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內燃機或是噴氣發動機,楊銳或許還能知道一些皮毛,但要說蒸汽機他就不太明白了。在這個船用柴油機剛剛出現萌芽的時代,蒸汽機依然在不斷改進着,以求獲得更大的效用。雖然蒸汽輪機的出現已經把蒸汽機定格在三漲機水平,但鍋爐技術的發展卻還在持續,從最開始的焰管鍋爐,再到煙管鍋爐,再到火管鍋爐,最後到現在的水管鍋爐,技術都一直在改進,而即便是水管鍋爐,也從最早的大水箱鍋爐,發展到現在的分水箱鍋爐,正往陡管鍋爐而去。
從鍋爐的角度說,低於二十個標準氣壓的蒸汽鍋爐,就是低壓鍋爐,超過六十個標準氣壓的蒸汽鍋爐那就是高壓鍋爐,兩者之間的則是中壓鍋爐。現在商船上用的分水箱鍋爐正是中壓鍋爐,而中壓鍋爐在材質的選擇上就不得不使用合金鋼,比如鍋爐的水桶、水管、煙管、拉管,甚至連螺栓,這些直接承受高溫高壓的部件都要使用無縫拉直的鉬鋼管,不如此,鍋爐就要漏水、漏氣,甚至在使用一段時間之後徹底損壞。
現在中國只能生產船用鋼板,但船用鍋爐以及蒸汽機的上的關鍵材料都不能生產。魏瀚一聽說楊銳說開戰,心思不由的只追十八年的甲午,那時候也是開戰,封鎖下即便有船臺也生產不出戰艦,他不得不打斷楊銳的暢想,那無比真實的現狀拉了出來。
魏瀚的話語並沒有讓楊銳多想什麼,反倒是站在他身邊的徐華封心中微起波瀾,之前冶金實驗室一直在研究炮鋼,耐熱耐壓的鉬鋼也在研究,但沒有炮鋼、低磷低硫鋼追的那麼緊,使得現在船廠用的還是進口貨。
“季潛啊。總理說的戰時標準船,不是戰船,也不是商船。反正……”徐華封有點不好解釋楊銳戰事標準船的概念,最後道:“反正就是一種用急的商船。不用水管鍋爐,什麼大水箱、分水箱都不用,用回以前的煙管鍋爐,蒸汽機也不用三漲的,只用複式的,反正三千馬力就足夠了,沒必要放到三千馬力以上,那就用三漲機了;若是船還小一點。比如兩千馬力的,那連複式蒸汽機都不用了,我們用回單流的,甚至連鋼板都不要十公分的,五公分便足夠了。這戰時標準船啊,就是怎麼便宜怎麼來,越便宜越好。”
徐華封嘩啦啦一番話,只把時代退後三十年。煙管鍋爐就是蒸汽機車用的那種荷蘭式鍋爐,這種鍋爐的壓力只有十五個大氣壓,溫度也不像水管那般。動不動就四五百度,一般都不超過兩百五十度,在這種情況下。水桶、水管等鍋爐部件的材質可以不用鉬鋼,用好一些的紫銅便可,在一百多度時,紫銅也有22公斤/平方毫米的強度。至於往復蒸汽機或者是單流機,那不但便宜,而且對材質要求也不高,一般的低碳鋼就可以了。
徐華封說完技術要求,魏瀚幾人都吃了一驚,鄭清廉道:“華封先生。煙管鍋爐啓動太慢、佔地有大,煤耗更是極高。再配上薄鋼板,這船造出來有人要嗎?”
技術和產能是徐華封的事情。市場銷售問題那就是楊銳的責任了,鄭清廉如此問,徐華封目光錯過楊銳,最後道,“一旦開戰,要的是把船造出來,而且要最快的把船造出來。正是怕沒有鉬鋼,這才用煙管鍋爐;爲了多造,這才用薄鋼板。總理其實是考慮到我們造船廠是新建的,要是熟手,那就不是三個月造一艘標準船了,而是一個月造一艘標準船。
按照工部的統籌安排,要想發展工業,最好的辦法就是先從造船開始,這個行業技術含量低,一個高中生幾個月培訓下來就能上崗,幾年下來各種工作都做一做,那就是合格的技工了。不過這個六萬噸的船廠,需要幾萬熟練工人,今天請你們來,一是討論建廠方案,再是討論標準船選型,今日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吧,我在、總理也在,很多事情都好說。”
“還有一個就是國內河運也需要船隻,這一次也把內河各種航道的船隻議一議吧。”楊銳在徐華封說完之後補充道,他這次不是爲了標準船開會的。
魏瀚幾個來之前只說討論造船廠擴建,本以爲是有一個萬噸、一個五千噸船塢的江南造船廠再次擴大,沒想到這根本不只是江南造船廠擴大,而是全國的造船廠擴大。全國官辦船塢,除了江南外,還有福州馬尾和天津太沽,但這一次商議卻不見馬尾的楊廉臣,也不見太沽的沈瑞慶,着實讓魏瀚和鄭清廉奇怪,不過既來之則安之,更何況現在江南造船廠已經是國內除香港外最大之船塢,江南局商議過了,那就是全國商議過了。
楊銳還是把之前沒說完的話題,不過他不再說,而是問道,“五年之內要建實現二十萬噸的船塢,你們說一說吧,都有些什麼困難?”
