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沐靜靜聽完秦琛說的這些, 一動未動,她想過所有的可能,卻唯獨沒有這個, 不願想也不敢想。秦琛對她而言, 是少女時期的一個噩夢, 她從未和人說起過對這個噩夢的恐懼, 但這並不代表她不害怕。她是自卑的, 可又自卑到驕傲,驕傲到不予許自己在任何人面前低頭,她不想將自己的軟弱展現給外人看, 因爲所有的痛楚難過她可以獨自承受。
秦琛愛她?多麼深情的一句話啊,可關沐卻只覺得誠惶誠恐, 這又是他的陰謀詭計嗎?亦或是他還沒有玩夠?關沐不清楚, 她沒有精明到去算計每一步, 步步爲營。
所以她說:“秦琛,我從來就不是大度的人, 高中時候的事情,我雖然現在記得的不多,但也從未忘記,你沒必要尋求我的原諒,你我之間的關係並不需要。”
下意識地看了眼他受傷的手臂, 想到他今天似乎很少用過這隻手, 心中仍舊很抱歉:“那天的‘謝謝’雖然說過, 但我還是要再和你說聲, 我是真的感謝你, 但這並不代表什麼,以前的那些不愉快, 我不想想起,也不想和過往的人和事有聯繫,至於以後,希望你不要再來找我。”
秦琛在關沐說完後又抽出一支菸,只是點了幾次火都沒點着,秦琛最後有些煩躁,扔了煙和打火機在了儀表臺上:“我一直都很想你。”
“不管做什麼都會想到你,以前是現在也是,我用工作折騰過自己,也用酒精麻痹過自己,試過一切,費過勁,但還是很想你。”
“這些是你沒想到的話嗎?”
“那你想一想,這是真心話。”
羅斌大早上就去了電視臺,這幾天因爲製藥廠的新聞忙的要死,好幾個採訪要剪輯,他到的時候關沐已經在了,埋頭不知道在忙些什麼,倆人打完招呼後便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中途有些犯困,去茶水間泡杯咖啡提提神,見關沐也在,羅斌叫了她一聲,結果關沐卻沒聽到,羅斌靠近看了她一眼,見關沐有些心不在焉,碰了她一下:“喂,想什麼呢,水都溢出來了。”
關沐被羅斌嚇了一跳,也收回了心神,慌手忙腳地放下水壺,擦着溢在桌面的水漬。
羅斌一邊泡着咖啡一邊問她:“你今天是怎麼了,魂不守舍的。”
關沐回頭扯了個笑容:“沒什麼,可能昨天沒睡好。對了,製藥廠那邊的事進展怎麼樣了?”
“別提那個糟心事了,之前我不是和老吳去藥監局嘛,那裡面的人說這家制藥廠好幾年前就有問題了,只是上面一直壓着,他們也不好去查,這回要不是咱們把這新聞曝出來,還不知道會禍害多少人呢。”
羅斌喝了口咖啡又繼續道:“不過現在網絡時代了,信息傳遞都很快,況且還有這麼多網民監督着,這件事的後續應該不難攻克。誒,對了,昨天老許和我說下週有個研討會,讓你和我一起過去下。”
“怎麼突然讓你我過去的?”
