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陽東瀕長江,北依漢水,歷來有“九省通衢”之稱,商賈雲集,遊人如織。
凌湛空等人抵達漢陽正是五月十五中午,離鳳鳴樓樓主鳳致遠的五十大壽尚有一天,一行人找了一家客棧安頓好行李車馬吃過飯就閒了下來。凌湛空未曾到過漢陽,卻久聞漢陽盛名,想四處走走,先是喊了方流雲,無奈他到過漢陽多次,不想再逛,方流水和茶葉又累了,懶得動彈。他又跑去問花醉蔭和蘇茗溪,花醉蔭說下午要去拜訪一個親戚,蘇茗溪和段潮歌與他同去,都沒有空。凌湛空只得一個人出去,在客棧底樓問了跑堂的小二哪裡風景好,小二說對面江畔的黃鶴樓可是觀景的妙處,凌湛空欣然決定一遊黃鶴樓。
他在江邊僱了只小船渡江,艄公剛要撐槁離岸,聽見岸上有人喊道:“船家等一等!再帶上我!”
凌湛空回頭一看,是一個書生摸樣的青年,狂奔着朝這邊來,停下時已是氣喘吁吁,帽子也歪了,話都說不完整:“船、船家,你捎上我吧,我、我也要過、過江去。”
那艄公說:“我是肯的,只是不知這位客官是否願意。”說着看向凌湛空。
凌湛空道:“無妨。”
書生道了聲謝,整了整帽子,歡歡喜喜地跳上了船。
小舟在浩渺的江面上行駛着,江風帶着水氣徐徐拂面,吹得人神清氣爽。眼前景象可謂:點點風帆點點鴉,風帆點點點天涯,大江一瀉三千里,翻出雲間九朵花。
在船上就遠遠看見一棟飛檐翹角的高樓,金瓦紅牆,美輪美奐。
那書生開口道:“百年修得同船渡,兄臺,咱們也算有緣人,不如交個朋友吧。”
凌湛空不料這文弱書生如此豪爽,道:“好!”
書生抱拳道:“在下姓丁名化,荊州人士,排行十八,兄臺喊我丁十八就好。”
凌湛空抱拳道:“在下凌湛空,黃山人士。”
丁十八道:“凌兄一身勁裝,身佩長劍,想必是位江湖少俠,可是爲赴鳳鳴樓主的壽宴而來?”
凌湛空道:“正是隨師兄赴宴而來。怎麼,莫非丁兄也是?”
丁十八道:“凌兄說笑了,我手無縛雞之力,怎攀得上鳳樓主那種江湖人物,只是道聽途說罷了。我到洛陽去,路過漢陽,順便探望一下姑姑,也遊一遊這黃鶴樓。”
凌湛空問:“原來如此,我也要到黃鶴樓去,正愁沒有人同去,丁兄若不嫌棄就一起吧?”
丁十八道:“凌兄客氣了,十八求之不得。”
兩人一路聊着,凌湛空得知這丁十八早年中了個秀才之後屢次落第,就在荊州開了傢俬塾當教書先生,勉強度日,幾年前他在洛陽開茶樓的表叔回荊州探親,見他伶俐識大體就叫他去洛陽幫他做事。到了茶樓裡表叔教他做賬,他一學就會,從此就當了茶樓賬房,在洛陽穩定下來了。
黃鶴樓上風景優美,名不虛傳,四周景色盡收眼底,遠處江上波光粼粼,鸚鵡洲上樹木蔥蘢。
這等風光自然受文人騷客的青睞,黃鶴樓牆壁上有許多題詩。
丁十八喜歡讀詩,凌湛空腹中也有些墨水,二人便把牆上的詩一首一首看過去。這些題詩的質量可謂良莠不齊,有純粹塗鴉、有次品也有佳作。
兩人正讀的投入,忽聞旁邊一人拍手,連道“絕妙、絕妙!”