楊銳說是五年,幾人稍微沒那麼恍惚了,還是魏瀚道:“總理大人,剛纔聽說都要建萬噸船塢,下官以爲一個船廠的船塢還是大小搭配的好,一個船廠兩個萬噸的即可,再建四個五千噸的,餘下的,最好還是建兩個三千噸的,四個千噸的小船塢好。現在江南局多是幾十噸、幾百噸的小船訂造合同,少有數千噸的大船。”
魏瀚說完又補充道,“下官還是以爲萬噸船塢不必建那麼多,一個船廠一個便足以,另一個萬噸船塢改八千噸最好,再加上兩個六千噸、兩個三千噸,兩個千噸,一個船廠三萬八千噸便好。這樣一個船廠只需五千人,三個便是一萬五千人,現在江南局有三千人,再加上馬尾和天津太沽,還有其他民營船塢,五年之內還是能找到這麼多工人的。”
“嗯。有道理,”楊銳其實對造船也就是狂想而已,他只想着一戰多造船。但是現在標準船的噸位都還沒有定,他只想造萬噸輪,現在魏瀚把船塢變爲諸多笑船塢。他覺得還是有道理的,畢竟戰時只是幾年。等一戰過了,這船廠不能馬上就關門。
“那這樣規模的船廠要投資多少錢?”楊銳問道,人才解決那就是資金了。
“投資?”魏瀚似乎對這個東西不清楚,聽了問題之後只看想鄭清廉。
“大人,江南局要擴建因爲有這麼一個基礎,增挖船塢,而後增加起重機以及其他機器,想來兩百萬兩便應該夠了。而南京造船廠若是臨近馬鞍山鐵廠的話。那將和漢陽造船廠一樣,鍊鐵爐是可以剩下的,剩餘的就是機器、船塢的投資,估計每個船廠需要三百萬兩不止。漢陽有槍炮廠,那邊的機器可以合着用,而南京這邊就用另行添置機器了。”鄭清廉道。
“這麼說三個船廠加起來不會超過九百萬兩?”楊銳問道。
見總理大人說九百萬兩眼睛都不眨一下,魏瀚歎服道,“總理大人,這錢不是小數目啊,再則我國海軍只有三萬五千噸。一年修理費用也就只有十萬兩,而招商局只有五萬多噸船,天通公司四萬多噸。這些船修理費加起來最多不超過二十萬兩,要想養活這一萬五千人,這三個船廠每年最少要造三萬噸船,若是沒有這個造量,那工人生計就難以維續。”
魏瀚說每年最少要造三萬噸船,可楊銳想到的是現在日本商船噸位有一百二十多萬噸,而中國也就十多萬噸,這個對比只讓他搖頭,他道:“十年後中國最少要有一百萬噸商船量。這些船廠就是全面開工也不夠造,十二萬噸的年造船量還是太少。最好還是二十萬噸。”
現實只讓楊銳又繞回了剛纔的計劃,魏瀚等人面面相覷的時候。他又道:“你們也不要這麼看着我,一個農業國要發展工業容易嗎?不容易!現在要發展工業,最可行的就是發展造船業,這是門檻最低的行業,十幾年前我們就能造平遠等幾千噸的軍艦,現在即便是技術落後,可船還是能造出來的,現在我們造的是最低級的往復蒸汽機,可十年之後,什麼水管、什麼三漲機那就可以造了吧?等二十年之後,蒸汽輪機船也能造了吧?
造船廠的事情就商議到這裡吧,下面還是說說船型,現在國內發展河運,對航道已經分了好幾個等級,就差船了,今天說一說這個問題,過段時間你們拿出方案來,看看不同等位到底選擇什麼船型好。”
楊銳想逃過船廠的事情,魏瀚鄭清廉兩人則追着道:“大人,天津的太沽和福州馬尾都有現成的船塢,爲何不能把其他八萬噸造船放在這兩地呢,如此一來可以擴大造船規模,二來也可以利用現有資源。還有廣州黃埔,也是有官營造船局,那邊是不是也能?”
