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都好幾日沒有見到堇宥少爺了,便不想着去尋尋他?”司桃熱得小臉漲紅,嘟着一張嘴,不停地扇動着蒲扇。
黎夕妤同樣是酷熱難耐,她穿着最輕薄的衣衫,卻覺全身上下的水分都要被這烈日的侵蝕給蒸乾了。
今年的炎夏,比起上一年來,卻是更烈了幾分。
遙想上一年,這個時間她應當已被生父剜了心頭血肉,後又被司空堇宥所救。
而如今,因着服用了辛子闌的靈丹妙藥,她心口的疤痕正在逐漸癒合,且她能夠感受得到,新肉正逐漸生出,那輕微的瘙癢總是令她難以忍耐。
“小姐……”許是見黎夕妤許久也未回話,司桃又喚了聲。
黎夕妤這便回了神,衝着司桃盈盈一笑,道,“小桃,少爺他每日裡都有要事纏身,倘若他不來尋我,我便不能自私地去打擾他。”
司桃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而後又問,“那小姐,你認爲今日,少爺他會來看你嗎?”
黎夕妤沉吟了片刻,低聲回,“近來京城中頻頻有消息傳出,皇帝怕是撐不了多時了。那麼少爺只會愈發繁忙,想來今日是不會來看我了。”
她言語間,摻雜着絲絲縷縷的黯然,卻未曾被司桃察覺。
“誰說我不會來?”就在這時,一道再熟悉不過的男音自身後響起,正是黎夕妤念念已久的人。
她立即回眸,滿心的歡喜。
司空堇宥隨即擡腳向她走來,而司桃卻在這時很識趣地悄然離開了。
黎夕妤眉眼間噙着笑,緩緩站起身,當她瞧見司空堇宥的那一刻,突然發覺此刻的天氣,似也不再那般炎熱。
“少爺!”
“阿夕。”
二人齊齊開口,卻隨即相視一笑。
而後,司空堇宥自袖中摸出了一樣物事,遞給了黎夕妤。
那是一枚玉佩,僅以普通的玉石打造,玉面在他常年的摩挲下變得光滑無比,其上無任何多餘的修飾,卻雕刻着一個方方正正的“宥”字。
一條硃紅色的粗麻線繩自玉佩中心穿過,下方形成了一簇流蘇,輕輕晃動着。
本是再尋常不過的掛件,可此刻看在黎夕妤的眼中,卻覺瑰麗無比。
黎夕妤見此,心頭陡然間顫了顫,倒是憶起了一些往事。
仍舊是去年,彼時司空堇宥帶着她前往黎府退婚,而爲了給她營造尋找司桃的時機,他便謊稱自己隨身攜帶的玉佩不慎丟失在黎府。
可自那日之後,黎夕妤從未見過他口中所說的玉佩。
本以爲那只是他的一面之詞,卻不曾想,這枚玉佩,當真存在!
“這是我最珍貴的東西,如今交給你,請你替我妥善保管。”司空堇宥輕輕開了口,卻道。
而黎夕妤聽了他的話語,心中再度一顫,卻有一股輕輕淺淺的不安,正縈繞在心間。
司空堇宥聲稱是將玉佩交給她,請她代爲保管,卻並非要將這玉佩送給她。
言下之意,他暫時興許無法將這最珍貴的東西保管妥當……
“少爺,這……”黎夕妤眉頭一蹙,所有的情緒都寫在了臉上。
“呵呵……”卻聽司空堇宥一陣輕笑,“阿夕,你不必思慮太多。正好你那把古琴尚缺一個流蘇掛件,不如就用它來。”
“這怎麼行!”黎夕妤連忙反駁,“這可是少爺最珍愛的東西,倘若少爺希望我來保管,那我自然會將它小心安放,絕不會令它發生半點差池!”
她話音未落,司空堇宥便拉過她的手掌,將玉佩放在了她的掌心。
黎夕妤接過玉佩後,將其塞進了懷中,小心收好。
“這玉佩,是孃親在我幼時親自爲我打造的,你若願意保管,相信孃親也會十分欣慰。”司空堇宥提及母親時,眉眼彎了下來,滿面的溫柔。
黎夕妤輕輕點了點頭,將心底那幾分不安拋卻,轉而笑問,“少爺今日怎會有閒時來看我?”
