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一章 笳鼓萬貔貅(下)

ps:感謝書友秋葉落飄零的支持

“這占城的風土,和大明江南相比,果然是別有一番風味。”伸手按住船舷,張貴忍不住輕聲感嘆道,目光已經投向風中起伏的波瀾和一望無盡的青蔥原野。

彷彿這裡沒有任何秋天的痕跡,只有暖暖的風從陸地一直吹拂到海面。

在水田中辛勤耕作的人們,似乎發現了這突兀間出現在海天之間的黑色身影,紛紛詫異的向着岸邊走來,不過當他們看見那迎風飄揚的赤色旗幟和一艘艘海船魁梧的身姿時,不由得爆發出一聲又一聲的驚呼。

很快偌大的河口以及周圍的水田之中,放眼望去已經看不到人的蹤影。

不過很快,桅杆上負責眺望的將士就拉響了鈴鐺,戰船上原本在懶洋洋看風景的水師將士,幾乎同時擡頭看向桅杆上士卒手指的方向。

幾道小小的影子出現在河面,很快後面越來越多的船影綽綽約約,看不清楚有多少大小船隻順着河水呼嘯而來,奔流入海,不過這些密密麻麻讓人看得頭皮發麻的船隻,能夠稱得上是船就已經很勉強的,用“小舟”這種稱呼應該更合適一些。

如果不是這些舟船上有一面面真臘的戰旗飄揚,而且操控船隻的人手中或多或少的都握着兵刃,恐怕即使是把他們放到眼前,夷洲水師的將士們也不會相信這是敵人。

不過沒有人發笑,所有的人下意識將目光投向張貴。

冷笑一聲,張貴一揮手:“傳某號令,前鋒船隊集中飛雷炮轟擊,務必轟散對方,各戰船拉開距離,以防有詐,同時傳令左右兩翼,真臘水師不可能只有這麼些破船,否則號稱‘南洋第一強國’未免自大,所以這支船隊很有可能是來試探的,到時候必然有大船突擊左右兩翼,一旦有失,他們兩個指揮使知道下場!”

“諾!”身後幾名將領同時應道,而張貴的將旗已經迎着風升起,鼓聲在海面上震天動地。

一排戰船在前面一字排開,黑漆漆的炮口對準前方,陽光灑在銀亮的炮身上,光芒耀眼。而飛雷炮之間,一臺臺牀子弩也緩緩的拉開,水師將士正在小心的將火蒺藜捆綁在箭矢上,雖然有了飛雷炮,使得沉重的牀子弩顯得有些雞肋,但是面對這樣密密麻麻的敵人,有時候還是一次可以殺傷很多的牀子弩巨箭管用,尤其是當箭頭還捆綁了可以爆炸的火蒺藜時候。

“將軍,快看!”一名士卒驚訝的指向前方。

原本順流飛快而來的船隊,竟然緩緩的止住了步伐,在河水和海水交界的地方緩緩漂浮,卻是死活不向前挺近。張貴一怔,旋即大吼道:“不好,告訴左右兩翼,小心火船!”

話音未落,那河口的無數船隻,卻是再一次突然加速,只不過他們並不是沿着主河道直衝不遠處海面上的龐大船隊,而是從河口三角洲的兩側支流直接繞向船隊的側翼。

這些真臘船隻並不是爲了吸引大明水師的注意,而是想要憑藉着大明水師一時對於這些船隻的輕視,包抄兩翼!

