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程巽勳剛纔說完就有些後悔,這般血腥的東西,而且雨竹還懷着身子……不過潛意識裡總覺得她不會怕。
“老天怎麼不一道雷劈下來……”雨竹聲音越來越小。
“父親勒令我不許管許多……是我對不住他。”程巽勳有些厭煩的揉了揉眉心,他轉頭看向雨竹:“他的妹妹放在外頭我不放心,一家人獨獨剩下個女兒,還有個混賬惦記着……”
雨竹聽到這裡,心中一動,笑道:“二爺既然不放心,何不收了她,豈不更加妥當。”
“小東西找打了是吧。”程巽勳無奈的將雨竹拉進懷裡抱着,“護着是一說,其他?你當爺飢渴到什麼都要的程度了麼。”
雨竹掩嘴輕笑,“那芸香姑娘可是個大美人呢。”
程巽勳輕柔的攬着她的腰,溫熱的大手慢慢撫摸着她依舊平坦的肚子,笑着不答話,溫馨靜謐的氣氛在兩人之間脈脈流淌。
“要是你看着不喜,那就幫着相看相看,反正她也出了孝,給她尋個妥當的夫婿吧。”又過了一會兒,就在雨竹睡意漸漸涌起來的時候,男人忽然開口。
“新婚的時候,她還在書房裡阻過你?”
雨竹的睡意一下子飛了大半,她先前在程巽勳的面前稍稍透了口風,就是怕自己說出口反而落了告狀的下乘,當時在書房的人不少,很容易便能打聽出來……
“我不喜歡她。”雨竹鼓起勇氣直視着男人的眼睛,目光清清亮亮,“我是你明媒正娶回來的妻子,進書房也是你允了的,那我去翻我男人的東西關她什麼事?”
程巽勳眼中帶着鼓勵,笑意漸漸在眉梢堆疊,他喜歡這樣的雨竹,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自己的目光帶着點可愛蠻橫。還有些他不怎麼理解的霸道……
不過,他喜歡……喜歡的要命……
“讓華箬先服侍你睡下,晚上吹了風,喝點熱的再睡。”親了下她溫熱的小臉,程巽勳鬆開胳膊,起身就要下炕。
“這麼晚了,你要去哪裡?”雨竹藏在袖子裡的手猛地握緊,聲音裡帶着連自己都未曾發現的緊張。
程巽勳回頭促狹一笑:“你以爲我要去哪兒?”看着雨竹的眼神幽深難測。見她兩頰逐漸披上紅霞,這才放過她,“你整日惦記的那個寧秋,不想她回來了?”
無奈的搖了搖頭,舉步就要出門。
“等等。”
忽的身後傳來動靜,還沒等他轉身。一雙香軟的胳膊就如蛇一般纏上了腰間,鼻端盡是融融芳馨……
雨竹摟緊雙臂,將頭埋在男人厚實健壯的背上,輕輕道:“夜間天寒,披個斗篷再走吧。”
……
夜風冷冽,刺骨寒涼,提燈引路的婆子凍得直哆嗦,程巽勳卻像是沒感覺到似地,疾步走在青石甬道上。他似是覺得心底有團熾熱的火苗在燃燒,時不時燙一下,當他打起精神想要應付的時候,她又搖曳着緩緩起舞,輕靈俏皮,忽閃忽閃着勾人心魄。
長嘆一聲……多少年不曾有這樣的感覺了,罷罷罷,就這樣一輩子也不錯………
程巽功正在內書房看書,聽得丫鬟報二爺來了。不由微訝。忍不住看了看牆角的滴漏,這個時候會有什麼事情?