“因爲想你了,所以我便來了。”
這世間所有的情話,大抵都比不過此刻自他口中說出的這再簡單不過的一句話。
只是因爲思念,所以……他來了。
然,還不待黎夕妤有何反應,他便拉過了她的手臂,帶着她向軍營深處走去。
黎夕妤便任他牽着,一言不發,只管乖乖跟隨。
無論是去何處,只要有他在身邊,她都不會抗拒。
二人走了約莫半柱香的時間,便到了一條小河邊。
此地黎夕妤倒是頗爲眼熟,她猶記得當初她便是站在這裡,被人打暈了過去,帶至練兵場,頂着三隻蟾蜍,當做箭靶。
而司空堇宥的步伐卻並未停留,他牽着她,沿着這條小河,一路向前走。
河邊綠柳成蔭,碧綠的枝條紛紛垂下,無不是生機盎然。
然可惜的卻是,在這般暴熱天氣的侵蝕下,卻無半點輕風吹拂。
黎夕妤走在靠近河邊的內側,她不時垂首望着水面中的倒影,映出了她與他。
她正盯着水面出神,司空堇宥卻突然站定了步子。
她轉首,便瞧見身側的兩棵柳樹間,以兩根粗麻繩牽引着一張木板,造就了一隻……鞦韆!
瞧見鞦韆的那一刻,黎夕妤心驚的同時,也不免生出幾分喜悅來。
從前,黎府也有一隻鞦韆,然那鞦韆卻素來都是黎未昕的,倘若她膽敢偷偷坐上去,一旦被顧簡沫發現了,必會落得皮開肉綻的下場。
時隔多年,她再度瞧見了鞦韆,雖早已沒了幼時的憧憬,卻仍舊幻想着能夠坐上去,感受一番。
“這是我特意爲你所造的,你坐上去。”司空堇宥溫潤的嗓音自耳畔響起,黎夕妤便被他推着,坐在了那木板上。
“你稍等我片刻。”他說罷,卻轉而去折頭頂的柳枝。
黎夕妤坐在木板上,雙手抓着繩索,那奇異的感覺令她的一顆心“砰砰”亂跳。
她沒有去看司空堇宥,只是靜靜地坐在鞦韆上,緩緩閉上了眼。
這一刻,她的心中無比滿足。
從前憧憬幻想過的空缺,如今都在與司空堇宥的相處過程中,被他一一填補了。
突然,她察覺頭頂有些異樣,便連忙睜開了眼。
而睜眼時,幾片綠葉遮住了小半的視線,頭頂多了什麼東西。
黎夕妤將頭頂的東西取下,但見那是一隻由柳枝編造而成的頭環,片片綠葉交纏其中,握在手中只覺清涼。
“再等我片刻。”司空堇宥說罷,又折身走去河邊,摘了幾朵鮮豔的小花。
他迴歸時,黎夕妤已將那頭環戴在頭頂上,他便將新摘的小花插在柳枝之中。
片刻後,但見紅花綠葉,秀美清麗。
黎夕妤的三千青絲雖高高挽起,可她的面容卻是溫婉清靈的,如今配上這頭環,眉眼間的俏麗便盡顯而出。
司空堇宥將雙手搭放在黎夕妤的肩頭,輕聲問道,“喜歡嗎?”
黎夕妤難掩喜悅,輕輕點頭,“很喜歡。”
然她話音剛落,司空堇宥的雙手離開了她的肩頭,隨後她便覺身下的木板有了動靜,竟向着空中飛去。
她的身子便也隨着一同向上飛,在抵達某個高度後,又落了回去。
這樣的感覺,令她先是一驚,隨後便是滿心的歡愉。
司空堇宥站在地上,一遍遍地爲她推着鞦韆,她便也越升越高。
徐徐清風在耳畔吹拂着,黎夕妤忍不住笑出了聲。
她的笑聲伴着此刻的嫺靜,縈繞在司空堇宥耳畔,久久不散。
他眼中滿是柔情,目不轉晴地盯着她,將她此刻的歡欣與滿足看在了眼中,然脣角的笑意,卻緩緩消失了。
待黎夕妤玩夠了,司空堇宥便不再推動鞦韆,反倒與她一同坐在木板上。
黎夕妤摘了頭頂的柳環,將其握在手中,身子則靠進了司空堇宥的懷裡,聞着他身上好聞的氣息,緩緩閉上了雙眼。
“少爺,倘若時光能夠永遠停留在這一刻,那該有多好……”她輕聲說着,話語不鹹不淡,甚至有些縹緲。
司空堇宥沒有回話,然攬着她的手臂卻漸漸收緊。
黎夕妤也不再開口,心緒卻分外平靜,甚至漸漸睡了過去。
時間永不會停滯,卻期盼歲月靜好。
黎夕妤是在司空堇宥的呼喚聲中轉醒的,這時周遭有狂風呼嘯,天地間一片昏暗,飛沙走石。
她迷茫間擡眼,甕聲甕氣地問,“少爺,我睡了多久?”
“兩個時辰。”他答。
竟會如此久!
