軍,僅在次年的首度機載雷達試驗中,就靠1.5米的米波雷達就發現了八公里外的羅尼德號戰列艦。
可以說,把雷達搬上飛機真的只是思路問題,不是外星技術問題。是以從神武二十二年開始,總參作戰司就規定:航母攻擊編隊必須配備一架灰雁雷達機,該機由海鳩四型魚雷機改裝而成,其裝備的十釐米波的雷達可以發現八十公里外的航母編隊,在二十公里的距離上可發現處於水面狀態航行的潛艇——這便使得不太情願放棄艇身火炮的潛艇部隊最終接受了新型潛艇,徹底的消失在海面之上。
航母夜間作戰,靠機載雷達搜索敵艦隊,而在俯衝投彈時,又要靠另一樣高科技武器——主動紅外夜視儀解決視線問題。這也不是了不得的技術,1934年荷蘭人荷爾斯特就發明了第一部主動紅外夜視儀。當然,此時已具備技術底蘊的中華並不需要像二十年前那樣,四處購買現成的發明專利,海軍飛行員所配備的紅外主動夜視儀完全由中華皇家科學院光學實驗室研發。
雖然第一代產品技術落後,但機載提供的大電流和大空間使得主動紅外夜視儀作用距離超過四百米、在四百至一千米之間。因此,總參作戰司關於航母夜間作戰又規定:夜間作戰攻擊機編隊應以魚雷轟炸機爲主,俯衝轟炸機爲輔。這是擔心俯衝轟炸機速度太快,四百米一瞬而至,真要來不起拉起,那就神風特攻了。
以後世眼光看,如此粗鄙的科技和戰術根本不值一提,是以楊銳當時面對彙報時無比激動的海軍諸將異常冷靜。主動紅外,多簡陋的東西!他真正想要的是熱紅外成像儀,不過這在半導體技術徹底成熟之前是不可能的,唯一能值得安慰的就是雷達終於是釐米波了——雖然僅僅是十釐米,還在釐米波邊沿上。
然後,在楊銳眼中不值一提的東西,在日本人看來就是難以置信的神技!晚上八點二十一分,由艦橋寶塔瞭望手發來的空襲警報讓加藤寬治大將呆如木雞,但看到一個接一個、連滾帶爬跑進來的參謀,他又發覺自己不是在做夢,可既然不是在做夢,那華軍飛機是怎麼找到自己的?這可是他特地選的漆黑無月之夜啊!
“閣下……”外面炮聲大作間,參謀長近藤信竹少將剛想建議解除燈火管制、打開探照燈時,腳下猛如地震般劇烈搖晃起來,同時‘轟’的一聲巨響,整艘戰列艦都在震顫。
“八嘎!不是說好減裝藥的嗎!”一邊的永野修身大將又憋屈又憤怒。日方以戰艦價格是飛機的幾千倍爲由,最終讓中方答應魚雷以及炸彈減裝藥,但放空火力裝藥不變,實際的毀傷結果由艦上的演習裁判員根據數值計算,卻不想,中國人居然食言。
“可能是炮塔彈藥庫殉爆!”末次信正猜測道。果然,一會航速大減的同時,滿臉蒼白的艦長桑折英三郎跑進來彙報:“閣下,左舷五號副炮的彈藥庫殉爆了……”
桑折英三郎的說完欲言又止,看到他身後跟進來的幾個演習裁判員,末次信正不安的問:“那麼……,我們現在是什麼情況?”
聽聞副司令這麼問,桑折英三郎低下了頭,站在裁判員最前方的是中華海軍李國堂上校,他敬禮後道:“報告長官:在剛纔的打擊中,本艦身中魚雷四發,兩發俯衝穿甲彈,一枚近失彈,所以裁判組判定,本艦已受重創開始傾側,而且,考慮到襲擊還在進行中,所以……,所以裁判組認爲本艦將於兩個小時內沉沒,請各位長官……”
“八嘎!”加藤寬治怒吼起來,雖然早有心理準備,可他無法接受這樣的沉沒。
“請閣下見諒,下官僅僅是履行裁判職責!”說實話,李國堂心裡高興的不得了,作爲被航母淘汰的一員,他沒想到艦載航空兵居然有如此威力。
“真是失禮了!”艦隊副司令末次信正大將一手壓着惱羞成怒的加藤,一邊像李國堂致意。不過李國堂上校對日本人的憤怒並不介懷——鬼子的旗艦都沉了,不怒纔怪。
艦橋外還是槍炮聲大作,在探照燈的胡亂照耀下,四座高射炮、四座76mm高射炮、十座三聯裝25mm高射機槍正在對着無比漆黑的夜漫無目的開火。都知道自己在打飛機,但沒有任何人知道飛機在哪,而空中也幾乎找不到飛機殉爆的火光,唯有直逼耳膜的飛機發動機轟鳴和呼嘯。
長長的嘆了口氣,末次信正大將打破諸人的沉默,他沉聲道:“諸君,棄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