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客棧,別人都入睡了,凌湛空穿上夜行衣,推開窗子,跳了出去,施展望鶴步,飛速向鳳鳴山莊掠去。
今夜無月,伸手不見五指,凌湛空比夜還要濃暗的身影隱藏在鳳棲園的假山後邊。院子裡的桌椅已經被搬走,迴廊上的紅綢在黑暗中淒涼搖擺,大紅的“壽”字此刻也成了猙獰的血紅色,只有不遠處的一間窗戶還透着光。凌湛空先施展閉氣功,壓住自己的內息,以防有功力高深的人發現自己,又緩緩地逼出一小部分內力彙集雙耳,施展天聽術,屋內的聲音漸漸清晰。
一名老者:“兩位鳳公子,貧道再懇請你們回憶一遍,這幾天令尊真的沒有什麼反常的舉動嗎?”這是霽月道長的聲音。
一個年輕人:“晚輩怎敢欺瞞道長,真的沒有,家父最近一切如常,只是三天前告訴我和華燦,他想歸隱,說是我們該是接管家業的時候了。”這是鳳初雲。
另一個年輕人:“當時我和哥哥有些詫異,問他爲何這麼突然,家父只是笑着說我們平時太不關注他了,他已有此心數年之久。”這是鳳華燦。
鳳初雲:“我當時還問家父那江湖上的朋友是否知道,他說五十壽辰是公佈便是,雖不合武林規矩,但武林規矩本就是不成文的規矩,也不會有人說什麼。我和華燦便也不好再說什麼,只是忙着壽宴的事。”
一個老年女子:“阿彌陀佛,此事蹊蹺,其中緣由鳳樓主連二位公子都瞞着,實在教人傷腦筋。”這是絕情老尼。
鳳華燦:“家父二十年前也在圍剿疊翠宮的隊伍之列,定是疊翠宮復仇來了。”
一箇中年男子:“疊翠宮定是想借此次壽宴的機會在與會的各路英雄面前示威,可憐了鳳樓主,唉。”這是柳季萌。
凌湛空心想,這倒是符合自己猜想的幾種情況中的第一種和第四種,他本欲繼續聽下去,可是丹田突然一陣劇痛,被壓制的內息一下衝出丹田,在四肢百骸亂撞,不禁發出一聲悶哼。這聲音雖小,但怎瞞得過霽月道長和絕情老尼這兩位頂級高手,霽月道長站起來向着窗外冷冷道:“何方宵小?”絕情老尼破窗而出,拔劍向院中假山後走去。
凌湛空正不知如何是好,只見眼前白影一閃瞬間沒入花壇中。
絕情老尼停了腳步,轉身回去,道:“我們多疑了,一隻野貓罷了。”
留下一身冷汗的凌湛空默默調整好內息後,翻出院牆。
待出了鳳鳴山莊,凌湛空想:他爲何要幫我?
原來剛纔救了凌湛空一命的白影不是什麼野貓,是一隻白狐。
凌湛空回到客棧躺在牀上,越想越不明白爲什麼玉無瑕要幫他,莫非他當時也在附近偷聽?還有,剛纔他內息突然異常是怎麼回事?以前不曾有過的呀。記得宴會上霽月道長說疊翠宮在洛陽有活動跡象,那我接下來不妨去洛陽看看吧。想着想着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幾人吃早飯時,凌湛空偷偷問花醉蔭:“花公子,你和那白狐公子很熟嗎?”