黎夕妤有些驚詫,卻發覺這一覺她睡得格外安穩,舒適無夢。
“怕是要下雨了,我們快些回軍營。”他說着,帶着她起身站起,便沿着來時的方向快步走去。
黎夕妤緊跟着他的步伐,身上的涼意更甚了幾分,卻也知曉這蠻州城即將迎來的,會是一場暴雨。
然,還未待他們走回營帳,雨點便噼裡啪啦地自空中墜下。
起初只是淅淅瀝瀝的小雨滴,然不過轉瞬的功夫,豆大的雨點傾瀉而下,無情地摧殘着衆生。
且雨中伴隨着冰雹,顆顆宛如青豆大小,砸在人的身上時,頗爲疼痛。
司空堇宥擡起衣袖爲黎夕妤遮擋風雨,自己則被冰雹砸了無數次。
好在前方不遠處便是他的營帳,二人加快了步伐,倉促地向營帳走去。
“嘶……嘶……”
卻突然,前方傳來一陣馬鳴聲,二人下意識擡眼,便瞧見了一匹馬兒正疾馳而來,而在馬背上,一男子身穿黑袍,衣發凌亂,看似狼狽至極。
可當他瞧見司空堇宥時,眼眸之中流露出的欣喜之色,卻分外強烈。
故此,當他趕至司空堇宥面前時,許是沒有力氣喚停馬兒,可整個身子卻跌落在地,正巧落在了司空堇宥腳下。
此人出現得太過突然,然黎夕妤瞧見他滿身的血跡時,更是不免一陣心驚。
“少……少爺……”那人趴在泥濘之中,卻奮力地擡眸,望着司空堇宥。
這一刻司空堇宥的目光分外凝重,蹙眉盯着腳下的男子,瞧着他的雙脣張張合合,然在這風雨之間,卻是半點也聽不見他的聲音。
片刻後,男子終是沒了力氣,腦袋一沉,便昏了過去。
與此同時,前方又有兩名士兵衝了來,見到司空堇宥後當即便跪下了身,“將軍,是屬下無能,未能攔住此人。”
司空堇宥驀然擺手,卻吩咐着,“將他帶進我的帳中,火速去尋辛大夫,不得有誤!”
“是!”
黎夕妤察覺得到司空堇宥對此人的重視,便一言不發地隨着他步入帳中。
入得帳內後,司空堇宥俯身蹲在男子身邊,竟二話不說,便去扒他的衣裳!
這一幕令黎夕妤瞪大了眼,忍不住出聲問道,“少爺,你在做什麼?”
“此人名叫徐豐,是我培養出的極爲出色的細作!”司空堇宥答非所問,“這些年來,他僞裝成奴僕入宮,始終跟隨在太子身後,並獲得了太子的信任。”
聽着司空堇宥的解釋,黎夕妤心驚的同時,卻轉而想起了什麼。
她又瞪大了眼眸,問道,“少爺,當初換回真文書的人,便是此人?”
“沒錯。”司空堇宥點了點頭,又道,“不僅如此,半年前的祭天大典,也是他設法,在七皇子與三皇子的身上做了手腳。”
一時間,黎夕妤對這位名叫徐豐的男子,生出了敬佩之情!
可是,他爲何會突然出現在邊關?更帶了一身的傷!
就在黎夕妤疑惑不解時,司空堇宥已將徐豐的外袍扒了下來!
剎那間,黎夕妤瞧見了那令人不忍直視的身軀。
但見徐豐的身上,竟滿是傷痕,一道又一道的血口正汩汩流着鮮血。
帳外風雨不歇,黎夕妤正在緊張徐豐的傷勢,司空堇宥卻已然展開那件衣裳,望着衣襟裡側。
黎夕妤也轉而望了去,卻很快面露驚撼。
但見在那衣裳的內側,以不溶於液體的上好蠟墨寫下了幾行字跡。
那字跡本是潦草無比,可黎夕妤卻一眼便能看出此人練了一手好書法,如此說來,徐豐應當是在極其緊迫的情勢下寫出的。
但見其上寫着:先皇駕崩,太子繼位不過三日,七皇子率兵逼宮篡位。三皇子與其對峙五個日夜,終戰死。七皇子登基後,已決意向少爺下手,怕是時日將近,還望少爺早做準備。
溼透的衣襟上印着潦草的字跡,此刻看在黎夕妤眼中,卻覺那一個個的字,都仿若滲着鮮血。
黎夕妤身形一震,已震驚到說不出話來。
她如何也想不到,不過短短數月,京中竟發生瞭如此諸多的鉅變。
突然,帳子被人掀開,有人自外闖了進來,正是辛子闌。
司空堇宥立即便將徐豐的衣袍收了起來,轉而望向辛子闌,道,“辛子闌,無論如何,請你盡全力,救活他!”
司空堇宥極少以這般誠懇的語氣同辛子闌說話,辛子闌聽後便鄭重地點頭,“你放心,我一定會盡全力。”
伊鬧鬧 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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