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以後,我真恨不得有人在我腦袋上猛敲一下把我打昏過去。
時間是一秒一秒捱過去的,身上的疼把時間拉得無限長,我第一次這樣渴望天亮。
原來有時候能昏過去,也是一種幸運。
醫生說我眼睛也被灼傷了,現在是康復期,所以眼睛上蒙着紗布,等外傷好了以後,才能解下來。
據他講,我的視力應該不會受影響,但是眼睛上會留下燒傷的疤痕。我試探着問我的臉傷得怎麼樣,他沉了一下說,“你臉上只有眼睛球是沒被燒傷的。”
這個晚上,我一直在想我恐怕是毀容了,以後該怎麼辦?
思來想去,真覺得不如那天晚上從樓上跳下去,一了百了。
天終於亮了,太陽緩緩升起來,我眼前的漆黑有了不同顏色,居然會有一些模糊的亮光。
護士給我換好藥以後,對我說:“等一下救你的那位先生就來了。”
我心一下提起來,真的想不出來是誰救了我。
當一個男人的腳步聲傳到耳朵裡時,我全身的肌肉都緊張起來。
“靜言,你好一些了嗎?”他直呼我姓名。
“沈末?”我試探着問。
“這二十天以來,你是第一個叫我中文名字的人,有點不適應。”他笑笑,在我牀邊坐下來。
我能感覺到牀墊被壓得下沉了一點。
“你救了我?”我問。
“在香港,救你的除了我,還會有誰?”他伸出手握住我在空中亂摸的手說,“別亂動了,傷纔剛剛有點起色,最開始一直在潰爛,用了多少藥物都不癒合,現在已經好多了。”
“你怎麼會知道我在那個地方?”我又問。
“這些事以後再說,現在你的任務是好好養好身體。”他把我的手放在牀上,用力按了一下。
他的手心乾燥而溫暖,這種暖意從我的指尖一直傳到耳朵裡。
“說說你現在的情況。”沈末把我的手掖進被子裡。
沈末對我沒有絲毫隱瞞,把我的傷情一五一十的告訴了我。聽他說之前,我還抱有一絲希望,他說完以後,我真的一點希望也沒有,恨不得現在立時死去。
看着我沉默下來,沈末緩緩開口說:“靜言,我記得自己和你講過一句話,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你現在還活着,這就是最好的。”
“我現在和廢物有什麼區別?”我大聲問,眼睛周圍開始疼,鑽心的疼。
“別哭,你沒哭的條件,一掉眼淚傷口容易受到感染,而且你會很疼,眼周皮膚嬌嫩,特別不好癒合。”沈末冷靜的聲音傳過來,“我和你一樣,而且你想像不到在你被他們強留在醫院的那段時間我經歷了什麼。”
我一下想到了他在醫院門口因爲我被人圍起來,之後我就失去了他的消息,也失去了自由。
“他們對你做什麼了?”我試着問。
沈末笑了笑:“不用擔我的心,我還活着,而且活得不錯。華遠樹太不瞭解我了,沒把我弄死,他絕對會後悔的。”
他聲音裡的冷意讓我覺得後背發涼。
“他們真的敢下這種狠手,我沒想到,我一直以爲是法制社會,這些都是電影裡誇張出來的。”我說話時間久了,喉嚨一陣幹疼。
“你不能說太久,先休息吧。這裡很安全,不用擔心。”沈末對我說,“我會再來看你,除我以外,你最好不要對任何人說起你的真實身份。等你的眼睛恢復以後,我會告訴你下一步咱們要怎麼做。”
“我聽醫生說,我的燒傷很嚴重,我自己猜測已經毀容了。”我想了想,“我沒錢,真不知道如何治療,不過如你所說,能活着確實幸運。”
“你不是猜測毀容,而是真的毀容了。我已經在美國給你聯繫好做燒傷植皮的醫生,會讓你恢復到最好看的樣子,錢算你借我的,等你有了再還我。”沈末說,“放心,我從來不會半途放棄自己的合作伙伴。”
他說完又囑咐了幾句,然後離開了醫院。
一個人安靜下來,燒傷的疼又開始灼心灼肺。
又住了一週多的院,我的眼睛恢復了,在沈末在場的情況下,醫生拆開了我眼睛上的紗布。
在看到光明的那一刻我是激動的,但是當沈末毫不猶豫地把鏡子遞給我以後,我鬼叫一聲,把鏡子扔在地上。
鏡子裡的人絕對不是我,臉上坑窪不平,簡直就不像一個人。
“不要,這不是我!”我大叫着把身子縮進被子裡,全身發抖。