凌湛空轉頭看向那人,那人一襲長衫文士打扮,可腰間卻彆着長劍,留着山羊鬍,面容清癯,指着牆上的詩,眼裡是掩不住的欣喜讚歎,對凌湛空和丁十八道:“二位快來看看這首。”
凌湛空和丁十八看向牆上的詩:
黃鶴樓
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
黃鶴一去不復返,白雲千載空悠悠。
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
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
署名是崔顥。
凌湛空和丁十八讀罷連連點頭叫好。
原來美景當前,那文士詩興大發,本欲揮毫題詩一首,可突然看見崔顥的這首《黃鶴樓》,自嘆弗如,索性就想了四句打油詩來抒發自己的感懷,捋着鬍鬚道:“一拳捶碎黃鶴樓,一腳踢翻鸚鵡洲,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
丁十八笑道:“黃鶴樓依然無恙,你是捶不碎了的。”
文士又辯解:“我確實捶碎了,只因黃鶴仙人上天哭訴玉帝,才又重修黃鶴樓,讓黃鶴仙人重歸樓上。”真是煞有介事,神乎其神,讓凌湛空和丁十八哭笑不得。
數月之後這事經他人之口又傳到凌湛空和丁十八的耳中,他們倆才知道,那日黃鶴樓上遇到的可愛文士竟是詩仙李白,兩人都捶胸頓足,後悔當時沒有結識一下這位文豪,這是後話。
兩人回到漢陽渡口已是日落時分,丁十八抱拳道:“凌兄,十八明日就要往洛陽去了,繼續在惠荃茶樓做賬房先生,凌兄日後若是去了洛陽,不要忘了去看看十八呀。”
凌湛空笑道:“洛陽惠荃茶樓?記住了,若是到洛陽一定叨擾。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後會有期了。”
二人就此別過。
第二天就是鳳致遠的五十大壽了。方流雲一大早就敲凌湛空的門,凌湛空披了件衣服就來開門。
方流雲看了眼凌湛空,道:“還沒穿衣,正好。”
凌湛空困惑,問:“做什麼?”
方流雲道:“今天你穿上我娘給你準備的那件長衫。”
凌湛空依舊不解:“鳳鳴樓有這規矩?”
方流雲將扇子在凌湛空腦門上點一下道:“沒有,爲兄叫你穿上就穿,哪來真麼多話。”他見凌湛空不動,嘆了口氣道:“我託人打聽過了,今天去赴宴的什麼掌門千金啊、成名女俠啊、各派女弟子可不少,你也二十了吧,爲兄怎麼也要幫你想想終身大事了,你不知道啊,現在的女孩們可不喜歡光有武藝大俠了,喜歡的是文武雙全的,人靠衣裝啊,穿了那長衫保證她們一個個朝你多看幾眼,說不定個把兩個和你看對眼了,爲兄也少了一樁心事。”
凌湛空還是不太情願,他穿慣了簡衣勁裝了哪能一下子換上長衫。
方流雲見狀,把他娘和凌湛空的師傅擡了出來:“你可別不願,這可是我娘和你師傅交代的。”
凌湛空雖然還是有些不信,但迫於無奈點點頭,他關上門找出長衫,這長衫月白色的布料,質地柔軟,還有墨綠的鍍銀鑲邊。凌湛空從未穿過此類長衫,但見方流雲、方流水穿的多了,擺弄了一下就穿上身了,又紮上配套的髮帶。凌湛空身材挺拔修長,平時的勁裝顯得他英氣十足,這一套長衫卻讓他看起來自有一派儒風雅韻,渾然天成。
他一推開門走出去,站在門外的方家二兄弟看到他的時候愣了一下。
方流水笑道:“好個翩翩少年郎!”