“廣東那邊不是復興會管的,要擴建讓輔仁文社那般人去擴建吧,他們那邊稅都不叫上來,還擴建什麼?”楊銳責怪道,“馬尾不說其他,哪裡還能再挖船塢嗎?天津太沽,那裡基本就是不設防的地方,船廠放在那要像以前一樣被人搶了怎麼辦?”
楊銳一連串的反問讓魏瀚不敢再說擴大馬尾的事情,他這邊說完,隨同徐華封前來的陳石英拿出工部閉門造車弄出來的船型,讓楊銳以及魏瀚等人觀看,他先拿出來的是標準船,有兩套方案,一套是標準商船,一套是標準渣船,即以輪機一年,船體三年設計建造的。
前者分爲六千四百噸、四千五百噸、兩千七百噸、兩千噸、一千噸五種,馬力分別爲三千、兩千二、兩千、一千、七百,都是煙管鍋爐、往復式蒸汽機,雖然如此,但是作爲商船來說航速不慢,前面三種大船航速都在十二節以上,後兩種航速則在時節作用。
後者爲了減少種類只分成三種,爲六千四百噸、兩千噸、一千噸三種,馬力分別爲兩千二百、一千、四百五十匹,用的也是煙管鍋爐,六千四百噸級爲往復式蒸汽機,後兩者連往復式蒸汽機都不是,只是單流蒸汽機,航速因此極慢。都在七八節之間,鋼板單薄,水密倉也設計極爲寬大。這種船,不愧是戰渣船。
因爲設計的不同。按照目前的工價,前者低於一般商船的造價,每噸只需要七十兩,而後者價格更廉,只要四十多兩每噸,這麼低的價格只讓楊銳想到當初通化輪船公司的那幾條船了,那也是戰渣級別的,不過好歹還用到現在。
楊銳看完這些標準船的數據沒有說話。而是繼續看內河運輸船的資料,即一千噸、五百噸、三百噸、一百噸三種內河運輸船的資料,此三者馬力分別爲八百、四百、兩百五、八十,爲了提高經濟效率,增加貨量,前面三者用的是水管分水箱鍋爐,三脹式蒸汽機,最後一百噸的用的是柴油機,這些船的航速上水在七節左右,下水則都在十二節以上。造的極爲堅固耐用。
另外似乎考慮到了有些船東會將其使用三十年甚至更久,船體對於以後運輸集裝箱也做了考慮,這其實也是用分水箱水管鍋爐的原因。煙管鍋爐不但啓動慢,而且鍋爐受熱面積只在10-100平方米,而分水箱水管鍋爐的受熱面積則在100-2400平方米,加上三脹式蒸汽機,整個動力系統佔地更小,更能有效的裝貨裝人。
想到‘裝’這個詞楊銳就想到了超載,他揮手讓陳石英過來,而後道:“內河的船大多都會超載的,這個方面設計船型的時候有考慮嗎?”
“總理。”陳石英低着身子似乎是是在仰視,屏氣道:“我們已經對內河運輸的船隻加了百分之二十的馬力。第一是怕船東多裝,再是擔心逆流的時候。船上不去。”
楊銳不懂船隻的馬力和速度以及運量的關係,追問道:“比如三百的船,要是裝了五百噸的貨,這船還能開嗎?”
“能開,但這麼一來就不能以經濟功率航行,煤耗就上去了,還有船速也會因爲吃水而變的更慢。”陳石英不明白後世貨車超載的恐怖,很不明白總理大人怎麼會問出這麼的問題來。
“既然煤耗會增加,那是不是用柴油機會好一點?”楊銳再次問道。
“這……”陳石英回國之前不知道國內柴油機技術已經發展的如此成熟,特別是噴油泵技術,他凝神邊思考邊道:“總理,就目前情況以我們的柴油機技術來說,其功耗比爲每加侖二十匹馬力,是煤油發動機的二點七倍,換算爲公制則是三點二公斤,也就是每匹馬力只需要消耗零點一六公斤柴油,以每加侖柴油七美分算,每匹馬力只要四釐銀子;
而船用蒸汽機,煙管鍋爐的效率只有百分之七,水管鍋爐的熱效率雖然高些,也只是百分之十幾,這麼算下來,每匹需要的煙煤一千克,以煤價六兩,這就要六釐銀。柴油機雖然有價格優勢,但現在的柴油都由洋人控制,如果國內大規模生產柴油機船,那麼一旦柴油價格提升,那麼這些兩釐的優勢就會沒有了。
而且大功率柴油機的造價要比蒸汽機高,太高的價格只會把船價提高,而一百噸內行船之所以用柴油機,主要是考慮柴油機佔地小,而且還不要設煤倉,只有就能用更多的面積和空間堆放貨物。”