“來得好!”張貴冷笑一聲。

能夠想出來這麼一招,說明負責指揮的真臘人還是有些本事的。

不過他們未免太小看大明水師了。

原本就等待真臘水師主力的左右兩翼戰船,同時快速散開,面對這樣很可能夾帶火船的對手,船與船之間最好保持足夠的距離,這樣也能夠讓飛雷炮、牀子弩和投石機的威力發揮到最大。

戰鼓在開闊的海面上回響,一艘艘戰船熟練靈活的變陣,來往交錯的速度甚至毫不遜色於那些順流而下的真臘快船,可以看得出來這支並沒有經歷過多少戰火的水師,到底經受了怎樣的訓練。

兩翼戰船上令旗同時落下,天地彷彿在這一刻也隨之肅穆。

足足上百門飛雷炮和更多的投石機、牀子弩同時咆哮,一條條受到震動的戰船有些狼狽的在水面上橫移開來,平靜的海面被船身重重的劃開,白色的浪花拍打着這海面上的龐然大物。

“轟!”一聲突兀的響聲,結束了天空中令人心寒的銳嘯。

在劇烈晃動的戰船上,可以清晰的看見無數騰空而起的水柱,將視線全部覆蓋,那些鋪天蓋地、聲勢浩大而來的真臘快船,有的被炸藥包正正好好擊中,熊熊烈火已經引燃了一切,船上看不見尚有人站立的身影;而有的則是被浪濤和水柱硬生生的掀翻,身上連衣甲都沒有的真臘士卒慌張的跳入水中;更有甚者,快船被呼嘯而來的巨箭刺中,船上兩三士卒都被箭矢貫穿胸膛,只不過巨箭去勢未止,竟然卷攜着這船上的人徑直撲入旁邊不遠處的快船上,而引線已經燃燒殆盡的火蒺藜,在這一刻轟然炸開。

天地之間,唯有血色。

這一次不用張貴下令,左右兩翼的戰船就已經再一次調整,一排戰船留下來,繼續用飛雷炮和牀子弩轟擊,而大多數戰船已經緩緩向前,船上的將士們熟練的把牀子弩和飛雷炮等大型器械挪開,一個個手中已經握緊了神臂弩,對準那些在水面上掙扎的真臘士卒。

“海船,是海船!”突然間一聲驚呼傳來,十多艘海船出現在大明水師戰船的後方,只不過和這些水師戰船相比,來者終究還是在個頭上小了不小,而且顯然也是第一次面對這樣的對手,那些海船還不等拉近距離,就已經開始拋射石彈。

張貴皺了皺眉,看着距離中軍船隊還有一段距離的水柱,這些真臘人未免太慌張了吧。然而不等他回過神來下令中軍船隊掉頭迎敵,桅杆上又傳來一聲驚呼,遠處河上再一次出現了船隊,只不過和之前那些混亂紛雜的船隊相比,這一次出現的都是清一色的戰船,並且在戰船前面還有十多條順流而下的快舟。

“火船?兩面夾攻?有意思!”張貴嘴角邊難得掠過一絲笑容,這真臘能夠稱霸南洋,果然還是有一手的,只不過他們的能耐,也就侷限於此罷了!當下裡這個已經在海上打拼了一年的驍將一絲不苟的下達命令,“傳令,前鋒船隊纏住敵人使其不得靠近左右兩翼,中軍並後廂船隊,掉頭應敵!”

水師船隊在海面上緩緩的調轉方向,滾滾熱風中士卒們呼喊着將飛雷炮和牀子弩推上來,對準前方的敵人。而張貴也是挽起衣袖,大步走向戰船的船樓:“前出應敵!”

戰鼓再一次轟隆隆響起,後廂船隊一邊將運糧船保護在後面,一邊在海面上一字排開,對準越來越近的敵人。顯然真臘人之前並沒有見過這樣的打法,畢竟對於他們來說,飛雷炮甚至牀子弩都是一種遙遠而難以觸及的存在,一艘船上能裝備一臺投石機就已經謝天謝地了。

真臘船隊在錯愕之中迎來了飛雷炮的洗禮,沖天的水柱和在海面上橫掃的氣流狂風,更是直接將甲板上不少士卒直接震倒在地。平靜的大海彷彿在一瞬間變了臉色,翻滾的洶涌浪濤高高地捲起,重重拍打在戰船上,一艘艘真臘戰船在這樣突如其來的打擊當中搖晃不定,即使是多年海上風霜洗禮的老卒,見到這樣的情景也不由得心驚膽戰。