“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們老許,開那種會跟要他命一樣。”羅斌說完一口氣喝完了剩下的咖啡,苦地五官都皺了起來,不過出去前還不忘提醒關沐:“那天記得要穿正裝啊,好幾家媒體都在呢。”
關沐點了點頭,然後端起剛泡的茶,只是到嘴邊的時候才發覺是冷的,意識到自己剛纔是用沒開的水在泡茶。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扔了茶包又沖洗掉了杯子纔回到座位上。
放在桌上的手機跳動着未讀的信息,關沐看了一眼,是黎梓晴發來的,約她今晚上見面,地點是一家茶座,在近郊的位置。關沐聽說過這家茶座,私密性很好。
赴約的這個決定,關沐並沒有任何的猶豫,畢竟那天秦琛的姑姑邀請她坐同一桌的時候,她原本可以拒絕。主動出現在黎梓晴的面前,無非也是想讓她來找自己,現在目的達到,她也沒必要欲擒故縱。只是在進去的時候,關沐在車裡抽了幾根菸。
關沐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抽過煙了,算起來上次抽菸還是兩年前在江遠的墓前,當時關沐已經收拾好了行李準備回國,只是臨走前還是忍不住想去看江遠一眼,幾個光禿禿的墓碑屹立在駐軍基地的荒草堆中,那裡是江遠和他的兄弟們,只是在這墓碑之下,連他們的骨灰都沒有。
關沐並不清楚,江遠最後一次是去執行什麼任務,他也沒和自己說過,那算是軍事機密,而他出事的消息,關沐還是從軍隊那邊聽來的。關沐當時並不相信,她心存着僥倖,總覺得命運不會這麼捉弄人,“無人生還”這四個字是軍隊那邊對這件事的最後結語,關沐從不相信江遠會這麼離開,而且救援隊並未在他們出事的那片海域打撈到屍體,所有的所有,都像是一場玩笑,荒唐地讓人覺得可笑。
只是在一週後,軍隊那邊對外公佈了他們一行人的最後錄音,似乎是在任務過程中飛機出現了緊急故障,以至於他們連最後逃生的機會都沒有,只匆匆留下幾句話便離開了人世。而那時,關沐才知道,那個會一直跟在自己身後,會逗自己開心的那個人是真的離開了,一點預告都沒有。
江遠不喜歡她抽菸,第一次看到的時候直接扯了煙扔在地上,一本正經地和她講了很多大道理,說什麼你一個女孩子家家的,抽什麼煙,說什麼嫌自己活太久了嘛,年紀輕輕的不學好,關沐並不討厭這種被人管着的感覺,很新奇,因爲從沒人對她這樣過。
她學會抽菸是到了美國之後,關沐住的地方是黎梓晴安排的學生公寓,檔次很高,接觸到的都是清一色的外國友人,他們有時會很“友好”地在樓道間邀請她去房間坐坐,順便分享一些“好東西”,關沐知道那些是什麼,無非是□□藥品之類的;或許時常藉以親暱的姿態來接觸她,表達對她的喜愛,言辭很是露骨直接。
在剛到美國的初期,關沐很少有熟睡的時候,每晚睡覺前總是反覆再三地檢查門窗,甚至會在半夜有所動靜的時候驚醒。那時候她是真的害怕,也是那時候學會了抽菸,第一次抽菸的時候,關沐試了很久,開始總會被煙嗆,也會被煙燻到流淚,後來習慣之後,經常整夜整夜的抽,抽菸的時候自己總是很清醒,清醒地感受着那些孤單寂寥。
關沐進去的時候身上還殘留着煙味,以至於靠近身邊的侍應都微不可察地皺了下鼻子,只是一晃而過,片刻又換上週到有禮的笑容。
黎梓晴還是一如當年那般,光鮮亮麗,關沐每次看着她,總是會忍不住感嘆,歲月真的很偏愛她,一點年歲的痕跡都未在她的臉上留下。
黎梓晴含笑地看着進來的關沐,體貼地問道:“來了啊,看看要喝些什麼。”然後示意身後的侍應送上茶單。
關沐點了杯青茶,待侍應走後,黎梓晴纔開口問她:“回來多久了,怎麼也不和我聯繫?”
關沐的視線停留在她保養得宜的雙手上,黎梓晴一直不喜歡戴飾品,她總是說那些東西會擦傷皮膚,她一向都寶貝自己,只是現在手上竟然多了一隻婚戒。
關沐視線上移,看向黎梓晴,有些好笑她的健忘,然後回道:“快兩年了,您過的好嗎?”
“挺好的,你現在是在電視臺工作嗎?有沒有什麼”
關沐打斷黎梓晴的話,意有所指地問道:“什麼時候有時間,想請您還有叔叔一起吃個飯。”
黎梓晴有些微愣,有些意外關沐的舉動,但還是回道:“好好啊,我回去和他說下。”她仍是笑着,只是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恰好此時侍應過來上茶,黎梓晴看着關沐輕抿了一口,想到之前的事情,便開口問她:“上回聽你說結婚了,是什麼時候的事?這種事情也應該和我說下的,怎麼說也是大事。”
關沐臉上的笑意漸漸加深,望着眼前的人,好心提醒道:“您忘了嗎?當年我決定去非洲前您說的話了。”
她沒想到關沐會如此直接地質問自己,此刻的神情早已沒有了剛纔的鎮定自若,笑意漸漸掩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駭人的審視。和劉在明再婚以來,她一直過得很開心很幸福,劉在明對她很好,給了她家的溫暖,同時也給了她早已忘卻的愛情感覺,婚後的生活也如她想象一般美滿。
這種幸福美滿的生活,需要黎梓晴刻意忘卻很多自己不想面對的事情,包括自己唯一的女兒。關沐的出現,對自己來說是一個威脅。
而她也真的快忘記了,是她親手將關沐推走的,推得遠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