方流雲道:“嘖嘖,原來我師弟不醜啊,喏,這把新扇子給你。”說着從腰間取下一把扇子。凌湛空打開一看,正面寫着:清泉山莊,反面畫着山水,細細一看,正是凌湛空居住十年之久的黃山青崖,這手筆這風骨正是出自方流水之手。凌湛空很是喜歡這扇子,道:“多謝師弟。”
段潮歌看見凌湛空穿着新衣,忙拉着凌湛空的衣袖:“我二姐定喜歡你這套衣裳。”凌湛空虛弱地一笑。
除了茶葉沒有去以外,一行六人到了鳳鳴山莊門口,看門的小廝見了他們的請帖就讓另一個小廝領着他們進去。這鳳鳴山莊就是鳳鳴樓樓主鳳致遠的宅子,依山而建,氣勢恢宏,園中亭臺樓閣,曲橋水榭,典雅別緻,各種珍貴花木百餘種,香氣襲人。
小廝領着他們到了一個名叫棲鳳園的別院門口停下,朝裡喊道:“金陵花家大公子到!杭州蘇家三公子到!黃山清泉山莊來客到!常州寒星門二公子到!”
一行人進了院子,看見滿院都是圓桌,大概有五十桌,都是大紅色的桌布,四周的迴廊上都纏着紅色綢緞,掛着紅色宮燈,貼着大紅的“壽”字,喜氣洋洋。他們來的算早的,比他們更早來的人早已待的無聊,其中有方流雲和花醉蔭的故交,看到他們忙起身向走來。花醉蔭和方流雲都是家中長子,也是江湖知名人物,大場面不知見了多少,此時有熟人來打招呼,場面話說的比唱的還好聽。凌湛空看着此時一派正人君子模樣的方流雲,對一旁的方流水小聲說:“你哥難怪進四大公子,原來演戲演得好。”
方流水笑而不語,算是默認。
一行人落座,凌湛空看了看桌上的名單,和他們一桌的有四大公子裡的白狐公子和解憂公子,還有就是洛陽龍門鏢局的總鏢頭秦遠樓和濟寧雷家堡的少堡主雷顯山。這江湖四大公子除了方流雲以外,還有隴西玉家的白狐公子玉無瑕,因爲其母是西域美女,玉無瑕是個混血美男;涼州慕容世家的解憂公子慕容解憂也是四大公子之一,自幼喜好歧黃之術,是個杏林高手;位列四大公子之首的是幽州百家的瓊影公子百瓊影,文武雙精,琴劍雙絕。江湖上被人稱爲公子的條件很高,必須武功、文采、家世、長相、品格兼備,這四位能被評爲武林四大公子更是人中龍鳳。凌湛空猜想大概這鳳鳴樓和幽州百家沒有什麼交情,所以百瓊影沒有被要請來,要不然肯定也在這桌,不過能見到另兩位公子也是很讓他期待。
此時,小廝又喊道:“隴西玉家玉公子到!”
凌湛空擡頭看去,只見那玉無瑕一身白衣飄飄,眉骨鼻樑高挺,眼窩深陷,面部輪廓棱角分明非同常人,一看便知有西域血統,英俊出羣,人如其名,真似一塊無瑕美玉。凌湛空見他步履沉穩,太陽穴微凸,想必這玉無瑕內功深厚。玉無瑕肩頭站着一隻雪白小狐,貓兒一般大小,碧綠的眼睛,毛茸茸的尾巴,這是玉無瑕的隨身寵物,名喚落痕,是他出道那一年到天山挑戰天山雙怪時捕捉到的天山靈狐,甚是通人性,攻擊力也強,甚至能擊敗一般好手。
玉無瑕和在場的一些熟人打了招呼,就由小廝領着朝凌湛空這桌走來,和花醉蔭寒暄了一番,落座在凌湛空旁邊。這是方流雲的安排,他知道凌湛空初出江湖,多認識些人才好,特地叫他坐在邊上。玉無瑕落座後,就鮮少主動開口,臉上也常是冷冷的樣子,凌湛空便知道他是個心高氣傲之人,連方流雲和蘇茗溪和他問好也都只點了個頭,自己名不見經傳的,他肯定看不上眼,拉着他說話還有諂媚之嫌,也不開口與他交談。玉無瑕的位子正好對着陽光,凌湛空發現他的頭髮雖是和中原人一般烏黑,可那雙眼睛在陽光下竟然是深藍色的,不過若是在光線暗淡些的地方就發現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