“轟!”幾發炸藥包同時砸中了飄揚着將旗的那艘戰船,血紅色的火焰幾乎是一瞬間從戰船上騰空而起。大多數的戰船爲了防範火攻,都會在船身上塗抹防火的塗料,但是這種光滑的塗料是不可能出現在平時人來往走動的甲板上的,所以當炸藥包開始爆炸燃燒,船上的木頭甲板也隨之被捲入熊熊大火之中。

真臘水師旗艦在剛剛照面就已經被大火吞噬,作爲真臘衆多戰船當中體型最大的一艘,這船上的火焰燒紅了半邊天,即使是在遠處河口都能夠一清二楚的看到滾滾升騰的黑煙。

其餘的真臘戰船也受到了不小的損失,不過最多也就是起火,像這樣幾乎被燃燒殆盡的倒還真的沒有。這也只能怪這艘旗艦體型龐大,未免太引人注目,所以不少大明水師的炮手都不約而同的對準了它。

打仗先把最大的那一條船擊沉,終歸是沒有錯的。

因爲已經提前下錨,所以後廂各艘戰船隻是輕輕晃動了一下。而浪濤翻涌,張貴的旗艦一馬當先,從兩艘後廂戰船之間飛馳而過,戰船兩側的數十條船槳同時重重的切入水面,激起更多的浪花。

狠狠的一轉船舵,張貴在這一刻臉上也是流露出狠厲的神情,劈波斬浪的戰船迎着風猛地一轉,竟然在後廂戰船前面打橫,就像是在水上演繹了一次近乎完美的漂移。

“快,下錨!”一名都頭鬆開剛纔死死抓住的欄杆,飛快的跑向不遠處的錨鏈,而更多的將士則是解開固定住牀子弩和飛雷炮的繩索,炸藥包和巨箭已經從船艙中取出。

原本隨着波浪搖晃的戰船緩緩穩定下來,因爲是河口,距離海岸不遠,所以大鐵錨很容易就觸及海底,拖住戰船。而戰船一側的牀子弩和飛雷炮,已經對準了驚慌失措的真臘戰船。

中軍戰船作爲整個夷洲水師最精銳的組成,已經一艘一艘的重複剛纔旗艦做出來的動作,只不過畢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夠達到張貴這個地步,所以那些戰船都是慢了不少,然而最後還是全都準確就位。

這就已經足夠了!

飛雷炮和牀子弩同時咆哮,而後廂戰船則是趁着這個機會升錨揚帆,一切動作行雲流水一般,這些數量並不多的戰船在中軍戰船炮擊的時候快速從他們的縫隙中掠出,直奔向陷入怒濤和火海中的真臘船隊。

與此同時,左右兩翼船隊也不再和那些破爛的小船糾纏,正在緩緩收攏隊伍,向着中間匯聚,畢竟前廂前出對付河上的敵人,而中軍和後廂又向後集中,此時在大明水師中間正是一片空白,如果左右兩翼不收縮的話,一旦被真臘船隊鑽了空子,威脅的可是各個方向戰場的後方。

密集而短促的鼓聲在海面上漸漸平息,原本升騰的浪花和煙霧也隨之消散,這海天戰場上的局勢已經發生了令人難以置信的改變,原本呈現四四方方的大明水師,此時已經完全變成一字長蛇陣,前鋒堵在河口不斷的轟擊順流而下的火船,而後廂戰船已經破開真臘水師海船的防禦,大開殺戒。

至於兩側那些漂浮着的小舟和舢板,沒有了剛纔順流衝擊的速度,已經不足爲慮。從四個方向發動暴風驟雨般攻擊的真臘水師,現在就只剩下河上那些大船還有一戰之力。

張貴的旗艦沒有參與海上的大戰,經歷過飛雷炮、牀子弩和投石機洗禮的真臘水師,已經很難和後廂船隊在海上一爭雌雄,現在更主要的對手是那些順流而下的火船,一旦讓他們衝入陣中,少說也得損失五六條戰船。