放下手中的書冊。吩咐道:“請進來吧。”
冷掉的茶水口感偏澀,他眉頭皺了皺,放在了一遍,擡頭正好看到了進來的程巽勳。
“大哥。”與這個大哥自幼感情就很好,程巽勳也不客氣,“有件事要煩你出次手。”
接着就將雨竹所託大略說了一下,“那女子是青州人士,喚作寧秋,於五年前被被判了流放。”
程巽功知道弟弟有分寸,也不追問爲什麼,只淡笑道:“這有什麼,只要人還活着總能給你找回來,不過不要抱太大希望。”他常年在行走在北方邊疆,那裡臨近匈奴,民風彪悍,尤其是軍營中更是如此,說是兵其實個個都帶着匪氣。
那些流放去的罪奴,囚犯都是最下等的奴僕,沒人打點那過得日子簡直是連牲畜都不如,而且還是個女子,怕是隻會更加悽慘……
從桌案上抽出一張紙,以一種特殊的古怪字體寫起信來。
“今日我撞着趙瑾了。”
筆頓了頓,從硯臺上沾了些墨,又回到了信紙上。
“你又揍他了。”不是疑問,而是極爲肯定的語氣。程巽功幾筆寫完了信,笑罵:“有什麼用,費那些個力氣做什麼。”
程巽勳微微一笑,“我的力道你還不信啊,那一腳下去,沒兩個月好好養着是別想下牀了。”他眼中閃過一絲輕視:“那麼弱的身板兒,要是多用點力氣怕是就要散架了。”
“行了,跟那種上不得檯面的東西計較許多做什麼……那事兒我記在心上了,天也不早了,你趕緊回去。”
看了看程巽勳身上的斗篷,他眼中笑意一閃而過,這小子。
這個弟弟從小吃了不少苦頭,如今能過成這樣真是再好沒有了……
程巽功聽着程巽勳的腳步聲漸漸消失在門外,微笑着撫觸手上那枚暗沉古樸的墨玉扳指,低低的輕柔呢喃纏綿在脣齒間:
“阿嫺,十五年了……”
———————— wωω▪ttKan▪¢O
過了年日子就過得飛快,不用走親戚,京中百姓都過上了老婆孩子熱炕頭的舒坦日子,關着門享受一年的辛苦勞動換來的平淡幸福。
城西是京中平民百姓聚居的地方,滿眼都是密密麻麻的民居,此刻天才矇矇亮,除了早期擺攤做小生意的,大多數人都還在溫暖的被窩中酣睡。
屋上地上都是厚厚的積雪,雞犬之聲不聞,四周具是一片寂靜。
這時外側的小衚衕裡卻傳出幾聲粗野的叫罵,震醒了巷口拐角處那棵歪脖子樹上睡着的麻雀,小東西扇了扇翅膀,忽的一下竄上了天空。
樹椏輕擺,撲落落掉下一小團積雪。悄無聲息隱沒了。
“小雜種,總算逮着你了。”
一胖一瘦兩個男子,穿着褐色交領短襖,踢打着地上一個滾滿積雪的少年,嘴裡還罵罵咧咧:“叫你跑,叫你躲……怎麼不跑了。”
精瘦的那個狠狠吐出一口濃痰,又上前踹了一腳,恨聲道:“媽的。害得老子還得在這大冷天的窩在這兒吹冷風,連紅玉街姑娘的約都推了。”
這一下力道極重,少年悶哼一聲,身子抽動了幾下,臉從雪地裡擡起來,望着滾落在雪水中。已經髒污了的饅頭,眼中慢慢浮上悲涼的神色來。
“等會兒。”胖些的男子皺起了眉頭,攔住了同伴,“別盡顧着出氣,要是把人打死了,一根毛都撈不着……你想白忙活不成?”
瘦子這才住了手,伸手將少年從地上提了起來,左右打量了一番才放下心來,問道:“王哥。那你說現在要怎麼辦?”
他那雙三角眼眯了眯,奸笑道:“要不賣給劉麻子去,這麼好的貨色,肯定能賣上好價錢,咱哥倆也好小發一筆。”
“不行,你又糊塗了不是。”胖子斷然拒絕,“也不拿你那腦子想想,這小子住的這院子雖普通,但這麼久下來。都沒見他出去做活謀生。卻能拿出那麼一筆錢來,就足以說明很多東西了。”
瘦子眼睛翻了翻。這王胖子憑的會賣關子,說一句藏一句。
“王哥你聰明絕頂,給小弟透露一二長長見識好不?”