陳石英細細的介紹着柴油機蒸汽機的使用的異同,他對柴油價格的憂慮楊銳深爲認同,和原來便宜的柴油價格相比,見到中國在大規模生產柴油機拖拉機出口美國,現在美孚已經把美國的柴油價格提了煤油水平,中國這邊雖然提,但後面等柴油機船多了,那提價便是很正常的事情了,還是隻要有油田,要是沒有,洋人一漲價,那柴油機就用不起了。
“你還是介紹一下船價吧?現在國內有很多沙船,這些內河船比那些沙船貴多少,那些用沙船的人買得起這些船嗎?”楊銳問道。
“船越小就越貴,”陳石英道,“大於一千噸的船,我們定的造價在一百兩每噸,而後都五百噸的定在一百二十兩,三百噸定在一百四十兩,一百噸的本來定在一百六十兩,但考慮到柴油機節省成本,就把價格定在一百八十兩。
沙船的最大的也就是載貨三千石,以一百五十斤一石算,也就是是兩百三十噸的船,排水量達到三百噸。現在我們打聽的造一艘沙船要一萬五千萬兩銀子,要是更小一些,比如兩千石的,價格就在九錢兩左右。”
“那這麼算來,我們造出來的船是他們的船價格的三倍左右。”楊銳心中默算,一百噸的柴油機船要一萬八千兩,三百噸的蒸汽船,要四萬兩千兩,單以三百噸對比三百噸,那差不多就是三倍了。“還是有些貴了。”
“竟成,這價格已經是最低了。”一直在看船型的徐華封忍不住插言道:“真是良心價格,當然要是把船做爛一點,價格能省不少,比如三百噸的三萬五千兩就夠了,可這船最多用十年,那些買船的,便想修陵一樣,恨不得永遠用不爛。”
徐華封說到修陵楊銳只想道光緒那個陵了,真是晦氣,他心中想過,再道:“日本不是有一個商船補貼辦法嗎?我們是不是也可以弄一個?”
“日本的商船補貼是隻補貼七百噸以上的船隻,不補貼七百噸以下的。”徐華封想着日本人的那些事情,說道,“我記得是十幾年前就有了,規定的是七百噸到一千噸的,每噸補貼十二日元,一千噸以上的,每噸補貼二十日元,另外還有馬力的補貼,這個是不多的,好像是每馬力補貼五日元。這樣覈算下來,也就是在每噸的造價上補貼了十五日元的,二十三日元。當然,這還要看船。我們要是補貼的話,那下線是不是要把一百噸的柴油機船也算進去?戶部會給這麼多銀子嗎?”
“山西的工業基地、化工、造船,還有不得不修的鐵路,這就是我們這幾年要做的事情了。”楊銳低聲說着話走到了另外一邊,他不想讓其他人聽到他和許徐華封的話語,“造船這五年投入五千萬的話,減去造船廠的一千萬,人員培訓五百萬,技術研發五百萬,能補貼也就是隻有三千多萬了,若是攤在五十萬噸上,那就是六十兩每噸是不是?”
看着楊銳似乎都說模糊了,徐華封笑道,“竟成,你每噸補六十兩那還得了,這就等於船遊一大半是我們買下了,要是這麼還不如直接買下,而後租給那些船東。對了,你還有錢沒算,有船不可能沒有航道吧,不可能沒有碼頭吧,航道疏浚、碼頭建築,這些都是要大錢的,你還是讓運部那些人把河運規劃拿出來再看補貼多少吧。”
徐華封一提醒,楊銳倒是想起來,這五千萬不光給船廠,河道、碼頭這些基礎設施建設可要比造船廠、補貼貴多了,這就等於是修鐵路,不能光算機車買來多少錢,還有算造鐵路修火車站多少錢。
他這邊想着航道、碼頭到時候,徐華封再問道:“竟成,真的要通過造船來拉動工業嗎?”
“當然!”楊銳很確定,按照後世的經驗,造船這種資本、勞力密集型產業是最適合後發國家的了,韓國、臺灣這些都是走這條路的,現在有一戰這麼好的機會,中國定是要選擇造船作爲工業的突破口,再就是化工,這是賺錢利器,比如合成氨、磺胺、還有純鹼,但這些事資本、技術密集型行業,沒有那技術想做都是做不來的。
“以中國現在的情況,我們能選的就只能是造船。”楊銳確定的道。“做其他的別人不會讓我們做啊。造船第一年賺錢,第二能鍊鋼,第三能把機械行業也帶上去,最後就是技工有了,三大船廠,幾年下來,熟練的技術工人沒有四萬也有三萬吧。”楊銳一邊說,一邊揮着手,看得出來,他對造船很是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