大明水師的這些戰船可都是實打實的海船,比普通的江船甚至樓船建造起來都要費時費力,所以張貴是不允許這些小小的火船威脅到自己麾下這些大船的,到時候就算是勝了,也和失敗沒有什麼區別,大明水師將不會再有勇氣溯流而上。

所以張貴想要的,是絕對的、壓倒性的勝利。

平息的鼓聲,再一次在海面上回蕩,原本聚集的左右兩廂戰船,緩緩調轉船頭,分別頂在前廂的左右兩側。而中軍戰船留下來幾條保護運糧船,其餘的也一併緩緩壓上。

“殿下曾言此種戰法能夠發揮飛雷炮最大的威力,今天某倒不妨試一試。”張貴眯了眯眼,看向前方緩緩展開的戰船隊列。

而如果此時從天空上俯視,順着河水衝下來的真臘戰船,密集的簇擁在河道中,而大明水師的戰船已經在河口擺下一道橫陣,從河口的這頭到那頭,所有戰船一致下錨,黑黝黝的炮口對準河上的敵人。同時整個陣列還有些弧度,從而可以讓全部的戰船都能夠在第一時間將全部的火力傾瀉向出現在河口的任何一艘敵船。

大明水師按照葉應武曾經所說之法,正正好好搶佔“t”字頭橫位,現代海上炮擊戰術當中,幾乎能夠決定勝負成敗的陣法,就這樣在七百年前的時空,展現在世人面前。

輕輕呼了一口氣,張貴擡頭看向天空。

鼓聲戛然而止。

所有的飛雷炮,在這一刻迎着敵人,轟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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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夷洲水師和真臘水師在河口大戰,真臘水師大敗而歸,只有少數海船逃出生天?”張世傑看着呈遞上來的戰報,嘴角邊掠過一絲笑容,“張貴倒還真是有點兒本事,終究沒讓某失望。”

旁邊站着的老者伸手捋着鬍鬚:“這一戰本來就是在預料之中,水師大勝也不足爲奇,現在老夫擔心的,但是剩下的兩路,畢竟左路軍需要迎戰真臘主力,而右路軍就算是和占城人裡應外合,想要攻克橫山關,又豈是那麼容易,真臘有膽量將主力西移,必然是對橫山關寄予厚望。”

張世傑皺了皺眉:“李叔章的本事不差,一個橫山關恐怕還阻擋不住他。楊老統領莫要過於擔心。”

話鋒一轉,張世傑旋即衝着楊風一拱手:“不過這一次能夠隨時掌控左右路軍進發之情況,六扇門和錦衣衛功不可沒,某在此謝過了。”

楊風擺了擺手:“張相公客氣,爲君之臣,謀君之事,六扇門和錦衣衛效忠於明王殿下,既然是爲了大明徵伐真臘,我等自當竭盡全力。”

見楊風開始打官腔,張世傑就不在多說,畢竟六扇門和錦衣衛的忠誠沒有人懷疑,楊家唯一的後代、楊風的侄女都已經是葉應武枕邊人了,要說起來張世傑和楊風都能夠攀上親戚,說是一家人也不爲過。

想起來什麼,楊風卻是突然開口:“此次殿下南巡,張相公應當也收到消息了,張相公以爲,殿下此次南來,爲的什麼?”

張世傑一怔,旋即沉聲說道:“南洋蠻夷諸多,單單憑藉某這個兵部尚書,已然鎮不住局勢,而且夷洲水師現在主力雲集對付真臘,一時間抽掉不出其他戰船征討南洋諸多島國,所以殿下南巡,必然是爲了南洋快速的穩定,於情於理皆說得過去。”

楊風一笑,負手在張世傑身前踱步:“張相公未免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哦?”張世傑挑了挑眉。

“殿下此次前來,明裡是爲了南洋,背地裡實際上還是想要對付蒙古。”楊風沉聲說道,“真龍不走,北方金雕,又哪裡有膽量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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