胖子警惕的左右看了看,低聲道:“不管怎樣,先進去再說,在這兒給人看見了又是麻煩。”
想想吹冷風卻是是難過,瘦子也沒意見,拎着少年進了門。
小小的一間院落,從外頭看最是普通不過,裡頭卻是別有洞天。
“還是個讀書人。”瘦子打量着佈置清雅的書房,嘖嘖讚道,“能買得起這紙,想來不缺銀子啊,怎麼還付不起買女人的錢呢,哼哼。”
話音剛落,就聽到禮物傳來悉悉索索的動靜,還有女子脆脆的叫聲:“少爺,您回來了?”
被抓着的少年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拼命的掙扎起來,嘴卻先一步被捂住了,漲紅着臉發出唔唔的聲音,隱隱帶着絕望。
“饅頭買好了嗎?喜兒已經把麪湯燒好了哦。”聲音由遠及近,接着一張清秀白淨的小臉露了出來。
目光觸及室內的人,面色忽的就變了,驚叫出聲:“你們是誰,要做什麼?”
瘦子有些驚喜的看着突然出現的丫鬟,樂得不行,“喲,還用得起丫鬟,不錯啊,實在不行就拿丫鬟抵債也行。”
“你……你們。”喜兒見到這幅架勢哪裡還不清楚來者不善,退後幾步拿起高腳小几上的花瓶,抖着聲音,“快放手……”
目光在她那鼓鼓的胸脯上逡巡良久,瘦子有些垂涎的撓了撓下巴,“王哥,這丫鬟……”
“……”胖子顯然有些瞧不起瘦子那副沒見過女人的模樣,想要拒絕的時候忽然看到少年急切的神情,心中一動……不耐煩道:“速度快些,別耽擱正事。”
“是是是。”瘦子得了允許,大喜,迫不及待的往前喜兒那裡走。
喜兒怕得渾身哆嗦,咬牙將手裡的東西扔了出去。
滿不在乎的揮開砸來的瓷瓶,瘦子哈哈大笑:“果然是個娘們兒,這勁道給大爺我撓癢還不夠,小美人,留着些力氣待會兒喊吧。”
“住手,住手!”
就在瘦子的手剛剛觸到喜兒衣襟的時候,少年終於嘶聲吼了出來,“銀子我會想辦法的,你們放了喜兒。”
這一聲像是耗光了他所有的力氣般,喊完後就軟軟的攤在了地上,烏黑的眼中盡是悔恨。
喜兒驚叫一聲,也顧不得什麼了,連滾帶爬的撲了上去,“少爺,你沒事吧……嗚嗚,他們打你了,咱們去告訴姨娘,姨娘總有辦法的。
不知是碰到了哪裡,少年突然短促的叫了一聲。大冷天痛的額上都冒出了汗珠,喜兒慌亂的挪開手,小心的捧起他的右手,臉色煞白煞白的,“您手怎麼了?”
稍一碰到,少年身子又是一僵,閉了眼睛不言語,眼角卻忽的滲出一滴水珠。順着臉頰慢慢的沒入脖頸。
完了,一切都完了……
甫一從屋裡出來,瘦子忍不住縮了縮脖子,“這鬼天,真他孃的冷。”將手縮進袖子裡,“王哥。咱就這麼走了,你也不怕這小子收拾東西跑路?”其實他想說的是要走也應該把那個俊俏的小丫鬟帶走啊,這大冷天的,他正缺個暖被窩的呢……
胖子像是了一樁心事一般,拍了拍瘦子的肩膀,“黃富啊黃富,你這德性還真是白瞎了你爹給你取的這名兒,我瞅着你這一輩子都別想富了,有點閒錢就花窯姐兒身上。不餓死就是祖上燒了高香。”
“別介啊,這不是還有您罩着麼。”嬉笑了兩句,又轉回正題:“咱這趟買賣不划算,兄弟我瞧着那小子就是普通一酸書生,爹留了倆錢……還有啥姊妹給了富戶做妾,肩不能抗手不能提,怕是吃飯還要靠丫鬟喂呢。”
胖子卻是篤定的很:“放心,這小子已經給打成那個樣子了,就靠一個嬌滴滴的小丫鬟。這冰天雪地的還能跑到哪兒去?”然後解釋道:“連爺你知道把。賊有體面,指頭縫裡漏點東西就夠我們吃喝不盡了……這條大魚就是他透露給我的。”