花醉蔭:“曾有一段時間一起去辦些事,還算熟。”
凌湛空:“那他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花醉蔭:“雖表面冷了些,實際是個好人,身手非常了不得,自小他父親對他要求及嚴格,他母親是西域人,是二十年前被疊翠宮所滅的一個西域幫派掌門的獨女,所以他身兼中原和西域武功之長。”
凌湛空明白了,原來玉無瑕的母親和疊翠宮有仇,那玉無瑕昨晚也去偷聽倒是說得過去,只是他爲什麼要幫我呢?就不怕我是疊翠宮的眼線麼?而且我的天聽術居然也沒有發現他,此人功力實在深不可測。
花醉蔭:“凌老弟,不妨和我們一起去洛陽吧,我在那裡有產業,我和茗溪決定從此隱居在洛陽,不問江湖事了。”
凌湛空道:“好,神都洛陽譽滿天下,我去看看也不錯。”
花醉蔭:“那太好了,我們三個再加上昨日你宴席上見到的秦遠樓剛好同路,只是秦遠樓今天在漢陽有事要辦,我們明日再出發。”
凌湛空:“好。”
早飯後,方流雲和方流水還有茶葉要回清泉山莊了,段潮歌也要回家一趟。
方流雲拍着凌湛空的肩膀:“師弟啊,爲兄欺負你是天經地義,別人可不能,誰要是欺負你了,立馬寫信給我,看爲兄端了他老巢。”
凌湛空:“得了吧您,我要混到那份上也太不濟了吧,倒是師兄你要保重,照顧好師伯和伯母。”
方流水把凌湛空拉到一邊道:“師兄一路保重。”
凌湛空:“一定,你下半年赴京做官,可要當心,不求飛黃騰達,圖個心安便好。”
方流水點點頭,看了眼凌湛空低下頭,小聲道:“你要去洛陽?那你替我看看清漪好不好?她若過的好就罷了,如果那個人對她不好,師兄你,能不能,能不能,幫她離開那個人?”
凌湛空一陣心疼,雙手放在方流雲肩上,道:“一定!”
凌湛空又囑咐茶葉照顧好方流水,茶葉也叫凌湛空保重。
最後走到段潮歌面前,段潮歌:“凌大哥今後有時間一定來寒星門啊。”
凌湛空道:“有機會一定去。”
段潮歌見他說得清淡,心有不滿,神色哀怨。
凌湛空見狀忙說:“替我向你二姐問好。”
段潮歌咧嘴笑了。
送走了他們幾個,凌湛空問身邊的花醉蔭:“花大哥可知道白狐公子目前住在哪裡?”
花醉蔭道:“玉家是隴西鉅富,玉無瑕到了一處地方,只住最貴最豪華的客棧,凌老弟你去漢陽最豪華的客棧問問必然可以找到他。”
小二告訴凌湛空漢陽最豪華的客棧是倚鳳閣,是鳳鳴山莊的產業,過兩條街就到了。凌湛空到了倚鳳閣,問掌櫃的可否通報一位姓玉的公子有人拜訪。
掌櫃的:“玉公子?他一早就帶人走了,公子貴姓?”
凌湛空:“免貴姓凌。”
掌櫃的從袖子裡掏出一封信函遞給凌湛空:“玉公子交代了,若是有一位凌公子來找他便把這個給他”
凌湛空謝過掌櫃的,走出倚鳳閣,到了一處清幽的荷塘邊上,確定四周沒有人,打開信函,裡面一張薄宣紙上龍飛鳳舞地寫着:“同仇敵愾,舉手之勞。”同仇敵愾想必是指玉無瑕也想對付疊翠宮,舉手之勞就是承認昨晚是他幫了忙,正和凌湛空的猜測相符,不過他仍然不解玉無瑕是怎麼肯定自己不是疊翠宮的眼線呢?