我做好毀容的準備,卻不料毀得這麼徹底。
臉上的傷口並未全愈,有些傷口還在流黃水,有些傷口是紅腫的,有些勉強結痂了卻扭曲成一團,上面還有黑或紅的痂塊。
“這就是你。”沈末撿起鏡子再次舉到我面前,然後對醫護人員說,“你們可以先出去,有控制不住的情況我會按呼叫鈴。”
醫生和護士很快拉門出去,我捂住臉不肯看眼前的鏡子。
房間安靜下來,沈末一把扯開我捂在臉上的手,把鏡子舉到我的鼻子尖上說:“你看清楚了,你現在的樣子,我要你記住你現在的樣子。”
我不睜眼睛,固執地閉住。
“只有記住你自己現在的醜樣子,你纔會知道以後遇到害你到這一步的人時,該怎麼辦。”沈末不依不饒,把鏡子舉在我面前,“我會等着你自動睜開眼睛,否則我就一直在這兒。或者說出院以後,我在你的房間裡掛七八十個鏡子。”
我不知道自己閉了多久的眼,纔再一次睜開。
眼前的怪物也在鏡子裡睜開了眼,臉上除了不能直視的傷口以外,眼睛也是變形的,原來眼睛的形狀看不出來,只有兩個圓洞,裡面就是我的眼珠子。
看一眼,我閉上。緩一會兒,重新睜開來看。
“你不知道我找到你的時候,你整個人和一塊燒廢的木炭差不多,黑乎乎的一截,如果不認真看根本看不出那是個人形。”沈末說。
我沒說話。
任何一個女人看到自己變成了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怪物,也不會有興致說出一個字的。
沈末給了我充分的自我安靜時間,我們兩個無聲的坐在病房裡,一直從坐到太陽下山,房間徹底黑下來。
他站起來把燈打開,房間裡一片雪亮,我一眯眼再睜開時,看到眼前又多了一面鏡子。
順手拿過這個鏡子,我試了一下自己舉着鏡子看裡面的自己。
沈末終於輕輕笑了一聲:“認真現實,是走出去的第一步,你已經做到了。”
說完,他把我手裡的鏡子拿走:“明天出院,我們從香港直接去美國,這樣能方便一些。你現在沒身份,沒臉,只有走非常規渠道。我已經給當地的蛇頭交了錢,咱們會搭最早的船離開香港去新加坡,在新加坡我找好了接應的人,從那裡我們直飛美國。記住你現在的名字是程紫。”
我木然的點了點頭:“好的。”
“早點休息。”他拍了拍我的肩,“你在這裡很安全,好好休息,我先回去。”
我沒問他去哪,聽着他的腳步離開房間。
沈末說得很對,認清現實以後,傷口的疼痛我居然能忍受了,甚至能夠一分一分的享受這種疼。
只有這種鑽心的疼,能讓我認清自己的現狀。
在醫院裡又住了一個星期,臉上的傷差不多癒合了,沈末帶我出了院。臨出門前,我回頭看了一眼這個住了一個多月的房間,牀頭上掛着我的病歷卡,裡面有我的名字——程紫。
我記得這個名字,沈末那個已經死去的異姓妹妹。
從香港到新加坡的船是貨船,髒亂差,沈末把最乾淨的一塊地留給我,然後天天晚上幫我解開傷口換藥。
在船艙裡窩了三天,我們到了新加坡。
下船以後有人在這個又小又破的貨船碼頭等我們,接的車子是加長林肯,我和沈末一下從地獄到天堂的感覺。
不知道沈末託的是什麼關係,我們沒住酒店,車子直接把我們送到了一套大公寓裡,臨走的時候司機把一個文件袋交給沈末說:“老闆交待我帶給您的。”
“謝謝!”沈末說完遞過去一個紅包說,“辛苦啦!”
那人毫不客氣地接在手裡,轉身就走。
進房間以後,沈末把身上的衣服全部脫下來,直接把髒衣服塞進垃圾桶,對我說:“我去主臥的洗手間,你去次臥的,把自己弄乾淨,衣櫃裡有衣服,自己隨便挑兩件穿。”
他不等我說話,直接鑽進浴室。
這個房子應該是有人定期打掃,非常乾淨,桌子上甚至還擺着鮮花。
我知道沈末有潔癖,讓他陪我在貨艙裡呆三天,真的辛苦他了。我的傷口在那麼惡劣的環境里居然沒發炎,全賴於他精心的照顧。
我打開衣櫃發現裡面有很多女性衣服,都是價格不菲,設計感十足的。隨便挑出一套真絲家居服,然後進了浴室。
等我從浴室出來,沈末已經穿着一套白色的家居服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