聽到連爺的名號。瘦子也不說話了,那可是管着他們這一片小混混的老大,犯不着戲弄他們倆小人物。
“爲啥這好事落不到我頭上呢。”瘦子很是羨慕,要是能被連爺看重帶在身邊……那可就是王八什麼的越龍門了。
路邊的積雪厚厚的額,胖子一腳踩上去就是一個深坑,聞言有些自傲的笑了,“可能名聲穿了一點,連爺試探我能耐呢……不過也是有條件。”
“什麼條件,不會要上交多少銀子吧,這還沒影兒呢。”瘦子有些忐忑。
“哪兒呢,連爺是誰啊,還稀罕我們那點孝敬?”胖子噴着熱氣,一點也不擔心這點,肥厚的手掌在瘦子黃富眼前晃了晃:
“連爺就一個小要求,把那傢伙的手廢了……”
兩人說着話走遠,漸漸就不見了蹤影,只餘下是個髒污的饅頭孤零零的留在地上,無人問津……
此刻天已經大亮,遠些地方的一個宅院裡也是亂成一團。
穿着豆綠色交領長襖的丫鬟焦急的在外頭張望,門一開就急急迎了上去:“怎麼樣了?”
“雲碧姑娘。”出來的媽媽面色驚惶,低聲道:“很不好,一直醒不過來……我瞧着那大夫也沒什麼法子,只撐着做耗騙銀子。”
說罷,搖了搖頭,端着水盆走開了。
雲碧急得直轉圈,忽的看到旁邊來了個端熱水的粗使婆子,忙上前劈手搶了過來,水是剛燒的,盆子也燙的很。她那雙保養得宜的手哪裡撐得住,下意識的就想扔掉,想着主子的吩咐才咬牙忍住了,對那婆子吩咐道:“這個我送進去……天寒水冷的快,你去竈下再燒一鍋罷。”
說罷就提腳進了屋。
屋裡充斥着一股難聞的藥味,黑漆雕花的圓桌上擺了滿桌的好菜,都冷透了氣,也沒有人動一筷子。雲碧眼睛匆匆掃過,手上燙的厲害,加快腳步進了內室,端着熱水拐進了裡側的雕花紅木大屏風。
裡頭正是一團忙亂,幾個丫鬟婆子急慌慌的滿屋亂竄,拉抽屜,翻箱子尋着東西。
黃花梨的鏤雕五蝠架子牀前坐着一個鬚髮皆白的老大夫,微閉着雙眼,三根手指搭在牀上之人的脈上,似乎看得很專心。
牀頭垂淚的老太太想問情況又不敢打擾,看着牀上面色灰白的大老爺,悲從中來,只得拿帕子不停的擦淚,偶爾催促着丫鬟。
終於,老大夫睜開眼睛,收回手捋了捋鬍子,慢斯條理道:“看脈象應該是受到了驚嚇……老朽先開個方子……趕緊派人去抓藥,煎來服下看看情況再說。”
大老太太一疊聲的應着,趕緊打發長子派人去,來了這麼多大夫,先前的都搖搖頭,背了箱子就走,總算是有一個高明的敢開藥了……
“敢問神醫,我家老爺能不能好起來啊?”大老太太顧不得將臉上的眼淚擦乾淨,就慌忙問道。
這牀上的可是她的依靠——兒子不甚成器,要是老爺再去了,那日子可要怎麼過啊。
老大夫掉了半天書袋,大老太太一點也沒聽明白,長子程巽銘琢磨了半響,在旁邊插嘴:“大夫的意思是這病不能急,總要好生慢慢調理纔是,父親是無恙的。”
調理不怕啊,只要人還有救就行,調理吃藥怕什麼啊,要是家裡不夠就去國公府走動走動,還怕沒銀子吃藥不成?將心放到了肚子裡,老太太才感到一陣疲倦漸漸涌了上來,吩咐程巽銘好生送老大夫下去休息,自己扶着丫鬟坐到了大老爺身邊,接過丫鬟手上的帕子給他擦臉。
雲碧眼睛骨碌碌的轉了一圈,見沒人注意,趕緊放下水盆,低頭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