凌湛空踱着步子走着荷塘邊,滿塘荷葉青翠欲滴,才露出水面的小荷隨風搖擺,這時荷塘對面傳來一陣悠揚婉轉的壎聲,飽滿圓潤,平穩流暢。
凌湛空其他樂器不拿手,獨愛壎,可現今吹壎的人實在少,很難遇到一個,所以聽到如此悅耳的壎聲凌湛空有心結識吹壎之人。
凌湛空舉目望去,荷塘對面一個身姿窈窕的女子在亭子裡吹壎,清風吹起她的青色絲衣,漆黑的烏髮和長長的青色髮帶飄灑,映着眼前千萬頂碧荷,伴着仙樂般的壎聲,真跟下凡的天女一般。
凌湛空不由地繞到荷塘另一端,走近涼亭,站在亭外,看着青衣女子的側面,膚如凝脂,鼻樑高而不挺,給人以高雅溫潤之感,長眼睫毛如小扇般垂着,下巴尖巧,時不時的清風拂來,拂起她耳邊的秀髮,隱約露出微微搖晃的白玉耳墜,脖頸微露如一抹雪痕,纖長的白臂如玉藕,玉指修長靈巧地按在一隻仕女壎上,裙襬在風中嫋娜,勾勒出女子筆直的長腿、絕美的曲線。
女子吹奏的投入,沒有發現亭外的凌湛空,一曲終了,轉身欲走,看到凌湛空,不禁愣在那裡。眉如青山遠黛,目若清遠寒潭,瑤鼻朱脣,凌湛空不由得看呆了。
青衣女子美目流轉,開口道:“小女子方纔一曲獻醜了。”聲音如風擊碎玉般玲瓏剔透。
凌湛空忙回過神來,道:“是在下唐突了,還請小姐見諒。”
青衣女子莞爾一笑,露出幾顆貝齒,道:“公子客氣了。”那一笑如清蓮初綻,凌湛空感到有一陣清風吹進他的心裡,在他內心最深處最柔軟的地方蕩起一泓漣漪。
凌湛空看着青衣女子漸漸走遠的俏麗身影,才一拍大腿:哎呀,不是想結識的麼,怎麼忘了問人家姓名?轉念又一想,罷了,人家還不知道是哪家的閨秀,我怎麼好貿貿然問人家閨名。搖搖頭走了。
第二天清晨,凌湛空、花醉蔭和蘇茗溪與秦遠樓在漢陽城北匯合一起去洛陽。秦遠樓江湖人稱“百里穿楊”,天生臂力驚人,拉的一手好弓,如今不過三十歲,已經是洛陽龍門鏢局的總鏢頭了,他師傅宋光譽沒有把總鏢頭之位傳給親生兒子,而是給了他這個徒弟,可見秦遠樓的確有本事。幹鏢局這一行,除了武藝高強能震懾綠林小賊之外,最主要的還是人脈,人脈若是好,綠林道上的遠遠一看到你家鏢局的旗子便不打主意放你過去,即便有人來劫鏢,你只要是和這地界上的主要幫派有交情,把關係擡出來,打個招呼也就沒事了。這人脈的積累除了要時間以外還要銀子,秦遠樓每年都送不少銀子給綠林道上的幫派,白道上的幫派有了什麼事,他能幫就幫,該出力就出力該出銀子就出銀子,什麼紅白喜事也少不了他的身影,幫派之間有了矛盾他有時候還得周旋其中,沒有點能耐是當不了總鏢頭的。
花醉蔭和蘇茗溪總是待在一起,那剩下的凌湛空和秦遠樓兩人也只能待在一起,過了幾天兩人就稱兄道弟了。一天,四人在河邊休息,秦遠樓用匕首把撿來的幾根樹枝削成木劍,說是要回家給兒子玩。凌湛空誇他真是個好父親,秦遠樓笑笑說沒有父親不愛兒子的。凌湛空見他高興,抓緊時機問道:“霽月道長那次說疊翠宮在洛陽有動靜,秦大哥可曾聽說?”
秦遠樓道:“不曾,多半是碧簫侯給他的消息。”
凌湛空:“碧簫侯?小弟僅略有耳聞,還請大哥指教。”
秦遠樓:“碧簫侯是被封在洛陽的萬戶侯,祖上是開國功臣,使一支碧玉簫,便以碧簫爲封號,如今的碧簫侯不過二十六歲,之前帶兵打過不少勝仗,只是近幾年一直在洛陽不曾去邊關打仗,這應該和他娶了公主有關,皇上舍不得女兒和女婿分離,現在看來,恐怕還有個原因是因爲碧簫侯要將精力放在徹查疊翠宮的形跡上。”
凌湛空:“他爲何看重疊翠宮之事?”
秦遠樓:“殺父之仇。老侯爺當年率兵攻打西域弓月城時,弓月城主和疊翠宮的殘餘勢力聯合,老侯爺和弓月城使者會面時被使者乘機下了毒,當時雖沒有立刻喪命,痛苦地熬了十年,全身劇痛而亡,當時碧簫侯不過是個十來歲的少年。”
凌湛空點點頭:“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